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什么,很快就能得到。比如格斯,他只稍稍有点动心,这只雌虫就主动跪到了他的脚下。
    事情的发展永远都符合他的心意。比如纠缠不已的前任让他头疼。然后很快,他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这一年来,某种咒语被打破了。格斯受伤,他想要对方好好养伤,这只雌虫却总是擅自结束治疗,然后回到球场上训练比赛;
    他想要和格斯光明正大在一起,中间却横亘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合约;二哥不相信他们的感情,大哥虽有心帮忙,实际上和罗安一个看法。
    他组织公关团队试图抹消星网那些流言,结果每天相关话题讨论热度都在上升。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从四面八方各种渠道涌来。就连格斯的家人也没法避免。
    他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前方有光,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肠子剧烈地扭到一起。昆恩弓下身子,将脸埋进掌心。
    因为伤病和马上就要曝光的秘密格斯要主动放弃飞球。听起来没毛病,但放到格斯罗特姆身上,就显得特别荒谬和可笑。
    你要离开我吗?昆恩的声音几不可闻道。
    不。格斯摇头。
    脚步声传来。粗糙又烫热的手掌放上他的肩颈。昆恩缓缓抬头,望进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
    昆恩。黑发雌虫低声叫他的名字,是昆恩从没见过的温柔深情:我知道你试过了。没关系的。
    你不用为了我跟他们闹僵。他们是你血脉相连的家人,无论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是因为爱你,怕你受伤害。
    你放心。就算我不玩飞球了,我也不会离开瑞德哈特。只要你需要,我就会在这里。
    至于那份协议格斯笑笑,深邃的五官舒展开来,无比的俊朗潇洒,如果决赛我输了,那我就要厚着脸皮毁约了。到时候我们可得一起想办法啊。
    昆恩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在游戏里,望着机甲的全息投影发呆。
    滴滴滴,个虫终端发来消息提示。游戏即时跳出一个提示框。
    【尊敬的昆恩曼奇先生,很抱歉!关于您的转系申请,教务处经过审核,认为您不符合转系的相关要求(点击查看)现已退回您的全部申请材料请您在校内邮箱查收具体说明】
    这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了?
    昆恩漠然地关闭消息。头几次他还真情实感地愤怒。后两次,他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不符合要求?昆恩很确定,如果自己不符合,这学校里就没有虫能转系成功了。
    第二次失败后,他冲进了教务长的办公室。对方恭敬地接待了他,官腔打得滴水不漏,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不是学校故意为难,是曼奇家某只虫的要求。
    昆恩只简单和罗安沟通过一次他想转系的事。不出所料,那只雌虫拒绝了。因为格斯的事,昆恩没再当面问过。
    他以为自己在专业上的让步,可以换来自己兄长的一点点心软。但现在,他再次意识到,自己曾经的一些念头天真幼稚到可笑。
    早上格斯说完那番话后就回到球场继续练习了。昆恩望着屏幕里那只展翅在云雾里翱翔的雌虫,心里空落落的。
    他应该高兴啊。难题解决了。他不用和格斯分开,也不用对抗二哥。他是曼奇家的宝贝雄虫。他什么都不用做,一如既往。
    滴滴滴,又一声提示音,将昆恩从繁乱的思绪中拽出。
    【您的好友虫生终极目标是咸鱼已上线。你们已经105天没有互发消息了,友情的巨轮即将沉默,快给他发消息吧!】
    艹我一定是眼花了雄虫眨眨眼,点开对方的账号。亮起的头像下,正在游戏几个字清楚无误。
    昆恩懵逼了。他呆滞了两秒,随即忽地拍了拍自己脸颊,一边摇头一边自言自语:啊啊啊啊不能乱想什么鬼啊根本不存在的!
    这些盗号的臭虫!他向虫生终极目标是咸鱼发出挑战申请,咬牙切齿道:本少爷来教你重新做虫!
