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秋无奈,只好又加了一只炉子,才敢叫拎着水进来。
    两只火炉一点起,热气很快便升腾了开,混合着浴桶里的水汽,一大片一大片的白雾漂浮在上空,热的窗纸上都凝了密密的水滴。
    柔嘉被热的有些脸红,不禁疑惑地问道:“咱们殿里的炭什么时候这么足了,用的还是红罗炭?”
    染秋也摸不着头脑:“自打咱们回宫就是这个样子了,还是内务府的总管亲自派人送来的,整整小半屋的炭火,堆的咱们的柴房差点放不下。兴许,是陛下看您生了病于心不忍吧?”
    皇兄?不可能。
    柔嘉果断地摇头。
    但除了他,现下宫里谁还能一下调拨这么多东西呢?
    柔嘉有些混乱,可皇兄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呢,他不是一向最厌恶她吗?
    她沉下心仔细想了想,便真是皇兄给的,大约也是怕她病死了,捱不到出嫁和亲的那一天,毁了他的政治计划吧。
    染秋亦是糊涂,不过有的用总比挨冷受冻的好,想不出来便接着替她宽着衣。
    外衣一解开,皱巴巴的里衣便露了出来。
    染秋手一顿,有些不解地道:“公主,您平日里睡觉最为安静,这衣服怎么皱成这个样子了,看样子是不能再穿了。”
    柔嘉平日里最是注重整洁,此次病了一场竟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她低着头看了一眼,尴尬地攥住了腰带,有些脸红地说:“剩下的我自己来吧,你下去再备些凉水来。”
    染秋没注意到她隐秘的纠结,“哦”了一声,便顺从地下去。
    人一走,柔嘉躲在了屏风后面,才一点点拉开自己的衣带。
    冬日的暖阳透过菱花格窗棂斑驳的洒下来,混合着水雾。室内又暖又亮,照的人暖洋洋的
    柔嘉慢慢拉开衣襟,褪下了皱巴巴的衣服,一低头她难以置信地顿住,脑海中仿佛像有焰火炸开一般,炸的她眼前发黑,耳朵轰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她身形一晃,水中那个倒影也几乎要站不稳,两个人几乎要重合到一起。
    柔嘉扶住了桶沿,才慢慢稳住了身体。
    不可能,她心里砰砰直跳,一定是她病的眼花,生出幻觉了。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颤抖着唇低着头往身上看,然而肉眼一落上去,那冲击力比之方才更甚。
    她死死咬住唇,才不至于发出惊吓的声音。
    染秋站在屏风后,久久听不见动静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公主,您身上还没大好,可不要着凉了。”
    柔嘉似乎这时才回过神来,连忙抱住胸,埋进了浴桶里。
    水声哗啦啦地响,溅湿了屏风,染秋慌忙探过头去,隔着大片白茫茫的水雾,只看见她白皙的裸背靠在浴桶上微微颤着。
    “公主,您没事吧……”染秋直觉她情绪不对。
    柔嘉咬着唇,硬是忍住了泪意,才声音平静地问她:“染秋,我那晚……是什么时候回去的?”
    染秋不知她怎么问起这个,仔细回想了一下,如实回答道:“您那晚并没回来啊。”
    没回去?
    柔嘉抱着胸,慌乱地回头看她:“那我那晚在哪里?”
    染秋隔着水雾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觉得那双眼雾蒙蒙的,也像蒙上了一层水雾一样。
    她有些担心地说道:“晚上雪下的紧,您又病倒了,御前的张公公便派人传话说暂且将您单独挪到了一个帐子里,省的过了病气。”
    张德胜,他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柔嘉回过头,慢慢明白了过来,那她那晚,根本就是彻夜和皇兄待在一起吧。
    可皇兄不是一向最厌恶她吗,为什么又会对她做出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来……
    她眼前有些忽有些发黑,支撑不住地靠在了桶沿上,才没有完全滑下去。
    她总算想明白了,明白皇兄为什么总是暗沉沉地看着她了。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除了厌恶和恨意,还有更复杂的情绪,所以他一望过来,才总是令她控制不住的心悸……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怒骂狗皇帝,法外狂徒要是到了现实中,一定要他尝尝社会主义的铁拳
    第20章 妥协(入v提示)
    水汽一点点漫上来,缭绕在窗前,蒸腾的整个屋子都朦朦胧胧的看不分明。
    柔嘉泡了许久,拿了帕子使劲地揉搓着,她咬着唇,无声地掉着泪,一颗颗眼泪砸下来,落到那浴桶里,瞬间便消弭于无形。
    皇兄他一定是故意的吧。
    他就是要让她清清楚楚地看见,避无可避,迫不得已主动送上门去。
    柔嘉有些无力,她还是把皇兄想的太好了。
    那的确是她名义上的皇兄,但也是个成熟的男人。
    柔嘉想过他会恨她,报复她,但唯独漏了他会用这样一种难堪的方式来折磨她。
    她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就凭着从前纠缠不清的恩怨,他怎么会放过她呢?
