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多是些老油子,本就做事拖沓,一日能办成的小事拖到一个月后再办是常有的。
    即便有人反应过来要查找崔缇妻女,也会因底下人办事效率低,而延误时机。
    凤家丫头能在短时间内找到人,要么是问皇上要了人手,要么就是烨王殿下给她派了高人了。
    当然,让他觉得难得的,是她处理事情的章程。
    周炀在户部为官数载,刚进去时曾由父亲手把手教,才慢慢学会这些,即便如此也花了一两年时间掌握。而混迹官场、无人引路的官员,更得多年功夫才能学会。
    不管她是跟人学的,还是天生聪颖,这都说明这丫头是做官的好材料。
    换做之前周炀或许会叹惋她不是男儿,现在却不会了。
    周炀看向师弟,“你跟她说吧。”
    “嗯?”凤清歌眼底闪过好奇,看样子二人接下来要跟她说的话,可能不是她所猜的“感谢训诫”之言。
    廖清微微一笑,朝她道:“凤学子,你知道户部账目怎么回事吗?”
    凤清歌表情一滞,不明白廖清夫子是随口问问还是有意试探自己。
    “这,学生不敢妄加猜测。”
    花旭听了当日堂审,说是军饷给多了,这一句话包含了太多,就算是朝堂上的官员,也不一定能猜到背后的含义。
    “无妨,你且说说,”廖清冲她眨眨眼,带着淡淡的鼓励。
    而旁边周炀,亦是面色温和,没有半分意外。
    凤清歌心头一动,稍一猜测,便知道他们是因何而这样特殊对待自己。
    除了皇帝师父私下叮嘱,别无他因。
    “那清歌就斗胆说出自己的想法,”她面色平静下来,表情看起来极为沉稳,微直起身来。
    “此案之所以能落定,源于廖夫子您整理账目找出其中破绽,证明户部拨给兵部的钱粮是给多,而非少给。是也不是?”
    廖清点头,“你说的不错。”
    凤清歌看了看两位户部侍郎,道,“近年来,我大夏各地时有灾害,户部掌管国库,选用的官员无一不是饱读诗书、通情达理的聪明人,定知道这其中的关系厉害。若说户部拨错了,这个可能性不大。”
    “但是户部下拨军饷,皆有依据,别说多个千百两,就算是多给一个铜板,也很难做到,除非是上面发话……”
    她顿了顿,见周炀和廖清二人面色微变,继续道,“这个上面,肯定不是左相,而只能是九五至尊掌管国策的帝王。故而,这事必定是与先帝有关。”
    “清歌大胆猜测了一下,东境的战局或许并不像官员们的奏折与公文上写的那么平静。多拨的钱粮,恐怕只有先帝、汤将军以及少部分人知晓吧。”
    先帝有一个很明显的缺点,那就是好大喜功,好面子。
    他自认为在位期间励精图治,英明神武,庇佑万民。
    汤将军是他亲手选出来的将领,执掌东境大小军务。
    让他向朝臣明说东境年年战败、损兵折将的事,那无疑是在自扇巴掌,承认自己用人不淑。所以,只有私底下多拨军饷,以达到养兵护土、维持边境安稳的目的。
    也只有这种情况,审案的官员才会不敢贸然公布真相。
    “你这个丫头,真是敢猜啊!”周炀这下服了,若不是皇上让他们来点拨她,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提前知道了这件事。
    事实上,关于东境军饷的账目,他们师兄弟二人合力,调出了兵部户部所有有关账册文书,只至昨夜方彻底查清楚。
    廖清像是在看美玉一样盯着她,面带笑容。
    “看来我是猜对了。”凤清歌并没有感到轻松愉悦,反应心里愈发沉重了许多,这个猜测一证实,她立马想起了另一桩事。
    前世,她死后清王举十万大军谋反。
    这十万大军,是否与东境养兵一事有关。
    她紧了紧平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道,“周伯父,廖夫子,清歌想问一件事。”
    周炀笑呵呵道,“想问什么,直说就好。”
    周书言坐在一旁,心里酸溜溜的,对凤清歌既羡慕又嫉妒,倒不是因为她的聪明,而是因为周炀。
    他爹平时看起来温和,却很少对他这样。自从进了户部,天天训骂他,哪有这样和颜悦色过。
    他偶尔问个问题,父亲脸就黑得跟煤球一样,好像他问了个多蠢的话般。
    再看看对清歌的态度……
    周侍郎,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爹?!
    周炀感觉到儿子充满怨念的目光,余光扫了他一眼,抬手用长长的茶勺啪地打在周书言的脊背上,厉声道,“垮脸噘嘴作甚,坐好了!”
    蠢蛋,进户部三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这么久的时间,他周炀就算是教一头猪,也该教会了。
    蠢就不说了,还一天天净知道吃,半点不懂多学多问。
    “……”周书言唰地挺直了腰背,心里默默落下两行泪。
    廖清失笑,对凤清歌道,“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们两人,应该不至于被你难倒。”
    凤清歌对上他温和的眼睛,担忧和焦虑得以稍稍平复,她抿了抿嘴唇,一字一句问道。
    “不知夫子整理账目时,有没有见过上报破损兵甲入库的档案与文书?”
    “这个……”廖清心头大震,他不是傻子,几乎是在她问完的刹那,就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
    他面色霎时间冷了下来,看向坐在一旁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的周炀师兄,眯起了眼。
    “是啊,伤残抚恤、兵甲补给年年分发,但除了东境的人,谁也不清楚先帝所看到的军士死亡名单上的那些阵亡人,究竟是死是活。”
    凤清歌语不惊人死不休,又道,“上次听夫子讲了安宁郡的事,清歌颇感兴趣,遂专门查了关于安宁郡的相关资料。”
    “有趣的是,我发现山海志上面讲,安宁郡内,盛产矿石,尤其是银矿,极为丰富。自安宁郡王去世,安宁郡本该收归朝廷,却被清王请为封地一部分,两位侍郎大人猜一猜,这十几年来,安宁郡有没有发现银矿?”
    廖清早已失了平静,手中茶盏不知何时,已坠落草席上,黄褐色的茶液淌了在上面,留下一道道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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