    帝国历2310年6月14日1200,瑞德哈特军部总部某秘密监狱。
    军靴踩踏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中回响。一只高大的雌虫手提着金属餐盒,目不斜视地走至守卫面前,从容接受安全检查。
    他的目的地是这所监狱(同时也是全帝国)最高级别的囚室,物理安全设置足有十五道,从内部完全不可能攻破;每日餐食由经过专业训练的军雌负责送进。虫选不定期更换,每只都是A+级雌虫,各种安全验证手续同样有十五道。
    检查结束。雌虫迈进半透明的高速电梯。电梯一路向下,数字不断变换,最终停到33层。
    33层的天花板、墙壁、地板都是晃眼的白。军雌按下按钮,墙壁显出凹口。他将金属餐盒打开,拿出里面塑料餐盘,放进凹口。
    白色的地板同时转为透明,一眼看去,尽揽无余。这间便是33层的囚室。近十米高的空间内没有任何金属制品,全都被白色的软料包裹,顶上和四角装着摄像头,为守卫们提供了360度无死角全天实时监控。
    一个身影靠在囚室一角。塑料餐盘顺着轨道停在囚室内,撞上之前尚未回收的另一个,发出轻微的咔哒音。
    这所监狱关着不少囚犯,有贵族有议员甚至还有不少雄虫。大部分虫每天的供应都是营养剂。从这点来看,33层显然比他们身份更高。两个餐盘里的食物毫无重样,色香味俱全,所用食材都很昂贵,是外面顶级餐厅才能看到的。
    但事实上,这二十来天来,餐盘里的食物对方几乎毫无取用。守卫们很是紧张。他们将此消息一层层禀告上去,给这只囚犯换来了一次身体检查。
    也是那次,军雌才看到了囚犯的样貌。他大吃一惊。
    这只虫居然是洛奥斯特家族军团长、苏里尔远征军的最高司令官、帝国上将劳埃德克雷夫!
    帝国的军政系统里,没虫会不认得这张脸。然而他在直播里看到的那只银发将官,威风凛凛、不怒自威,是闪烁着冰冷寒光的利刃,和他眼前那只仿佛被黑暗完全吞噬,眼神黯淡、面容消瘦的雌虫完全不同。
    检查结果毫无异样。克雷夫被押回囚室,四肢脖颈的禁锢环又加了第二层。
    33层的囚室是专门用来关押S级雌虫的,内部布置了特殊力场,不仅能将雌虫各项数值削弱到D甚至E,还可以同步侵入雌虫精神海,让他彻底无法调动精神力。
    长时间置身于这种力场中,会对雌虫的身体和精神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一般只有针对罪大恶极的虫,军部才会开启这套系统。而克雷夫身为军部大佬之一,在苏里尔星域立下那么多战功,为何突然之间,竟会遭到如此对待?!
    这个疑惑很快被回答了。军雌受到的震撼不比认出克雷夫身份的那一天小。他没和身边的同僚交流过,但从彼此眼神中,他完全可以断定,他们和自己的感受应该相差无几。
    军雌收回思绪,低头仔细查看过去六小时内的监控数据。生命特征正常,安全设置正常,没有异常报告等等。
    军雌将两组数据调出来对比,赫然发现,过去四十八小时内,克雷夫的位置坐标没有一个数字有所变动。
    这意味着他整整两天一动不动。
    脑电波显示对方并没有进入睡眠。这四十八小时内,帝国上将是完全清醒的。军雌又调出更早的记录。
    数据显示,从进入这间囚室以来,雌虫基本没睡过觉。最开始还断断续续有一两个小时,后面则经常三四天才有半小时睡眠。
    S级雌虫是很厉害。但也有正常的生理需求。他不吃不喝就算了,竟然连觉也不睡的吗?那这二十多天,他躺在那里,到底是在干什么?!
    透亮的地板在一瞬间变成雪白。囚室内的雌虫机械地眨了两下眼,迅速适应了视野内光线的变化。
    正如数据显示的,劳埃德没有睡着。相反,他再也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
    他可以嗅闻到食物的香气,也能感觉到腹腔内绞紧的肠道。如果他理智正常,他应该拿起餐盘,给这沉重疲惫的身躯注入点能量,让它重新焕发生机。
    为了什么?
