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银想去鸿山书楼,找一找关于天光之境的书籍,方才在城墙上她想了许久,放不下谢屿川,也恨自己无能,陷入了非做抉择的两难之地。
    宋渊可以按照原计划,在她离开后带谢屿川回妖界,她也可做另一步准备。
    洛银想着,若她真能将天光之境的灵力阵在人界复刻,便能提前去见谢屿川,将墨安仙道的魂魄从他的身体里分离出来,让墨安仙道来主持大局,说出真相,还当年妖王的清白,平息两界纷争。
    若她无法在短时间内复刻天光之境,便只能维持原计划,等妖族退回妖界,她再去找谢屿川。
    洛银总不能真将他推给宋渊后,坐以待毙。
    唐风站在城墙上,他有些好奇方才洛银站在这里盯着一处发呆,究竟那处有何好看的?
    他顺着洛银看去的方向大致找了找,没什么奇特之处,就是有一家客栈的窗户在他看过去时突然关上,隐藏黑暗中的身影。
    客栈里的人全都陷入昏睡,因有结界保护,屋内的妖气一丝也没泄露出去。
    无言和无蝎兄弟俩跪在地面,一起看向站在窗前的少年。
    屋内没点灯,初晨的阳光才刚照在了窗沿,窗户便被谢屿川关上了。
    从这扇窗往外看,正好可以看见陆阳城的一截城墙,那处烽火台上还竖立着一面橙黄的旗帜,上面绘着幸州的图腾。
    捕妖阵消失前,谢屿川几日未睡,他知道洛银还在万窟洞天,不将幸州的妖除干净她不会回来,所以在捕妖阵撤下时谢屿川便开了这扇窗,坐在窗前等她。
    他没等来洛银,却等来了无言和无蝎。
    第75章 七十五   谢屿川:我要去灵州找她!……
    无言和无蝎说, 明瑕率妖族攻向人界,在赫山后和诸多门派有一战,洛银去了。
    她与前去阻止明瑕的宋渊碰了面, 却不知何时知晓了谢屿川的身份, 她交代宋渊一句话, 让宋渊带谢屿川离开人界。
    二人说出这话时, 谢屿川只发出一声冷笑,他自然是不信的。
    洛银知道他是妖, 她不在意他的身份,她还向他承诺过,永远不会和他分开。
    无言和无蝎,无非是想趁着眼下天下将乱, 洛银分身无暇暂时顾不上他,又想将他骗回妖界,这才来挑拨离间。谢屿川不想让洛银看见他们, 叫他们滚, 二人没听也没离开。
    三日过去,他心下焦急迫切地想要见到洛银, 可又怕自己离开了客栈, 待到洛银归来会责怪他暴露身份。
    明知二人是说谎话诓他的,可谢屿川还是忍不住听见此话后心下涌动的慌张无措,他几步走到了窗后,推开窗户, 数着时间等洛银回来。
    捕妖阵消失了,晨光微亮,谢屿川终于看见了洛银。
    她就站在城墙上,烽火台的旗帜旁, 一直看着这扇窗。谢屿川不知她是否看见了自己,可他在看见洛银那瞬,才骤然觉得原来三日可以这般漫长,他好想好想、好想她啊。
    想立刻上前拥住她,想闻见她身上的香味,想感受她的呼吸和心跳,只有毫无缝隙地贴合在一起才能抚平他心中的不安。
    可她为何没入城?
    为何不来客栈?
    谢屿川不信无言和无蝎的话,他不信洛银会因为他是妖而把他交给宋渊,他也不想赌这一口气,赌洛银是否会回到客栈来见他。
    他怕自己若不追出去,洛银就真的走了,他甚至不在乎洛银是否真的说过要他离开人界这种话,哪怕她说过,他也要跟着她,缠着她,怎么也不会放开的。
    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谢屿川欲离开客栈,又被无言和无蝎拦下。
    眼下城中处处都是巡逻的修道士,谢屿川若突然出现在洛银身边势必会引旁人注目,无言和无蝎能看见他因为焦虑而不断涌出的妖气,别说是去找洛银,就是这扇窗也不能出。
    他们自然拦不住谢屿川,只要他铁了心要走,便是宋渊在场也无法阻拦。
    二人的劝阻声此刻在谢屿川的耳里变得尤为刺耳,他觉得这两人聒噪,只想用某种方式赶紧让他们消失!
