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从前就有的过节,柔嘉没办法,只好暂且应下。
    然而她们避着风头,对面的人却一直追着咬。
    这一日,柔嘉正在店里帮着擦拭瓷瓶,柳二娘出了门,拿着被退回来的私章到隔壁的扬州城里推销推销,正午后人静的时候,对面的王老大忽然进了门来,一进门,点名便要找她。
    “你就是柳河东那个会刻章又很有眼力的侄女?”
    一想到是他散布的流言,柔嘉便心生警惕,并没直接回话,而是反问了一句:“王掌柜放着自己的当铺不看,到我们这小店有何贵干?”
    ,
    “小姑娘家家,脾气这么冲做什么,可不要学了你的舅母。”王老大倚在曲形柜台上,眯着眼从头到尾地打量了她一圈,摸了摸下颌有些不怀好意,“嗳,不对!瞧我这记性,你可不是个姑娘家了,是哪家的逃妾来着?”
    明明涂了姜粉又束了胸,柔嘉如今的样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可他们为什么还这么咄咄逼人?
    柔嘉抿了抿唇,帕子一扔,直直地看了回去:“是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王掌柜若是有闲不妨多操心操心自家的生意,总是盯着我们算怎么回事?”
    她一丢帕子,那双手便从袖子里袒了出来,白皙幼嫩,十指纤纤,因着是暮春的天气,穿的也并不多,偶见一截藕臂,王老大刚想生气,可眼神一落到她的手上,再落到那张枯黄的脸上,两种色差一对比,他咂摸了片刻忽明白过来这丫头脸上怕是涂了东西了。
    那张掩饰背后的脸,定然不俗吧。
    王老大盯了片刻,心里痒痒的:“秦姑娘,别狡辩了,我家仆人那日刚好去药铺,明明白白地瞧见你讨的是什么药了。你一个大好年华的姑娘,在这柜台里抛头露面的不嫌丢人么?不如跟我回去,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也省得你再辛苦了!”
    “我凭自己的手挣钱有何丢人?”柔嘉不卑不亢,“当今陛下都提倡兴女学,你说这话难不成是觉得陛下的决定有误吗?”
    王老大一个小城里的掌柜,哪里晓得朝堂之事,被她一唬慌忙改了口:“我哪里敢对天子不敬,你这丫头可不要乱说!”
    “既不是,那王掌柜便请走吧,我们没什么可说的。”柔嘉扭过了不愿再搭理他。
    王老大被她一噎,才晓得是被她绕进去了,待回过神来,心底被激起了火,再瞧了眼四周无人,便大着胆子去朝着那手摸去。
    他油腻的手刚搭上去,柔嘉便连忙抽了回来,拿起手边的算盘便砸了过去:“走开!”
    沉沉的算盘一砸过去,王老大闪避不及,额头生生被砸的鼓起了一个大包,捂着脑袋哀嚎了一声,手一摸,看见了鲜红的血,顿时就变了脸色指着她大骂:“好啊,一个来历不明的逃妾敢这么放肆,我这就去报官去,你就等着你丈夫把你抓回去吧!”
    可他还没出门,便不知被从哪儿来的一个穿着红衣的捕头堵了回去。
    那捕头板着脸喝了一声:“出什么事了?我听人说这里有人调戏姑娘,是不是你?”
    “冤枉啊,官爷!”王老大一头雾水,不明白怎么会突然来了个官差,连忙叫着屈凑了过去,捂着额头嘶嘶地抽气,“我可没调戏她,我是发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逃妾,正要拉着她去报官,没想到却反被她拿着算盘砸了头,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官爷,你应该把她抓起来才是,省的这个害人精带坏我们青石巷的风气!”
    “我真的不是逃妾,我也正经人家出身的,因遭了一些事故才不得已飘零在外,这个人他是想霸占柳记的铺子,又调戏我不成才散播的流言,还请您明察。”柔嘉追出来连忙解释道。
    话刚说了一半,一抬头,她瞧着那身红衣和眉梢的一颗痣忽然认了出来,这个捕头正是当日在桥边救了他们的人,不由得脱口而出:“是你啊!”
    那捕头仿佛也刚认出她似的,恭敬地开口:“原来是这位姑娘。”
    “怎么,你们认识?”王老大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转,顿时就阴阳怪气了起来,“哟,小娘们挺能耐的,刚来没几日就和捕头搭上了?”
    “嘴巴放干净点!”柔嘉还没说话,那捕头却骤然变了脸色,四下看了看,一把扯住了他的衣领,“你再敢胡说,小心我把你舌头给割了!”
