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郡?”宇文烨表情没有惊讶,勒马驻足,绕有深意地侧首盯着她。
    “师兄难道不知?”凤清歌秀眉轻扬。
    在河东的这半年,她身量高挑了小半尺,加之实务历练,虽样貌未变,气质与春日时判若两人,若说以前如花如玉,而今则是像一把藏鞘的利器。
    锋芒内敛,又不容忽视。
    “你是说?”宇文烨仿佛真的不明白她的意思,俊朗的剑眉微微上挑。
    凤清歌一手取出坠在衣裳里面的红玉,扯开话题道:“细想来,我还没认真问过,师兄为何要送我这块红玉?”
    不等他开口,她道:“萍水相逢,出手相救便罢了,岂有人会将护命的宝贝送给他人。师兄,你想好再答,莫要扯谎。”
    宇文烨盯着她,蓦地笑了。
    “看来,你是要开诚布公地谈一次了?”
    “师兄,旁人瞒我可以,你不行。”
    他是她除了祖母外,最信任的人,甚至连皇帝师父都不及他对自己的重要性,刚重生后有些事不知该如何跟他讲,经过这半年的思考,她想通了许多疑虑,可以摊开底牌交心了。
    宇文烨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是吗?”
    凤清歌点头,看了看周围人来车往的长街,“师兄想在哪里谈?不如我请你吃饭,一边吃一边聊?”
    她轻咳一声,征询道,“听说京城新火了一家名为神仙楼的酒楼,师兄可要试试?”
    神仙楼,正是卫无忌与她开的那座酒楼的名字。
    ……
    二人点了二楼包厢,等上完菜后,凤清歌开始讲起自己这半年的经历。
    明年就是河东大旱之时,她带足了银钱和人手,到达地方后,用钱引来将当地的所有挖井匠,让他们挖深井,因挖井匠人手有限,她招工当地贫苦劳力,给了一人一天十文钱的工钱;又找了大批易活的树木,让人种植;还用一种从未见过的泥土,建了上万的水窖储水。
    为了不耽误夏收秋收,她改进了镰刀,推广了脱谷机、石碾等务农工具。
    就这样,进度极快。
    期间当然也有许多麻烦,但她既有武力又有银钱,故而不仅干了水利工事,还充当了巡察御史的职,撸了河东路好些个贪官污吏。
    讲完后,她又笑吟吟道:“倒是有件有趣的事,我在河东路,遇到了一位本该待在宫里的故人。”
    宇文烨看着她,配合地道:“故人?”
    “一位锁在福清苑的医女,名顾天娇,师兄可认识?”
    她也没想到,她向李年公公打探的顾娘娘,竟出了宫还来了河东路,且还认识她,一语道出相伴那些日子的事情。
    当时挖井遇上难题,顾天娇一到,关于水工事的一切难题全部迎刃而解,她就像无所不知的智者,种田养殖治水防患没有什么能难倒她的,水泥方子就是她带来的。
    凤清歌承认自己确实很震惊,也是听了顾天娇的话,她方明白自己的重生并非上天赐福,而是有人傻傻以寿相换。
    “不认识。”宇文烨皱眉,“小歌儿,你如何认识福清苑的人?那人呢?可有对你不利?”
    听到这句“小歌儿”,凤清歌手微颤,没有回答,而后绽开一抹笑。
    是他,没错了。
    “师兄还没回答我一开始的问题呢,相国寺时,你为何要送我红玉?”
    宇文烨眼神微闪。
    为何?那时认出他是梦境里的那个血祭的皇后凤氏后,他便决定用她破局,但是破局并不需要给她那般重要的东西。
    送她红玉,似乎就是一时冲动。
    事后思及,他也困惑,却不后悔。
    “本王一时鬼迷心窍了。”
    “噗嗤,”凤清歌没忍住,笑了出来,很快又收起笑,问他:“师兄是知道我的前世记忆了?九皇叔,永春长寿功好练吗?”
    顾天娇说,她死以后,他踏过天河找来天灵族的异人,又用命为祭,逆转时间,换她重生。他会失去记忆,却能看到自己前世生前的轨迹。
    宇文烨被她这样一唤,身子一僵,仿佛五雷轰顶,俊脸上表情惊讶。
    “你……”一向毒舌的他,竟不知该怎么回敬。
    作弄了他一番,凤清歌终于释怀,万般苦厄,若有人疼她所疼,苦她所苦,那地狱也不再是地狱。
    不过,在他没表明心思之前,她不介意继续装傻。
    畅聊之后,二人一同进宫。
    “终于舍得回来了?”成德皇帝没理会弟弟,看着凤清歌目光慈爱,“这半年来河东那边官员的奏报上,你可出了不少风头啊。”
    “师父取笑我,清歌只是老老实实尽职,哪有出风头。”
    “棋业功课可有落下?”
