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的岑吞舟招惹不起一位公主殿下。
    谁知她这一走,反而让萧卿颜记住了她。
    到了下午,萧卿颜看实在没人找到自己,自己亦是又累又饿又渴,只能灰溜溜地顺着来时路,回了后宫。
    那之后每当有什么不高兴,萧卿颜都会跑这棵树上躲着,一个人悄悄生闷气,直到气消了,或者饿了渴了再回去。
    期间她不止一次看到岑吞舟,虽然对方每次都是目不斜视地从树前走过,但萧卿颜猜她一定知道自己就在树上。
    数不清是哪一次,萧卿颜用树上结的酸涩果子,砸了独自一人路过的岑吞舟,只因岑吞舟手上拎着一袋用纸包着的点心。
    岑吞舟被果子砸到,看了看左右,确定无人才走到树下,仰头望向树上的萧卿颜,问:“不知是哪位殿下?”
    萧卿颜理直气壮地扔出了自己的封号:“瑞晋。”
    继后之女,瑞晋公主。
    “下官见过公主殿下。”岑吞舟向她行礼,远远看着像是在对一棵树行礼,怪好笑的。
    萧卿颜因此感到愉悦,问出口的话语也跟着客气不少:“你手里拿着什么?”
    岑吞舟如实回答:“是下官从家里带的糕点。”
    岑吞舟说完,与萧卿颜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殿下不是真的好奇,而是在树上待太久,饿了,暗示她把吃的拱手奉上。
    问题在于,这袋糕点是岑吞舟今天的午饭,她不太想让出去,因此她故意装作不理解的样子,厚着脸皮笑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让殿下见笑了。”
    萧卿颜在宫里长大,就没见过这么没眼力见的人,偏肚子又饿得厉害,犹豫片刻后还是拉下脸面,直接开口跟岑吞舟讨吃的:“我要吃,给我!”
    哪怕说到这个地步,岑吞舟还是想再挣扎一下:“殿下,这个真不好吃。”
    “不好吃你带来干嘛,快点给我!”
    岑吞舟只好把糕点递给了树上的萧卿颜。
    许是饿了太久,萧卿颜觉得这糕点味道相当不错,就让岑吞舟下回再给自己带一份。
    岑吞舟:“下回是什么时候?”
    萧卿颜愣住,对啊,她来这全看心情,谁知道她下回什么时候心情不好。
    但萧卿颜没跟岑吞舟讲道理,反正她下回来了,岑吞舟必须给她带糕点。
    岑吞舟没办法,只能每天都带,若是遇不上萧卿颜,就把糕点拿去给同僚分,意外攒下几分好人缘。
    大约是因为岑吞舟的态度与众不同,也可能是因为萧卿颜每次来都心情不好,久而久之,萧卿颜除了吃糕点,也会跟岑吞舟提几句自己不高兴的原因。
    有时候是被母后骂了,有时候是被太子欺负了,还有一次是身边的嬷嬷太烦,连她喝水太快都要说她仪态不好……
    萧卿颜越说越详细,叫岑吞舟被迫听了许多皇室秘辛,也让岑吞舟知道,萧卿颜其实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刁蛮,她就是胆子大,有点社交牛逼症,外加找不准自己的定位。
    萧卿颜的生母是继后,也是先皇后的亲妹妹。
    先皇后留下一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因为整个皇宫上下只有她跟太子是嫡出,所以她不屑跟别的公主皇子比,只跟太子比,心里能平衡就怪了。
    岑吞舟知道,随着萧卿颜年龄越来越大,终有一天她会明白她跟太子根本没有可比性。
    周围的每一个人也都会不断地、重复地告诉她提醒她,让她从不服到麻木,再到认清现实,向现实屈服,甚至她可能都意识不到这个过程,就已经变成了和现在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
    环境的力量,能轻易将个人的意志碾碎。
    岑吞舟能做的好像只有看着她被慢慢改变,最后变得和宫里其他公主没什么两样。
    直到有一阵子,萧卿颜很长时间都没来找岑吞舟,再次出现时,她没跟岑吞舟抱怨什么,甚至没低头看岑吞舟,就跟岑吞舟说:“我以后不会再来了,总往这跑不合规矩。”
    短短两句话,扯痛了萧卿颜的嘴角,之后她尽量不牵动嘴角,低声呢喃道:“可惜日后吃不到你从家里带的糕点了。”
    岑吞舟站在树下,安静许久,突然开口对萧卿颜说:“殿下能在这等我一会吗?”
    萧卿颜:“做什么?”
    岑吞舟:“回家给你拿糕点。”
    萧卿颜心想也行,就在树上等着岑吞舟拿糕点回来。
    可她没想到,岑吞舟不仅拿回来一包糕点,还避开皇城守卫,悄悄带进来一柄非常漂亮的小刀,和糕点一块递给她:“再有两日就是殿下生辰,这柄小刀送给殿下,作为殿下的生辰贺礼。”
    萧卿颜忍着嘴角和脸颊的痛,说:“你这人真奇怪,哪有给女子送刀的。”
    岑吞舟仰着头,问:“为什么不能?又没哪条律法规定女子不能持刀。”
    萧卿颜想到什么,低声道:“女子拿刀,又能做什么呢?”
    岑吞舟:“什么不能做?”