    她的母亲勾引了他的父亲,所以他要用这种存心羞辱的方式,把这一切都加诸到她身上,逼着她来偿还上一辈的罪孽。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前有西戎的人虎视眈眈,身后的桓哥儿还那么小,等着她遮风挡雨。
    她若是真的去和亲,不但自己活不下来,怕是连桓哥儿也要被这深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柔嘉脑子乱成一团,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最后只是一言不发的埋在了床榻里,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的,仿佛那样就不用面对这个陌生的自己了。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但是她不想点灯,仅有的一盏床头小灯也被捻的很细,昏黄地照在床头的角落。
    只有银白的月光透过窗户缝隙洒下一点点光亮,落到那紧闭的帘幔上,随着晚风一晃一荡的摇曳着,才显得这室内没那么死寂。
    染秋实在是担心,怕打扰到她,悄悄地凑了过去,俯着身想试试她额上的热度,可刚触碰到一点,她便惊恐地抱着被子往后面退。
    “公主,公主您这是怎么了?”染秋的手悬在半空,看着她煞白的脸色终于忍不住发问。
    柔嘉仔细地辨认了一会儿,放空的眼睛才渐渐回神,她微微垂下眼,埋在膝上轻轻喘了口气:“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了。”
    “要不要请太医再来看看?我瞧着那位徐太医倒是很和蔼,事无巨细,体贴的很呢。”染秋低声地询问着她。
    徐太医,柔嘉隐约记得这个名字。
    一提起来,她又忍不住想起了那晚的事情,她后怕地摇了摇头:“不要,我不要看太医。”
    “好,不看不看。”染秋连忙应声,替她掖上了被角,她那绷得极紧的背才慢慢松了下来。
    染秋以为她是在为和亲的事情忧心,犹豫了半晌,还是不敢把这几日的西戎的那个王子多次进宫的事情告诉她。
    如果注定无法改变,还是不要让她再徒增烦恼了。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柔嘉的气色刚刚好了些,六皇子却不知何故,全身起了红疹。
    “天花,一定是天花!”
    不知是谁先喊起来的,这消息一传出,便吓的阖宫上下都震惊不已。
    这个年纪得了天花的孩子,十有八九是要夭折了,前头的三皇子和四皇子就是死在了六岁的时候。
    如今六皇子又到了这个槛,他身上一出现红疹,当年的老宫人们面色骤变,立即笃定地喊道。
    消息传到柔嘉耳朵里,她本就瘦了一圈的身材更是有些承受不住。
    “不可能,桓哥儿还这么小……”柔嘉不顾众人的劝阻,执意要亲自去看一看。
    桓哥儿虽是六岁,但因着常年患病和心智懵懂的缘故看起来比同龄的孩子要小上许多。
    他又不会说话,得了病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要不是忽然烧起来了,众人到现在可能还没发现。
    帘子一掀开,他身上果然满是红疹,脸颊亦是烧的通红,整个人满头是汗,格外不舒服。
    他痒的实在受不了,哭着闹着,一翻身,身上的疹子更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露出来,触目惊心。
    柔嘉心疼地眼泪直掉,她伸手想去摸一摸桓哥儿,但尚医局派来的嬷嬷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不许她碰。
    “公主,这天花可是会传染的,您还是离远一点吧……”她看似好心地说道,一侧身,将柔嘉半推了出去。
    柔嘉原本正在伤心,但毕竟在宫里生活了这么久,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尚医局嬷嬷过分的推拒,心头微微一凛,不着意地将那拦着她的手臂拿开,俯着身认真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打紧,她仔细瞧了瞧,才发觉虽然都是红疹,但桓哥儿身上的疹子分明和她小时候得过的痘疮一样。
    她有些惊喜喊道:“嬷嬷,不是天花,桓哥儿得的只是痘疮。”
    比起天花那无药可医的病来,这痘疮顶多是吃几副药,忌着口,好好照顾几日便没有大事了。
    然而原本慈善的嬷嬷一听,却是微笑着推了她出去:“公主,您年纪小不知道,奴婢们都是亲眼照顾过三皇子四皇子的,天花是什么样,痘疮是什么样,没人比我们更清楚了。奴婢知道您关心六皇子,但是生病这种事可不敢乱说,万一误了诊,拿错了药可就麻烦了,您也不想亲手害了您弟弟的命吧!”
    残害皇嗣是大罪,即便她贵为公主,也免不了责。
    染秋看着公主消瘦的身形和苍白的脸色也疑心她是大病初愈,精神不济,帮着劝了一句:“公主,您还是先出去吧!”
    可柔嘉却坚定她并没有看错。
    她不顾阻拦,一把推开了那嬷嬷,直接进了帘子里,抱住了桓哥儿。
    “公主,您小心一点!”染秋见到她这般举动,着急地想把她拉回来。
    那老嬷嬷更是直接变了脸色,声音严厉地斥道:“公主,您还是出来吧,万一将这病气过给了别人,这宫里可就要大乱了。”
    柔嘉低着头,捋上桓哥儿的手臂仔细看了一眼,确确实实是痘疮。
    可这些嬷嬷为什么非要说是天花呢?
    这两种病虽然像,但她们都是宫中的老嬷嬷了,难道连这点区别都看不出吗?
    柔嘉不相信。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故意要他们这么说。
    能驱使尚医局的嬷嬷全部指鹿为马,空口说假话,柔嘉实在想不出第二个这么恨桓哥儿的人来。
    太后,那位太后娘娘,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她已经逼得她要去和亲了还不够吗,桓哥儿还这么小,又毫无威胁之力,他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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