    “徒弟岂敢。”
    “那朕可要好好检查了,”成德皇帝对她自是信任兼疼爱,一边让刘胜摆棋盘,一边问道:“去河东一趟可有收获?”
    师徒两人你问我答,成德皇帝渐渐从她的话语中得知了河东那边的状况,微松了口气。
    “清歌,你办了这么大一桩事,往后河东有旱灾水灾,你修建的这些水利工事都会发挥巨大的作用,功在千秋啊。”
    “这是清歌应该做的。”
    成德皇帝欣慰又担忧,“傻孩子,朝中多的是酒囊饭袋、蠢货蛀虫,你做官不满一年,还不明白这其中的意义。”
    “师父是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吗?”凤清歌听出了话里的担忧之意,却不害怕,神色坚定道:“不遭人妒是庸人,纵前途千难万险,清歌亦无所畏惧。”
    “工部右侍郎的位置,朕给你留着了。明早,准备参加朝会吧。”
    凤清歌心中惊喜,面上平静,起身行礼:“谢师父!”
    她一入朝就是六品官,本以为这次回来,师父会压一压,没想到竟会直接给她工部右侍郎的位子。
    正六品到从三品,整整跨了六个品级!
    凤清歌怎能不高兴,若非练了养气功夫,恐怕这会儿就喜形于色了。
    她这幅从容淡定的样子倒令成德皇帝放心了不少,嘴上却笑骂了一句,“学了这么久,还是个烂棋篓子,滚吧。”
    与弟弟相视一眼,成德皇帝面上难得出现凌厉之色。
    时机已到,可以收网了。
    翌日朝会,自是阻力极大。
    尤其以左相右相为首的人最甚。
    可惜,成德皇帝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并非一个任由臣子操纵的皇帝,在众人的一声声谏言下,还是任命凤清歌为工部右侍郎。
    不久后,帝寿辰。
    清王勾结江湖异人刺杀皇帝,败落,被擒,废黜藩王位,抄没王府财产,收回封地。
    谢相与藩王勾结,谋害圣上,害死安宁郡王,陷害前右相,依律判处绞刑,谢老夫人乃知情人,同被诛杀。谢府抄家,谢家十岁以上男子流放,女子入贱籍。
    原谢相嫡孙谢奉安,实为安宁郡王遗腹子,帝欲降恩重封郡王,谢奉安却为谢家求情,触怒圣上,险遭责罚;后圣上降恩,只诛首恶,着令其余谢家人离开京城,三代之内不许为官。
    右相凤钦鸠占鹊巢,私养江湖高手,谋害前右相,其母李氏混淆凤家血脉,判绞刑。
    至此,大夏在任两位丞相俱亡。
    成德皇帝索性废除丞相之位,将六部九寺九监大权尽收于手。
    同年冬,下恩令,开科举,取士天下。
    成德二年,河东大旱。
    因前一年兴修水井水窖,储满了用水,故干旱没有造成大面积的灾害,百姓得知去年来招工的乃是朝中大官,感帝王圣明,民间纷纷立长生祠。
    也是这一年,正值壮年的成德皇帝突然宣布退位,传位于先帝之九子,其九皇帝烨王。
    翌年春,满城桃花开,十里红妆,凤家女嫁于帝王家。
    路上,身着学子服的国子监学子们念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诗句,自愿充当仪仗队。
    人群中,有人欢喜;有人藏下心中的黯然神伤。
    坤阳宫,满室华彩。
    剪剪红烛中,宇文烨缓缓挑开红盖头,当看到那张熟悉却比平时更添倾城之色的容颜时,呼吸不禁为之一窒。
    “小歌儿,这锦绣江山,不及卿……”
    “说人话。”
    “天下归你,我也归你。”
    暖光下紅帐翻覆,锦被上鸳鸯交颈。
    后话:光耀皇帝登基后,恢复开国皇帝之遗风,与皇后凤氏共治天下。帝雄才大略,文武全才,宽严并济,知人善任,机智神勇,纳谏如流;后慈德昭彰,顾全大局,体恤庶民,深明大义。在位三十八年间,每逢对于关乎百姓生计之大事,必慎重决策。
    光耀年间,于上大行科举制,不拘一格选拔人才,寒门学子得以出人头地,能吏倍出,朝中风气清明;于下轻徭薄税,重视农人,同时鼓励工、商并行;皇家钱庄的出现,则促进了大夏的财富流通与经济繁荣,实现了藏富于民。
    史称:光耀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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