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卫苏对礼法的见解照说了一遍。最后感慨道:如果他能入礼法之学,将是我们的一大幸事。有此天纵之才加入,礼法必定能上一大台阶,说不定礼法之争就会至此戛然而止。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道:不过我又听说祭酒大人屋中的那副桌椅正是照卫苏给出的图样打造出来的,连端木先生看了都连连称赞的。这样一来,反倒不确定他是否就是墨家人。
    如果卫苏是墨家子,只怕就不好办了啊,墨家与礼法家毕竟是两个不同的领域。卫苏所言那些究竟是自己的看法还是听人说的,这个无从得知,只怕只有见到卫苏当面问清楚才是了。
    褚彦听得咂舌,韩伊所说的桌椅之事,他听端木嵩提起过,不过端木嵩似乎也并不确定卫苏是否就是墨家人。而且听端木嵩的口吻,也是很欣赏此人,有意要将这人拉拢入墨家的。
    呵呵,这就有意思了啊,卫苏这小子,何德何能竟然让两位先生惦记着。既然如此,他也就没必要客气了,卫苏要进颍阳学宫,与他们平起平坐,是要经过各个学派先生的考校的。他也务必要考验考验卫苏了。
    下面的讨论越演越烈,再下去只怕不好收场,韩伊这才出声,大家静静,诸位请听我说几句。
    韩伊开口后,众人才渐渐平静下来,谁都知道,这样的争论争了几百年也没个结果,也不是他们这一时半会儿就能辨个明白的。此时加入辩论,也只是想着能否出头罢了。
    此事本无定论,如今倒也不必在此事上费功夫。诸位有何见解,大可下来之后重新论学。
    是这个理,众人也不敢造次,如果给诸位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毁了自己的前程,这就得不偿失了。
    几句话,广场之上就又恢复了先前的秩序井然。
    许暄有些得意,在他看来,先生这是在为他说话。这是否就意味着,自己入了韩先生的眼。
    韩先生,学生学识浅薄,希望先生能指点一二。学生在濮南之时,就万分敬仰先生,常常心向往之。如果能入韩先生门下,乃是学生之大幸。许暄说得诚恳,希望韩伊能就此收录门下。
    韩伊点点头,你能于礼法之学上有如此的见解,也是难能可贵了。你有求学上进之心甚好,不过入学宫却非我一人做主。按照学宫的规矩,你且等结果吧。
    许暄心中一个咯噔,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反复确认之后才知道韩先生是真的没有选中他。韩先生话里的意思很明了,等结果就是待定的意思,其结果就是运气好能进学宫,运气不好说不定就被拒之门外了。
    刚刚还沾沾自喜的心情突然一落千丈,然而韩先生话既已出口,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可刚刚他的表现明明已经够好的了,为何韩先生还放弃他?他四下里看了一眼,人群中有看热闹的,有惋惜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他脸色微白,有些愤愤不平,他就不相信,还会有人的礼法学说比他还要高明的。说不定到后面没有比他强的人,韩先生必然会重新抉择。况且韩先生的话不是还没有说死吗?自己还有机会不是?
    许暄本还想说些什么,可台上之人明显已经准备叫下一人了,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朝着韩伊一揖,施施然退下了。
    荀祁嗤笑,就这样的人也配得到先生的青眼,做梦呢吧。说完他转头对秦湛说道:阿湛你放心,以卫苏学识见解,不比任何人差,更是比这个姓许的强上许多,韩先生何许人也,心中肯定是有定论的。
    那是当然!秦湛唇角微扬,无比自信的说道。他心中莫名骄傲起来,他看中的人,岂会不好?
    等到将来,学成之时,他可以邀请卫苏一同去西秦。到时候,卫苏不仅能相助于他,也能一展抱负,两人携手共进,一起为西秦出力,定不悔此生。
    啧啧!荀祁牙都快酸掉了,要不是从小就认识秦湛,他真怀疑秦湛是换了一个人了。
    荀祁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把拳头落在秦湛得意洋洋的脸上,一个卫苏让秦湛变了很多。再也不是以前一贯的冷心冷情,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他们多年的友情,秦湛可没有这么对他过,想到这让他有些心酸,对于秦湛的有了新人忘旧人,荀祁更酸了,行了,知道卫苏好,你也不必这副模样。
    秦湛瞪了他一眼,却不与他一般见识,眼睛只盯着论学台上,用不了多久,卫苏也会站在那里。在他看来,卫苏在的地方那就是一道光,最耀眼的存在。
    第35章
    论学继续, 台上主持之人又开始唱名下一位。
    接下来的各种学派都有,却并没有造成许暄的那般轰动。他们阐述自己的观点,将自己所学总结一下, 中规中矩,不显山露水, 也没有大的错处。
    只有一位阴阳家的路先生看中一人,当场拍板定下来。那人惊喜万分,众人纷纷恭喜他得以入学宫。阴阳五行学说毕竟习的人比较少, 竞争力不大, 那人能得陆先生破例入学,众人也没甚异议。
    下一位, 来自颍阳陶家的荐书, 白水县卫苏。
    听到卫苏两个字,秦湛与荀祁都坐直了身子, 眼睛已经盯着台上了。
    原本闭目养神的温良此时也睁开眼,想要看看这个狂妄的小子究竟是怎样的人。其实不仅仅是温良, 其他的诸位先生也都好奇的抬头看了过来。
    能让祭酒大人亲自召集他们一起商议卫苏之事,几百年来自荐入学宫做先生第一人, 是谁都不会错过。
    而卫苏听到自己的名字, 整理了自己的衣袍冠带, 这才不疾不徐的走上台去。
    众人的目光都集聚在他的身上, 底下有人小声议论,这人是谁?白水县有姓卫的家族吗?有陶家的荐书,那他跟颍阳陶家又有什么关系?
