孙九娘拍了拍两间店铺中间的墙壁:“这是后加的,里面都是空堂,好拆,不承重也不碍事,上面的房梁完整,铺子其实还是打通了好。”
    沈怜雪跟沈如意仔细瞧看,觉得确实是很不错。
    不过这边的店铺没有后院,只有前门,就不如隔壁来的敞亮。
    “若是把中间的墙打通,在后门边做一排桌,放我们的菜品,后厢改成后厨,加锅灶和烟囱,上菜出菜就简单得多。”
    沈怜雪同女儿商量,沈如意点头:“对啦,这个旧柜台就放在门口,另一边摆放咱们的煎饼摊,这样食客就只能从这一处进出,绕不开柜台的。”
    孙九娘听着沈如意给母亲安排摆设,不由咋舌:“你这小丫头,可真是聪慧啊,这主意都想到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主要是他们铺子里女子居多,若是生意确实很好,难免有客人会逃单。
    任何食肆都会遇到这个问题,她们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沈如意站在店铺里,很是有些挥斥方遒:“这里,以后就是我团团的了。”
    孙九娘:“噗。”
    娘几个看完了店铺,孙九娘回去就让沈怜雪在契约上增加改后厢为后厨这一项,证明双方都应允。
    前面店铺中间的隔墙是孙九娘理应拆除,不写在内。
    如此一来,这一间拥有八扇门的店铺,就正式租给了沈怜雪。
    沈怜雪拿着那张契约,起身对孙九娘深深一躬:“多谢大姐,我们一定会努力,把生意越带越好。”
    孙九娘笑着道:“多谢老板赏光,长租哦。”
    甜水巷这边定好房租,沈怜雪便正式开始忙碌起来。
    而此时的沈家,却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事情还要从前一日说起。
    昨日是上元节,这本应是阖家欢乐时,但沈家却并无人特别庆祝,厨房里准备好了晚上的家宴,到了饭时也无人出现。
    家中的几位家主们,除了瘫痪在床的沈文礼,竟无一人在家。
    左近榆树巷口,柳四娘手里捏了一张薄薄的纸,一步步往里走。
    虽然下午时候,女儿在家闹了一场,又偷偷跑了出去,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柳四娘一心都是银子和生意。
    若是真能买下隔壁的香水行,那沈家在香行街就是独一份,拥有三处大汤池和铺面,说不得还能在香水行会中拔得头筹,成为行首。
    成为香行行首,对于曾经低三下四的柳四娘来说,是最大的诱惑。
    介时,她想要的风光,尊重和体面,便全都有了。
    不用沈文礼施舍,不用给沈家那些族老高额分红,她自己就能掌控沈家,成为未来的女行首。
    怀抱着这样的美梦和做梦也数不完的银子,柳四娘终于在张管事的鼓励之下,来到了另一处逼仄的屋舍前。
    张管事道:“大娘子,只要赌这一把,以后便什么都有了!”
    “以后一日都可进账十贯钱甚至更多,光凭这一处,一月就能多进项三百贯,一年就是三千贯。”
    管事说得热火朝天:“不过两三年光景,大娘子便可连本带利还上,以后便是纯赚。”
    官府其实不允许坊间开设高利贷,让地主买办获得暴利,但急需用钱的大有人在,屡禁不止,只要不拿到明面上来说,大抵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这些赚高额利钱的“东家”也会开设正经商铺,给官府交税。
    能在汴京开设“钱行”的东家,大多都有些关系在里面,百姓不敢得罪,许多商贾也不敢得罪。
    张管事引领柳四娘来的这一家,便是汴京中最低调也是本钱最多的一户。
    他们家在汴京商铺繁多,每年纳税颇丰,家族中做什么的都有,只有一个邵三爷专管“钱财往来”。
    张管事引荐的便就是这位邵三爷。
    路上,他还给柳四娘道:“若非大娘子要借用几千贯银钱,我也不会托人询问,这么大的数额,才请动了邵三爷,他们家的利息是最低的,不用利滚利。”
    柳四娘这才想起要问利息:“多少?”
    张管事低眉顺眼道:“月息六分,按年滚利滚息,次年月息七分,减本金计算。”
    也就是说,若柳四娘第一年贷四千贯,每月要还二百四十贯,一年也累积达两千八百贯还多一些。若是第一年只还了两千贯并所有利息,那么次年则按两千贯本金并月息七分算,一月利息是一百四十贯,一年连本带利一起还则是三千六百八十贯。
    这么算的话,比许多利滚利的钱行要“仁慈”得多。
    但问题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每年还上利息之后再还本金,实际上,若是以沈氏香水行的收入,多开一处汤池,若是月收三百贯,那么第一年最多只能还一千左右的本金,其余都是贴利。
    然而这些,张管事是不会说给柳四娘听的。
    他只会告诉她,只要借了钱,买下那商铺连带那块地,以后她就是行首,三年后就能日进斗金。
    柳四娘站在门前,深吸口气。
    张管事这会儿倒是担忧了:“大娘子,真的要租借吗,要不还是算了吧,我怕咱们赚不回来这钱。”
    柳四娘眉头一皱,却雷厉风行:“你这是质疑我?怎么,他沈文礼能赚,我就不行?”