    这捕头格外凶悍,王老大被吓得一懵,连忙住了嘴。
    “方才的事本捕头都看见了,你对人图谋不轨还满嘴谎话,走,跟我去县衙走一趟!”那黑脸捕头不由分说便拎着他的衣领将人朝官府拖去。
    王老大那料想他会这么较真,连忙凑过去求情:“官爷,官爷小人是一时脑袋犯糊涂了,您能不能大人有大量,放过小人。”
    他边讨好着边从手上褪下来一个上好的扳指悄悄塞过去,可那捕头却好似没看见一般,冷哼了一声一把打掉了那扳指,仍是把人拖了去。
    王老大这才慌了神,边拱手哀嚎边跟他求饶,凄厉的声音传了一路,不少人都探出了头来张望着,看着那被拖走的人窃窃私语。
    柳二娘回来的时候正瞧见王老大被拖走,回来问了柔嘉他犯的何事才明白过来,一生气抄着手边的鸡毛掸子便要追上去打他:“好你个老淫棍!竟敢趁着老娘不在闹事,看老娘今天不活剐了你!”
    她正在气头上,旁边还有官差看着,柔嘉生怕她闹大连忙抱住了她安抚道:“没事了二娘,他没讨着便宜,反被我砸了个血窟窿,那官差也是个讲理的,不由分说就把人抓了去,你放心吧!”
    “真的没事?”柳二娘回头细细打量了她一眼。
    “好着呢!”柔嘉张开手让她看了个仔细。
    柳二娘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这才吁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你不知道这姓王的在这一条街上就是个地头蛇,仗着有点钱和官衙里的人称兄道弟,平时跋扈惯了,幸好这捕头是个公正的,要不然肯定会被他又拿银子晃了眼!”
    柔嘉一听她这么说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禁感叹了一句:“上次刚到码头时也是这捕头救的我,多亏了他了,改日趁着他巡查的时候送些酒菜好好谢谢他。”
    “短短几日便救了你两次,那是该好好谢谢!”柳二娘点了点头,但她在这条青石巷里住了那么多年了,周围的几个捕头都脸熟的很,唯独这个倒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不由得有些纳闷,“难不成是个新来的吗?”
    柔嘉正在捡起那算盘珠子擦着,盘算着要送些什么好,并没听清她后一句。
    柳二娘嘀咕了一句,也没多想,转过身一脸喜气地拉住她:“不提这些烦心事了,我跟你说,二娘这次去扬州可算是遇到个贵客,对你这工艺爱不释手,不但把咱们的印章都买了,还一把定了五十个,给的价格比咱们在庐州卖的还高,这下好了,咱们以后不用愁了!”
    “五十个?”柔嘉一愣,擦着算盘的手慢慢停了下来,不禁有些困惑,“这东西是个死物,要那么多做什么?”
    “那咱就不知道了。”柳二娘正在兴头上,“反正是个大好的事!我瞧着那富商是个有眼光的,怕是瞅准了你这手艺,想多囤一囤,再转手卖出去。”
    “是吗?”柔嘉总觉得这事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不切实际,担忧地看着她,“二娘,你会不会……会不会是被人骗了?”
    “怎么会,那你可就小瞧二娘了!”柳二娘一脸得意,“我是真凭实据跟人家签了字据的,先定了五十个,人家光定金就给了五百两,为期两年,等出了成品再根据品相付剩下的,你放心好了。”
    柳二娘见她仍是不信,把大门关的严严实实的,一层层解开包袱,最后从最里层打开了一个油纸包,掏出了崭新的五百两银票,嘴角快咧到耳后根了,笑眯眯地递了过去:“你瞧,真金白银的总不会有假吧!”
    柔嘉捧着那一厚叠的银票,只觉得沉甸甸的,但看着二娘又一脸喜气,她慢慢也松了口气:“那实在太好了。”
    “雪浓,你真是二娘的福星!”柳二娘咧着嘴一把抱住了她,掩饰不住的激动,“正好那富商有事也跟着来了庐州,他说想明天见见你,若是聊的来,说不准以后还能长期合作。”
    “见我做什么?”柔嘉抓紧了帕子。
    “我当时也问了,人家说字如其人,想瞧瞧能刻出这么秀丽的印章的人是什么样子。”柳二娘答道,“不用担心,只是吃顿饭而已。”
    从没听过吃鸡蛋,还想见下蛋的母鸡的。
    柔嘉不知为何,瞧着外面黑黢黢的天色总有些不安,犹豫着试图拒绝:“二娘,我不擅长说话,万一再得罪了人就不好了,还是你去吧。”
    “人家要见的是你,我去算怎么回事?”柳二娘笑了,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你若是不想说话便不说,二娘陪着你一起去。”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柔嘉实在不忍心辜负二娘费了这么多力气谈下的生意,只好点头答应:“好,那我去。”
    “哎,好,那二娘现在就去给肖公子回信。”柳二娘见她答应,满脸掩不住的高兴。
    “萧?”柔嘉浑身一颤,紧紧地扯住了她的袖子,“这不是国姓吗?”
    柳二娘看见她一脸的紧张,顿时便有些疑惑:“不是当今天子那个萧,是生肖的肖,做古玩生意的肖公子,咱们这小地方哪儿会和皇亲国戚扯上关系啊!”