    白水县我知道,只是那个地方穷乡僻壤的, 哪里有什么大家族来?更不知道有哪个大家姓卫的, 所以这个卫苏是哪里冒出来的?有人疑惑。
    我也没听说过, 不过能得陶家的荐书,其中必定是跟陶家有渊源的。有人分析过后肯定说道。
    说到陶家,你们知道陶家正在大力推广的水车吧?听说便是从白水县那边传过来的,不知陶家用了什么法子得到的。
    水车之事如今传的沸沸扬扬的,谁不知道?不过只听说是陶四爷带回来的,不仅惊动了官府,连墨家都牵涉其中呢。
    也正是这样牵连着几大势力,陶家才得以顺利推广水车,让其他三家不敢使绊子。
    这么说起来,陶家相助卫苏,是不是跟这个有关联呢?毕竟看卫苏的穿着打扮,不似大家族之人啊。而且卫苏也是白水县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关联。有脑袋瓜子转得快的,已经联想到了一起。
    当今之世的等级制度森严,任何人都不得逾矩,像穿衣打扮之类的,每个阶层都有自己规格。平民百姓是没有资格穿绫罗绸缎的,只能着粗布麻衣,如若逾矩,甚至可能召来杀身之祸。
    卫苏的青布衣,这只能是平民的穿着。所以人们见到卫苏的时候,才会更加疑惑惊讶,一个平民,怎么会出现在颍阳学宫这样的圣地中?
    顶着所有人惊异的目光,卫苏走得从容不迫,行为举止没有半点的畏惧畏缩之意。比起从小到大精心培养的贵族世家子来也不输半分。
    皇甫雍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暗自点点头,难怪陶家四郎对他赞不绝口,单单这份气度就不似一般的农家子弟。看来自己要重新开始评估此人了。
    何止是皇甫雍,其他人看着这个青衣年轻人,明明是布衣,硬是给人温润尔雅,庄重得体之感。
    荀祁感慨道:有道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卫郎君当的这般雅称。如果他与卫苏换个身份,自己也做不到他这般吧?很难相信,这样风采绝伦的人物,竟然是薄脊穷壤之地来的 。
    秦湛脸上的笑意愈盛,听到荀祁的话,很满意,这混蛋总算说了句人话。他有想过卫苏出场时是怎样的场景,可真正见到,依旧大受震撼。卫苏就应该是这样的人,风光霁月谦谦君子,不愧是他看重之人。
    一直注意着秦湛的韩奚难得见到他脸上的温柔笑意,却是在卫苏出现之后。秦湛对于任何人都不假辞色,怎么单单对这样一个不认识的人有了变化。
    韩奚没有想过秦湛能跟卫苏认识,一个王子,一个平民,身份地位就相差甚远,是永远不可能有交汇点的。秦湛这般,想来也是跟众人一般只是好奇吧?韩奚试图说服自己。
    而在卫苏出现的那一刻,陶瑾几乎跳起来,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这才控制住。随即他又想起卫苏的目的,心下又替卫苏紧张忐忑起来。
    一旁的谢灼见他这副模样,嗤笑道:这位就是你们陶家的贵客了吧?也是,若不是有几分利益牵扯,你们陶家有岂会为个平民推荐?