    寒霜布上了窗台,无言和无蝎被冻得脸色苍白,他们四肢僵硬拉扯着谢屿川的衣袖,谢屿川的周身凝聚着冰冷的锐器,他紧盯着客栈外的那一层薄薄结界膜,寒剑未出,洛银却当着他的面离开了。
    她没来陆阳城。
    春风里,她身上的冷梅香气迅速消失。
    谢屿川的瞳孔一震,突然觉得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就像是身处幻境,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旋转扭曲。
    他突然回想起三日前洛银布下结界时,担忧地叮嘱他不能离开客栈,哄慰他自己很快就回来,还踮起脚尖亲吻他的下巴,又嗔怪他站直了身体那么高。
    笼罩在谢屿川身边的妖气越来越浓,大有要冲破结界之势,屋内的寒霜结成了一根根尖锐的冰棱,贴着墙壁往中心而生。
    突兀的妖变将墙壁上生长出来的冰棱挥断,妖气摩擦着冰霜化成了一朵朵晶莹的冰花,在谢屿川的脚下形成了狼纹。他突然有些琢磨不透,到底是三日前亲着他下巴的那个洛银是幻觉,还是她根本就没站在那面旗帜旁过?
    随后他看见了唐风,也确定是现实:洛银过陆阳城而不入,她走了。
    她怎么就走了呢?
    去哪儿了?
    为何不带上他?
    甚至没留下只言片语。
    一瞬间各种疑问充斥着谢屿川的脑子,他忍不住胡思乱想,也克制不住去猜测怀疑无言和无蝎来找自己的原因,真的是因为洛银不要他了。越想,谢屿川的脑袋便越疼,他想要立刻冲出客栈,不管不顾地追上洛银,他不在乎自己的身份于人界暴露,也不在意此刻离开客栈将有多少柄修道士的剑对准他。
    他只想找到洛银,想得到她一个拥抱,好让自己慌乱无措的心获得片刻安宁、救赎。
    紊乱的妖气冲撞着结界,客栈外结界的波纹荡漾,像是即将决堤的洪水。
    唐风在城墙上吹了会儿风便打算离开,妖族的将士还在无影沼泽整装待发,说不定何时再攻向赫山,他们还需打起精神,在洛银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护好幸州百姓。
    唐风才转身,踏云并未远离,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轰隆声。
    那声音离得不远,他尚未转身,便有一股强大的气劲撞上了他的后腰,一瞬间撞散了唐风凝聚于足下的真气,将他从空中撞飞,佩剑也哐当一声钉在了远处的石缝里。
    唐风捂着狂跳的心口,深吸一口气压下经脉里的躁动,他回身看去,被那股气劲打下空中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其余御剑飞于陆阳城上空巡逻的修道士。
    风中扩散开来的妖气很浓,像是下一瞬便能将周围冰封,初春的早晨里陆阳城突然下了一场雪,时间持续得很短暂,众人只来得及感受到一丝钻入衣缝里的凉意,抖了寒颤之后再去看,雪花已经消融。
    唐风以灵力护住了一片雪花,眼看着它在自己的掌心慢慢融化成一粒细小的水珠,若细细去查探,可在这片雪花中感受到一丝妖气。
    他攥紧手心里的那一股妖气,再度飞身上空朝陆阳城看去,入目所及直叫人心惊。
    只见陆阳城的城墙附近倒下许多修道士,他们都哎哟唤痛,扶腰揉腿地站起身来,数百双眼睛朝城中主街望去,那条街上以某家客栈为中心,寒冰延周围扩散,那冰霜凝固地面的痕迹,爆裂绽放。
    十五栋高楼无一幸免,全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墙,银白透蓝的坚冰于东方旭日下闪烁着光芒,彻骨的寒意封锁了妖气泄露的方向。
    他们只当这是一个极其懂得保护自己的妖,竟然躲在了陆阳城中三日不曾被捕妖阵找到,眼下捕妖阵才退去不久,便叫这妖给跑了!
    无言沿着幸州靠近古河州的边缘往妖界走,这里巡逻的修道士最少,他们可以避开锋芒,绕到赫山之后,等过了赫山铁林便到达真正的安全地带了。
    无蝎跟在无言身后,背上趴着的人像是彻底昏死过去了,凌乱的发丝遮蔽了面容。
    客栈里,他与无蝎当真是受了好大的苦,若非谢屿川还不能控制身体里的妖气,强硬地冲破洛银设下的结界,结果遭妖力反噬晕了过去,他们二人还不能如此顺利地把人带出来。
    有那一场冰爆,他们倒是很好地借用谢屿川的妖气隐藏自己的行踪,就算陆阳城的修道士反应过来了,也追不上他们了。
    无蝎没想到他真能带霖殿下回妖界,便想让无言解释他只是让佘犬入燕山村,怎么就能叫洛银主动离开霖殿下了?
    无言笑话他:“光是燕山村自然不能成事。”
    纤瘦的布衣身影穿梭深林,他道:“咱们兽族占领大半妖界,你真当将军不能阻止明瑕,让他晚一些时间攻入人界?”