    树上的萧卿颜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俯身去拿岑吞舟手中的糕点和小刀。
    也是这一俯身,岑吞舟才发现萧卿颜一侧脸颊红肿,嘴角都破了。
    萧卿颜拿走糕点和小刀,像平时一样跟岑吞舟抱怨:“太子昨日出阁,自此便可在朝中领职,我跟母后说我也要出阁,我也要站在朝堂之上,母后打了我一巴掌。”
    “好疼。”
    萧卿颜说着,眼泪从眼眶溢出,满满都是委屈。
    树下的岑吞舟:“既然……”
    萧卿颜听见“既然”两个字,以为岑吞舟会站在母后那边劝她,说类似“既然皇后娘娘都这么说了,殿下便好好听皇后娘娘的,不要再任性”这样的话。
    结果——
    “既然殿下伤了嘴角,就不适合吃糕点了,容易影响嘴角伤口愈合,殿下把糕点还给下官吧。”
    萧卿颜瞪大了眼睛看向岑吞舟,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这什么人啊!!
    离奇的怒火刹那间就盖过了满心的委屈,萧卿颜抬手就把那包糕点朝岑吞舟的脑袋砸了过去。
    岑吞舟接下糕点,随手拆开包装,拿了一块出来吃。
    萧卿颜知道那糕点有多好吃,沙绵软糯,还不会太甜齁得慌,眼下看岑吞舟两口一个,萧卿颜想吃又吃不到,气得吹了个鼻涕泡泡,趁岑吞舟没发现赶紧擦掉。
    回过神,委屈也好,自暴自弃也好,统统没了踪影,萧卿颜把脸上的眼泪也擦干净,明明刚才还说不合规矩不会再来,眼下却又对岑吞舟说:“下回再给我带你家的糕点。”
    因为生气没顾上,她又一次扯疼了嘴角,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岑吞舟:“下回是什么时候?”
    萧卿颜尽量控制嘴型,恶狠狠道:“我怎么知道,反正你得给我带!”
    说完她威胁似的拔出小刀,砍下一根小树枝,拿在手里慢慢地削,仿佛削的是岑吞舟那副欠兮兮的骨头。
    “行。”岑吞舟很快就把那一包糕点都吃完了,她拍拍手上的糕点碎屑,准备回去干活,临走前又朝树上唤了一声:“殿下。”
    萧卿颜:“干嘛?”
    岑吞舟仰头看着萧卿颜,说:“不要怕。”
    萧卿颜那不知飞哪去的委屈又回来了,不同的是这次,她找到了面对的勇气:“我才没怕!”
    岑吞舟笑笑,迈步回了翰林院,留下萧卿颜在树上,紧紧握着那把漂亮的小刀。
    转眼多年过去,那柄刀还在萧卿颜手中,刀刃却落在了岑鲸脸上。
    有风拂过湖面吹进屋,吹散了熏炉上方袅袅升起的白色香烟。
    岑鲸一脸迷茫:“殿下?”
    萧卿颜也没跟岑鲸客气,直言心中所想:“我在考虑,要不要把你的脸毁了。”
    燕兰庭最近越发奇怪,可她怎么查都查不出岑鲸跟岑吞舟有什么关系,于是大胆猜测,燕兰庭莫不是把岑鲸当成了岑吞舟的替身?
    萧卿颜越想越膈应,总觉得岑鲸这张脸不能留,可又找不到下手的理由。
    所以她说的“考虑”,是真的在“考虑”。
    岑鲸倒是想过会有这么一遭,毕竟她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萧卿颜,清楚一旦有人把她当做岑吞舟的替身,萧卿颜肯定会坐不住,毁她容貌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她目前还算淡定:“……哦。”
    这是什么反应?
    萧卿颜:“你不怕吗?”
    岑鲸:“怕的。”
    萧卿颜盯着岑鲸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把小刀从岑鲸脸上挪开了。
    只因她在最后想到,若是岑吞舟还在,恐怕不会允许她因为这样的理由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小姑娘。
    “走吧。”萧卿颜终于愿意放她离开。
    岑鲸起身告退,离开了小屋。
    岑鲸走后,萧卿颜收好小刀,斜倚回软枕上,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岑鲸这张脸,实在是太像吞舟了。
    盯太久甚至容易产生吞舟回来了的错觉,就这么留着,也不知是对是错。
    萧卿颜闭上眼,慢慢平复心情,过了许久,一旁伺候的嬷嬷提醒萧卿颜该去学生面前露个面,她才起身,让丫鬟给她整理衣服。
    待衣服整理好,她转身离开小屋,朝对面的庭院走去。
    她到时,庭院比她想象的还要热闹几分。
    一群人背对着她围在一块,时不时便爆发出一声欢呼。
    人群外围的学生发现了她,正要行礼,她竖起一根食指在唇边,让那些学生噤了声。
    学生们悄悄散开,她一步一步走到热闹中心,发现是一男一女两个学生在比射箭。
    男的是赵国公家的小公子,女的正是因身手不凡被请来赴宴的白秋姝。
    他们的目标是对面一颗大树上悬挂的香囊,因湖边风大,香囊随风晃悠,还有碍事的枝叶左摇右晃遮挡视线,想要射中难度非常大。
    就看他们谁能用最少的箭,把树上的香囊全部射中。
    树上交错挂着红蓝两种颜色的香囊,白秋姝需要射中红色香囊,赵小公子则需要射中蓝色的香囊。
    他们俩箭无虚发,一箭一个香囊,眼看着就要把树上的香囊全部射完,白秋姝一个失误,射空了。
    反观赵家小公子,一箭射出,又中一个香囊。
    此时树上只剩一个蓝色香囊没被射中,红色香囊还有两个。
    只要赵小公子最后一箭射中,这场比试便算分出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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