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年啊,”凤清歌轻叹,眼前的这位柳嬷嬷乃是整个凤府里面,最老的一位老人儿了。她幼年时,记得三位管家还是几个老人,后来也不知音讯了。
    “我祖父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这样一个星子璀璨,满是凉意的夜晚,她想起祖母方才无法自持的悲伤,反而更忍不住想要了解自己的祖父凤蠡。
    “老相爷,自然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官了,”柳嬷嬷叹了口气,又摇头道:“大小姐还是睡吧,您明天不是还要上春秋正科与算学副科吗?”
    三门副科,凤清歌分别选了算科、射科与棋科。
    但因为她是御前弟子,国子监的夫子没有人敢教她下棋,每月会有皇上派人向夫子传达她的棋科成绩。
    她选这个,其实还是抱了几分偷懒的心思。那些琴乐舞技国子监也有开设,可这些东西,欣赏一下尚可,让她专门去学是断没有可能,她一没这个闲情雅致与心思,二则少了几分天赋。
    凤清歌见柳嬷嬷不欲多谈,心里叹息。
    又是这样,这些年除了她五岁以前,祖母会频频提及祖父和父亲,待她大了,反而很少谈起。甚至,连她身边的嬷嬷也缄默不言。
    是不愿?还是不敢?
    “那柳嬷嬷早些休息,我先回房了。”她知道再问下去,柳嬷嬷亦不会讲,索性回了房,写了两篇策论后,又拿出同窗周墨借给她的《尚书》科笔记从头看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地翻出那三本从国子监藏书楼借来的书。
    书是蓝皮纸包着的,看起来很干净,除了外面有一层淡淡的毛边和暗黄外,并无破损。三本书分名为《凤公子文集》、《铉师兄五正科笔记与文业》、《金铭集》。
    前两本分别是由胡轩和卫柷整理而成,第三本的作者,则是凤铉。
    她盯着那本《金铭集》,看了许久,终于还是打开了它。
    书的扉页,龙飞凤舞写着四行字:“我辈儒生,当遵横渠先生之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铉愿以己身,遂凌云之志。”
    凤清歌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抚摸着那些字,眼眶却刷的红了。
    凌云之志未遂,父身添荡宦海!
    只是这一段话,她就知道,她的亲父,不是那种会为了虚名利益而做出那些叛国之事的人。
    她抹去眼角的泪,静静地继续阅读,这本《金铭集》,似乎写了很久,字迹也有极大的变化,从一开始的锋芒显露,到后来的锐不可当,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儒生,持剑护卫心中的道一般。
    而里面,不仅有激昂的诗文,亦有温润如玉的爱民赋,写于骈丽的游记之后。更甚至,她还看到了父亲在文中对祖父凤蠡的批驳。
    “奈何吾父中庸,固守成规……”
    凤清歌会心一笑,心中的忧伤冲淡了不少,不知不觉蜡烛已燃了近乎一半,她合上了书,藏在了书架之中,正要熄灯休息,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小姐,您睡了吗?”
    声音小得像是耳语,她却听清了。
    “进来。”凤清歌打开了窗户,淡淡道。
    窗户刚一开,一道黑色的身影蹭的钻了进来,像矫健的燕子一样。
    来人穿着黑衣,身量瘦小,立在窗边微微低头,脸上带着恭敬。
    “已查到崔家之事,堂主特派属下前来禀报小姐。”
    “说吧,”凤清歌刚有的几分睡意,在听到这句话时瞬间被驱散了,如远黛般的眉目间多了几分严肃和慎重。
    她从顺天府回来路上,让方永安多派些人盯着周府和崔家,并交代他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告诉自己,这才过了多久竟就有消息了!
    “崔缇是寒门出身,父母早亡,抚养其长大的叔父也在他中举后因劳去世。崔缇的妻子是其考秀才前的老师之女,二人成婚多年没有子嗣,十年前得了一女,平时宠若明珠。据崔家周围的邻居讲,五日前,崔缇的妻女上相国寺烧香拜佛,至今未归。”
    “我等专程上相国寺查探,并无崔缇妻女之下落。”
    果然!
    “我知晓了,”凤清歌脸色微变,沉吟片刻后,吩咐道:“继续盯着,一旦有崔缇妻女的下落,便告诉我。另外,再多派些人盯着兵部尚书与东境汤将军的亲卫。”
    “是!”黑影又自窗户离去。
    凤清歌关上窗户,再也无法入睡了。
    一时间,崔家、兵部、周家还有东境等许多东西交汇在一起,她揉了揉眉心,复又坐回桌前,取了纸笔,在纸上写下这些关键的字眼。
    崔缇受人胁迫,诬陷作为户部侍郎的周伯父,是出于何种目的?
    对方是要故意搅乱京城局势,还是另有所图?
    户部尚书与兵部尚书,又在这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还有谢家?如果当年东境之事,是有左相谢導以及其子谢園的手笔,那么,东境之战后最大的获利者,应该是汤将军无疑。
    以谢導的精明与算计,不会任由自己的辛苦成果被人撅走,所以,谢導与汤守仁,必定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劣银,账目……
    她在这两个词上面反复看了一遍,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星辰跌落,日冲东天;朝霞灿似锦,晨露凉微寒。
    今日的两门课业时间一个在上午一个在下午。算科设在辰时,春秋正科则设在申时。
    算科的授课夫子,正是廖夫子。来的学子并不多,只有三十几人左右,其中有三人是她尚书科丁级子班的同窗,周墨,王毅还有许矩。
    因为人少,再加上是副科,所以不在云台授课,而是设于廖夫子的在国子监住宿备课的院子里。
    院子里放了许多小凳子,任学子坐在上面听课。
    凤清歌与周墨等四人坐在最前面,等了不一会儿,屋门便打开了,廖夫子身穿青色长袍,手中抱着一本书和一个算筹走了出来,在备好的桌案前坐下,放下手中的书。
    “见过夫子。”众人齐齐起身行学子礼。
    “嗯,坐下听课,”廖夫子颔首,视线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落在凤清歌身上时轻轻点了点头,露出淡淡的笑容,随后开口道:“今日,我们来讲九章算术中的栗米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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