    无蝎不解地抓了抓头顶,在无言的眼里,他人高马大也愚笨。
    “燕山村之事,在洛姑娘那里只是一记警钟,让她留在陆阳城,这样我们便有更多的机会着手接下来的准备,无需跟着她和霖殿下东奔西走。”无言昂着下巴道:“谁知道他们竟然想在幸州设下捕妖阵,我便利用此次机会,将明瑕投入附近几州的妖都引来幸州,唯有如此,才能在捕妖阵开启时达到一石二鸟。”
    第一只鸟自然是洛银,她看到光是幸州的妖便至少几千,怎会不担心接下来人界的安危?
    第二只鸟便是明瑕手底下的那些妖了,他们本来就是明瑕放入人界的害群之马,他们奉明瑕为王,与奉银狼为主的宋氏是敌对关系,借用修道士的手排除异己,何乐而不为?
    那日洛银让无言告知宋渊,当年灵州雪山下结契一事是明瑕从中作梗,让宋渊延迟明瑕攻入人界的计划,无言却和宋渊商量了另一件事。
    当年真相如何,的确只有明瑕知晓,但若明瑕当真有统领妖族的野心,那留给他们的时间就更少了。无言想逼谢屿川回到妖界,宋渊自然也和他一样的想法,所以他们并未阻止明瑕,甚至有意地推动了明瑕攻入人界的时间。
    明瑕攻至赫山,宋渊便立刻赶去收拾他闯下的残局,收拢羽族和蛇族,更能与在赫山开启捕妖阵的洛银借机相见,是要保全人界众人的安危,还是留谢屿川在身边,洛银只能选择前者。
    单单燕山村的人死,不会给洛银这般大的危机。
    幸州几千只妖让她看清了事实。
    明瑕带领的妖族更让她迫在眉睫,不得不退一步。
    无言的计划一个接着一个进行了,他也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只要洛银不干涉,他们便能将谢屿川带回妖界。
    “那咱们今后如何?”无蝎问。
    无言瞥他,挑眉道:“待到殿下休整好了之后,咱们自然是重新组织妖界众将士,攻打人界了。”
    “还打?”无蝎愣了愣:“可是洛姑娘愿意将殿下交给我们,不就是为了不打?”
    “不打?那赦王便白白牺牲?当年的宋将军也是在灵州雪山下尸骨无存的,你别忘了,咱们主死,义父丧命,此仇不报,难道还要与人界化解恩怨不成?”无言回想起当年在妖界听到的噩耗,伸舌舔了舔尖利的獠牙,露出一记冷笑。
    “洛姑娘不是说……当年之事都是明瑕一人促成?都是他想要成为妖界主宰而设下的圈套!”无蝎越来越不懂了。
    无言在他说出这话后,回眸瞪他的那一瞬,斯文的书生面庞化成了一只白狐脸,猩红的眼睛妖气毕露,又转瞬被他收敛。
    “明瑕此生最在意的是何?”无言问。
    无蝎答:“他那样臭美的人,当然是在意容貌了!”
    “是啊,他有一统妖界的野心不足为奇,想借机除掉赦王和义父也大有可能,将阴谋陷进设在人界,刚好可以栽赃嫁祸给人界,多好的借口。”无言拨弄了垂在鬓角的发丝:“但我和将军都认为,他不会以容貌为赌注。”
    明瑕一生所爱唯有他自己,他能对水照面一整日不眨眼,他也的确是天生的美玉化成,明净无暇,但当年从人界灵州雪山狼狈回到妖界的明瑕被毁了半边容貌,足足百年不曾在人前出现。
    即便后来戴着面具,也不许旁人直视他的脸。
    明瑕不会让自己的容貌担一分风险,若当年之事真是他做的,那陪在赦王身边去结契的人便不该是他,而是旁人,换成宋渊倒是更合适。
    如此兽族无首,他更方便统领妖族。
    所以当年之事,并非明瑕所为,而他们当年问明瑕在那座雪山上究竟发生了何事,明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回答是人族的背叛才导致结契失败。
    “他们人族果然狡诈,就连洛姑娘也说这种谎话欺骗我们!亏我们还如此信任她!”无蝎气结。
    无言低声一笑:“谁知她是不是也被旁人所骗?”
    能骗她的是谁?
    叫她说出那么坚定的话,断定当年之事是明瑕所为。
    无言再看谢屿川一眼,却意外对上了一双眼,他脚步停顿,心下惶恐,连忙对着谢屿川单膝跪地道:“殿下醒了。”
    无蝎也惊了,他欲放下谢屿川,可身上的人软弱无骨,他才刚把人放在地面,谢屿川便沉沉地往地上扑去,就像是从未清醒过。
    无言上前去探他鼻息,又摸了一把他的脉搏,在谢屿川身体里窜动的妖气平复了许多,却没有全都融入经脉,反而有几丝妖气往脊背方向汇去,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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