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完全文,她又洋洋洒洒地叙述了一遍译文,直背得王夫子脸都绿了。
    他刚刚在博士面前说了这女子不懂《牧誓》,结果人家不仅一字不差地通篇背诵,还能解其意。
    直接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王夫子心慌意乱,眼神蓦地闪过一丝亮光,等她停下来,板着脸再次先发制人地道:“凤学子,你既然会,为何之前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俞大儒一愣。
    凤清歌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玩得一手黑白颠倒。
    她笑了笑,道:“夫子这是说的什么意思,您之前提问的,我不是认真回答了吗?”
    “你回答的那是什么?”王夫子感受到旁边俞大儒的不快,强自镇定,故作不满地道:“你说你听了老夫的课有新的心得体会,结果却顾左右而言他。之后老夫又问你问题……”
    “王夫子,”凤清歌面色淡了下来,道:“您是夫子,我是学生,按理说我该尊师重道,对您态度恭敬一些。不过,您似乎没懂自己的身份。”
    王夫子皱眉。
    俞大儒也看向她,不知她打断王夫子的话要说什么。
    凤清歌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身为夫子,首先要做到以身作则,您仗着师者这个超然的身份,对学子苛责,宽以待己严于律人,恐怕有所不妥吧。”
    “什么?岂有此理,你竟然说我苛责学子?”王夫子眼睛都瞪圆了,“你凭什么这样说老夫!”
    凤清歌扫了他一眼,道:“夫子脖子上有抓痕,一看就是被人所伤,您这把年纪,总不至于是跟人打架时伤的吧?早就听闻尚书科有位王夫子,十分惧内,您的伤想来是您的夫人所为了。”
    “你……”
    俞大儒轻咳一声:“清歌,说正事呢,你说这些作甚。”
    王夫子惧内,自然不假。
    但惧内一事,并非什么缺点,这只能说明王夫子敬重其妻子,不能证明什么。
    她进了国子监不好好念书,成天听这些闲言碎语干什么。
    不像话!
    “学生说的正是正经话,”凤清歌微微一笑,摊手,无奈道:“王夫子挨了其夫人的打,心里窝了火无处可撒,结果恰遇到同为女子我听命去他课堂上听课,就被当成了出气筒,先是提问找茬,后又用牝鸡司晨这样的词来讽刺我入学国子监的举动,学生也很无辜啊。”
    因为知道前世春日大比那日出了事,她专门让人查过国子监的各个夫子,并重点关注了一下尚书科的诸位夫子。
    王夫子人没有问题,却因为惧内一事,令她比记旁人记得深些。
    他本是寒门出身,因为考上了同进士,之后弃了糟糠妻,娶了东营将军贺沧海的妹妹贺氏。
    贺氏虽是将门出身,却没有武艺,只是脾气又十分暴躁。
    王夫子素日里没少挨贺氏的打,也因此对强势的女子十分无感,甚至有些厌恶,常在文章里面讽刺那些强势利落的女子。
    更甚至于,把深得他喜欢的、脾气绵软的妾生女嫁给了他看好的学子,却将吴氏所出的女儿嫁给了一个破落户。
    之前是不知道他就是消息里的那位王夫子,刚刚看到他脖子上的抓痕,才将他与其对上。
    人是长得不错,年过不惑,却生得十分潇洒,难怪会一把年纪了还惹得吴宅妻妾相争,鸡飞狗跳鸡犬不宁。
    俞大儒终于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再看王义山那副窘迫样子,就知道凤清歌说得没错。
    他拍了拍凤清歌的手,跟哄小孩般安抚道:“没事啊,有老夫在,肯定不让你受委屈。”
    而后又摇了摇头,看向王夫子,冷下脸道:“义山,何祭酒多次说过,课堂外的情绪,不要带到课堂上。你教课二十多年了,难道还不懂这个道理,要老夫亲自来教你吗?”
    “博士,我没有,是凤学子她先无礼……”
    俞大儒冷哼一声,指着凤清歌道:“这是我的关门弟子,她去听你的课,也是奉老夫的命去的。你是说老夫有眼无珠,收了一个不懂尊师重道的徒弟吗?”
    “什么?”王夫子人都懵了,收徒弟那可是大事,尤其是对于俞博士这样的大儒而言,更是不得马虎。
    徒弟,不同于学生。
    有道是师父师父,尊师如父,收徒如同收子,马虎不得。
    许多大儒收徒都是先考察几年,有的甚至要考察十来年,最后才会确定收不收。而俞博士一生才只收了两个徒弟,还从来没跟人透露过那两个徒弟的身份。
    这个女子她有什么好,值得俞博士将她收入门下?
    “她聪敏好学,人也不蠢,老夫为什么不能收她做徒弟!”俞大儒听到王夫子的质疑,负手盯着他道:“至少她受了欺负,知道回敬回去,人家找上门了,她也会跟老夫求援。”
    不像那一个,看起来长了个绝顶聪明的脑子,出了事却连师门都不来一趟。他等了那么久,最后只等到了他人已死……
    这是什么长处?三岁小孩挨了打,也会找长辈寻求庇护。
    王夫子面皮抖了抖,好想摇一摇俞大儒的头,叫他清醒清醒,但看着对方那张严肃的脸,又蓦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居然把心里的质疑说了出来,脸不由得一红。
    他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没有益处,反而会让俞大儒厌恨自己,还不如果断认错。
    “博士,今日是我不对,我不知道凤学子是您的弟子,因她女子身份,先入为主地否定了她的才学。待会儿我会去找祭酒大人,自请责罚。”
    说完,他又看向凤清歌,眼神复杂,扯了扯嘴唇从衣袖里抽出戒尺,道:“凤学子没被我吓着吧,不好意思,夫子在这里,为刚才的失礼和不愉快向你道歉。你若还不解气,就打夫子两下。”
    他手里持着戒尺干脆地道了歉,语气真诚地很,倒使得凤清歌把原本准备好的反驳之言尽数咽了回去。
    她没看出他是真心认错还是因势所趋,不过,当着俞师父的面,也不好再抓着不好。
    “学生不敢!”凤清歌扫了一眼那色泽圆润的戒尺,笑了笑道:“您是夫子,就算犯了错,那也是夫子,做学生的怎么能够夫子计较。”
    你不计较,那刚刚是谁扒出他的家事,来指责他因私而在课堂上为难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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