    她大手一挥:“开门。”
    于是,张管事只好愁眉苦脸敲了门。
    待到一个时辰之后,柳四娘怀揣着那薄薄一张契约,做着美梦回了沈家。
    她到家是正是傍晚时分,落日余晖照在沈家斑驳的门楣上,似血迹斑斑。
    柳四娘看都不看那沈家门楣一眼,她大踏步进了家门,正要坐下池口茶,缓缓兴致,就听外面传来柳洁的嗓音:“大娘子,有个泼皮求见。”
    柳四娘略一挑眉:“泼皮?”
    柳洁匆匆进了书房,见她满面春光,兴致高昂,便知道她心情一定很好。
    柳洁低声道:“是赖三的人。”
    柳四娘忙坐直身体,笑意盈盈:“快请,快请。”
    柳洁便退了出去,好半晌,她才领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进来。
    来者似乎许多日都没好好打理自己,身上又脏又乱,头发都打了结,看起来特别不像样。
    他一进来,柳四娘就觉得有些腥臭气扑鼻而来。
    她立即皱起眉头,用帕子捂住了嘴,说:“你站那,别动,说说看,有何进展?”
    吴德忠低眉顺眼站在门口,心里却止不住冷笑。
    他并未故意如何遮掩自己的容貌,大抵因岁月的侵蚀,显得苍老而凋零,也可能是二十年未见,让这位曾经的枕边人,忘却了自己的容貌。
    若硬要给柳四娘找个理由,那便是他右脸上有烫伤,遮掩了曾经的干净的面容。
    不管如何,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娘子,都已经认不出眼前人了。
    倒是也不错。
    吴德忠面上殷勤小意,他道:“大娘子,查到了,那丫头在榆树巷还有故事呢。”
    他一边说,一边笑得恶心又油滑。
    “可了不得哦,我刚才就瞧见了,这会儿正是激烈的时候,大娘子,我这事办得不错吧?”
    柳四娘立即直起身体,她此刻本就兴奋异常,压根听不出这话里有何深意,只知道自己又要抓住沈怜雪的把柄,这一次,或许就再也不怕她回来报复自己了。
    她问:“哪一户?”
    吴德忠咧开嘴,笑容带着谄媚:“大娘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包您满意啊。”
    ————
    柳四娘花了五百文,才从这泼皮手上买到了地址。
    她倒是自作聪明,没有叫沈家的其他人,甚至连柳洁这个心腹管家都没带,自己一个人换了一身素净些的袄裙,戴上兜帽便从后门悄然而出。
    对于柳四娘来说,她若想要做什么坏事,必定不敢叫旁人知晓,只能她自己先探查清楚,若当真要动手,才会安排柳洁寻赖三出手。
    她最是知道汴京这些泼皮。
    只要给钱,他们什么事都能做,而且手脚干净,做了必定不会叫人查到头上。
    柳四娘想着,很快便拐入榆树巷。
    今日的榆树巷比往日都要安静,此时正是傍晚时分,落日已去,银盘未及,天地之间一片混沌。
    榆树巷狭窄又逼仄,便显得异常黑暗,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伸手不见五指。
    柳四娘一步步往里走,待走到半途时,她又取出那纸条来看。
    纸条上是她自己写的歪歪扭扭的地址。
    榆树巷一百三十八号。
    柳四娘深吸口气,把那枝条塞进腰间,然后便快步往前行去,待来到一百三十八号门前,她才停住。
    一百三十八号此时静悄悄的,小院中一点人声都无,甚至没有点灯,无论如何踮脚张望,院墙之内皆是一片死寂。
    似乎没有任何人在。
    难道已经走了?柳四娘皱起眉头,她下意识把手搭在门上,却听吱呀一声,门扉被她随意便推开了。
    柳四娘吓了一跳,但对沈怜雪的厌恶和害怕遮挡住了她全部理智,她深吸口气,然后便屏住呼吸,顺着门缝钻了进去。
    她刚一进去才发现,院中并未点灯,而屋舍内的卧房也未有灯,只在明堂里放了一盏煤油灯。
    那灯又昏又暗,让人瞧不清屋中情形。
    柳四娘借着渐渐爬上半空的银盘,匆匆看了一眼已经全合上的窗楞,见无窗缝给她探看,便只得来到正门前。
    柳四娘侧耳倾听,确定里面没有半分声响,这才大胆地推开了门。
    她是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什么场景都见过。早年边关战乱,又有灾荒,她一路逃难,亲眼见过人吃人的惨状,从那时起,她就知道只有让自己活下来,才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她已经走到了这里,绝对不能退缩,也不能让沈怜雪把她即将到手的行首之位搅散。
    柳四娘一鼓作气推开门扉,她大踏步进入房间内,直接往前走了两步。
    就在这时,她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那味道她很熟悉,带着一些甜味,又有着浓重的腥气,熏得人头晕眼花。
    柳四娘一下有些晕眩,她定了定心神,才看到这明堂内的椅子倒了。
    油灯太过昏暗,她看不清地上的斑驳痕迹,瞧不见椅子上的斑斑血痕,却只能看到东倒西歪的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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