    “原来是这个肖。”柔嘉松了口气,这才放开了她的袖子。
    “行了,别多想了,早些休息吧,明日跟二娘一起去赴宴。”柳二娘哼着小曲,喜气洋洋的把她推上了楼。
    *
    而远处,在离这青石巷不远的庐州最大的客栈里,今日确实来了一位贵客,把整座客栈都包了下来。
    顶层的房间里,那白日的红衣捕头摇身一变,现下正跪在外间,低声向那站在窗边的人汇报:“陛下,调戏公主的人已经抓进牢里了,敢问该如何处置?”
    “哪只手碰的她,就剁了哪只。”皇帝淡淡的吩咐。
    可话一出口,空气中都仿佛充满了血腥味。
    “是。”捕头领了命,头也不敢抬的弯着身退了出去。
    齐成泽听着他的吩咐忍不住有些心惊,这位陛下的脾气,这几日是愈发阴沉了。
    他有些不明白,既然早就知道公主的行踪了,为什么不直接把人抓回去,偏偏要派人守着,又到扬州设局,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呢?
    大约是他皱着眉的模样引起了注意,皇帝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想问朕为什么这么大费周章?”
    齐成泽一听见他发问,连忙跪了下去:“微臣不敢揣度圣意。”
    “在外面就不用这么拘束了。”皇帝看着远处阁楼里那一豆灯光,神色忽明忽暗,“朕从前最喜欢打猎,但朕最享受的并不是射出那一箭,而是另一个时候,你猜猜看,是什么?”
    他说话总教人捉摸不透。
    齐成泽摇了摇头:“臣不知。”
    “朕最喜欢的是布下了天罗地网,看到猎物四处奔逃,垂死挣扎,却又逃不脱只能落在网里喘着气的样子。”
    齐成泽听出了他声音中浓浓的征服欲,一想到那种场景只觉得毛骨悚然。
    “让她自以为逃过,暂且松一口气,最后再告诉她一切都是假象,其实她从一开始就从未逃脱过朕的掌心,从未逃离过朕的掌控。”
    皇帝捏着送来的那封墨迹尚未干涸的信,指腹轻轻一抹,仿佛擦过了她眼角的泪一般,眼神里满是愉悦:“只有这样,她才会彻底死心,心甘情愿的留在朕的身边——”
    第52章 夜探   “我是在做梦吗?”
    自答应之后,不知为何,柔嘉这一夜翻来覆去,总是有些惶遽不安。
    黎明的时候,外面猛然刮过一阵风,掀开了窗户,柔嘉骤然惊醒,起身关窗的时候,忽瞧见对面的阁楼上闪过一个黑影,似乎正在盯着这边一样。
    她心里一惊,忙探着头去瞧,可仔仔细细再打量一遍,夜色茫茫,只有屋檐上有一只身形矫健的猫躬身跳过,在夜幕划下一道虚影。
    应该是她看错了吧……
    柔嘉恍惚地擦了擦汗,才关上了窗子。
    第二天一大早,柳二娘便早早起来了,搽了头油,又点了唇,收拾的极为精神利落。
    一抬眼看见柔嘉从楼梯上走下来,正要招呼她过来用饭,话还没脱口,忽瞧见她没精打采的样子满心的激动才平息一些,担忧地凑了过去:“怎么了?昨晚睡得不好吗?”
    “是有点。”柔嘉按了按了眉心,有些思虑过多的头疼。
    “你要是实在不舒服,要不就不去了吧?”柳二娘好心劝她。
    “既已答应了,哪有临时反悔的道理。”柔嘉摇摇头。
    “那行,你放心,有二娘看着呢,绝不会叫你受了委屈。”
    柳二娘摸了摸她的头,又从衣柜里拣了一件新做的还没穿过的百褶如意裙递过去,左比比,又划划,她觉着十分满意:“果然人长的好,穿什么都好看,就这件吧,也不失体面!”
    “谢谢二娘。”
    柔嘉收下了衣服,却不敢打扮的太招摇,对着镜子在脸上厚厚的敷了一层姜黄粉末,在鼻尖,脸颊用炭笔细细地点了些黑斑,蒙上了一层假面,她才安心了些。
    宴请的地点设在庐州城最大的酒楼里,往日门前总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今日倒是安静的过分了。
    柳二娘稍稍一打听才明白过来这客栈正是被这个姓肖的富商给包下来了,不由得暗自咋舌,这富商真是比她想象的还大手笔。
    一路被领着上了五楼,只见这富商连随行的小厮举止都十分得体,柔嘉又不禁有些不安,扯住了二娘的袖子悄悄问了一句:“二娘,你搭上的这富商到底什么来头,我怎么觉着不像是普通的商人?”
    柳二娘亦是没料到,估摸了片刻才猜测道:“大约是皇商吧,我瞧着那肖公子仪表堂堂,气宇轩昂的,一看就是常年在达官显贵中流连的。”
    “皇商?”柔嘉稍稍心安了些,“那也难怪。”
    柳二娘拍了拍她的手,两人才继续步履从容的朝里面走去。
    “二位可是柳记的柳老板和秦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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