    他们谢家早就已经查清楚了,陶家用来翻身的水车就是白水县出来的,而卫苏正是白水县人。他也是聪明人,关联着自家人的利益,自然要多放几分心。他只要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陶家的水车跟卫苏脱不了干系。
    陶瑾今日却没心情理会他,连眼色都没多给一个,这让谢灼竟有些不适应。见他自始至终将心神都放在了卫苏身上,愈发不满起来。冷嘲热讽道:你不会真以为颍阳学宫是一届平民想进就能进的吧?呵!简直是笑话。就算有陶家的推荐又如何?你没见前面鼎鼎大名的青年才俊不也抱憾而归。
    可惜啊!你们陶家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指望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外人,就算你们有水车又怎样?不过只是缓解一下目前的困境罢了,大厦将倾,岂是外力若能阻挡的?谢灼得意洋洋。以前只要在陶瑾面前说一丁点陶家的不是来,陶瑾必然会炸毛。这次他就不信陶瑾会无视他。
    果然陶瑾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谢九,今日我不与你口舌之争,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谢灼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准备讥讽嘲笑他,没想到陶瑾竟然不受他激,让他的计划落空。使得他有力也无处使,最后用力过猛,反倒将自己憋出内伤,恼羞成怒还想说什么,却被旁人给拉住了,只得憋闷的住了口。
    对于别人的惊异议论,卫苏充耳不闻。他径直走上台前,朝着四周团团拱手揖礼,然后朗声说道:小子卫苏,白水县人,出身于云水洼的农耕之家。今日来到颍阳学宫,受诸位先生大儒的指教,小子莫感荣幸。
    他话音一落,底下在坐的众人不禁嘘声四起,几乎所有人都发出嘲讽之声。
    听到没有?名不见经传的农耕人家出身,我原以为他是隐世大族子弟,没想到啊,没想到!
    我果然没猜错,农家子竟跑到这里来,他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随便什么人都能来?他怎么敢的?
    有人甚至愤慨唾弃道:这小子玷污读书圣地,我辈读书人岂能与之为伍!当驱逐出去!
    没错,士农工商,不是什么人都配称作读书人的。
    之前在学宫外与卫苏有一面之缘的孙章见此情形不禁替卫苏抹了一把汗,弱弱的道了一句,或许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只可惜他人微言轻,根本就不会有人听他说些什么,这点声音只能淹没在众人的声讨之中。
    秦湛微微蹙眉,这群什么东西,也敢这般嘲讽卫苏。他手攥紧成拳,恨不得立马就冲上去,将卫苏护在身后。这人是他看重之人,哪里能由得别人嘲笑辱骂?
    荀祁发现他神情不对,按住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你别冲动,卫郎君既然站在这里,就说明他早有应对之策。我们也都清楚卫郎君的本事,你若是冒失,坏了卫郎君的大事,可悔之晚矣!
    此话一出,秦湛果然冷静了些许。也罢,且先行放过这帮人,先记着这些人的嘴脸,等日后再慢慢清算。
    陶瑾急的满头大汗,卫苏现在这般境地,他也无能为力。更担心卫苏如果大言不惭,惹得众怒,群起而攻之,他卫苏能否招架的住?
    群情愤懑,吆喝之声一浪大过一浪,卫苏全看在眼里,却一派镇静自若。
    卫苏的举动台上的人都看在眼里,韩伊,褚彦等人不由赞赏的点点头,此子年纪轻轻,淡然自若之风却不输在坐的任何人。
    坐在皇甫雍身边的娄国使者也是好奇,转头问道:皇甫先生,此子真是农耕出身?只是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皇甫雍笑眯眯的道:此子所言是真,只是为何出现此处,想来是为了进学宫吧。
    进学宫?农耕之人,除了泥土庄稼,识字否?可没听说过非读书人进颍阳学宫的。
    皇甫雍摇摇头。你怎知他就不是读书人呢?
    这那使者竟无言以对。
    皇甫雍哈哈笑道:想要进颍阳学宫是有规矩的,必须要经过考核以及诸位先生的认可。使者大人何不拭目以待?
    那倒也是。那使者点点头,反正自己此来的目的也是旁观论学大典,为娄国搜寻人才,其余的事倒不用他多掺和。想到这里,他便坐直了身子,不再多说什么。
    卫苏翩然而立,眉眼温和带笑,倘若不是现在这个场合,单凭他儒雅的气质,谁人不会赞上一句如玉公子。他也不急,只在安心等待,等一个时机。
    温良早在皇甫先生那里听说了卫苏的野望时,就已经对卫苏上了心,便准备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了。现在机会不就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口问道:你就是卫苏?
    卫苏拱手,正是。
    温良捋着胡须,语气甚是不善,继续问道:你就是那个放言要进入颍阳学宫,与诸位先生一样,传授道业学说的狂妄小子?
    第36章
    此话一出, 人皆哑然。刚刚温先生说什么来着?他们没有听错吗?几乎所有人都感觉世界玄幻起来。
    温先生所言不错,果然是狂妄自大之辈。但凡有点自知之明的人,都不会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
    荀祁失声了半晌, 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温老头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错吗?明明人卫苏就是要进学宫之中学习的吧?怎能由得温老头污蔑?
    他气得握紧了拳头, 恨不能将胡言乱语的温良狠狠揍一通。他求了韩先生这么久,好不容易让韩先生点头答应收录卫苏于门下。可别被这个温老头给搅和了,要是韩先生因此对卫苏产生不好的印象, 你结果就不好说了。可惜, 他不在韩先生身边,不然还可以帮卫苏辩解几句。
    秦湛也是一脸的不解, 不明白为何温先生会这般说。他相信, 学宫中的先生都有底线,不会妄言。因此, 温先生所言究竟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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