    雌虫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弧度几不可见。他闭上双眼,依旧一动不动,任自己思绪游离飘散。
    他不挪动身躯、不进食不喝水不是为了选择死亡这种程度远远不足以让他停止呼吸而是为了在漆黑冰冷的世界里找一点光。
    劳埃德克雷夫的世界从没有过白天。阴云密布的压抑黄昏、弥漫着湿冷白雾的黎明、或是暴雨冲刷的飓风,是他最熟悉的三种景象。
    它们将他磨砺得坚硬冷酷,也让他强大无畏。他不渴冀阳光,因为他已习惯以自己的脚步为伴。他在幽暗的荒野中穿行,没有指引亦挺直腰背,因为路在他的心中。
    偶尔星光会从阴云后闪现,他会允许自己走进它们柔和的光芒,汲取一点点温暖和力量,然后便继续前行。
    但现在,劳埃德世界是一片寂冷的彻底黑暗。什么都没有了。星光、暴雨、疾风,就连白雾都消散了。他不可抗力地下坠,不知要去往哪里,也不知会停在何地。
    不过都不重要了。一切已为虚无。
    他弄丢了曾小心翼翼珍藏的那束光。不会再有了。永远不会再有了。
    帝国上将低叹。他很清楚的知道,这片黑暗将是他最终的归宿。
    他欣然接受。只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想最后一次回温被光芒笼罩的暖。
    残影也好、幻觉也罢,他都来者不拒、甘之如饴。
    恍惚之中,他跨上最后一阶楼梯。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他走进去,灰尘呛进鼻腔的同时,彩色玻璃将黄昏的光折上他的眼皮。
    一只金发小雄虫趴在地毯上,两条小细腿翘着,在屁股上晃来晃去。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翻着满是尘埃的书册,看得很是入神。
    劳埃德叔叔!小雄虫听到响动,即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吃力地抱着厚书本,追到他的腿边,这本书好多字都不认识
    您到底是怎么进来的雌虫单手捞起肉团子夏恩,抱着他坐到沙发椅上,颇为无奈:夏恩小少爷,说了多少次了,这里不是玩的地方。
    我不是来玩的,我是来看书的呀。小雄虫昂头,眨巴着圆溜溜的蓝眼睛看过来,劳埃德叔叔,你能念书给我听吗?肉嘟嘟的手指翻开书,这里到这里。'
    雌虫默然,几秒后无奈地点头,只这一次啊。
    劳埃德叔叔最棒了!小雄虫喜笑颜开,我最喜欢你了!
    之后,雌虫低哑的声音在小小阁楼内散开。这是一本历史类书籍。夏恩听得认真,时不时还会问几个问题,无一例外都得到了劳埃德详细解释。
    银发军雌念诵的范围很快就超过了小雄虫的指定。他没有停下来。
    在此之前,他刚刚处理完一天的军务,心烦意乱、浑身疲惫。他的压制场沉冷可怖,洛奥斯特大宅里的侍从没一只敢靠近的。他们满脸惊惧,远远望着他,却又在他走过时,压低声音议论。
    克雷夫少还要在这住多久啊!我这天天提心吊胆,就怕半路撞上他。
    应该要等到小少爷结束治疗吧。唉,就很奇怪,老爷自己也能做,为什么非得请他过来雌君本来要回莱斯利家的,听说为此将行程推迟了。
    有个流言你知道吗?据说卡莱尔大公还在的时候,为老爷意定的雌君是克雷夫将军呢
    劳埃德面无表情地继续赶路。这些年来,如此流言从未断绝。从他还和养父一起住在这里就开始了。仆从们换了一批又一批,议论的内容越来越多,但没有一次,让他如此在意。
    弗朗茨洛奥斯特已经成婚。他有雌君,还有四只可爱的虫崽。按照劳埃德的处事原则,他应该远离对方。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他们有好几年新年问候都不发但当弗朗茨开口后,他还是回来了。
    回到布鲁斯凯。回到洛奥斯特。十几年过去了,这座漂亮的庄园几乎没什么变化,但它又彻彻底底、确确实实的不一样了。
    弗朗茨还像以前那样和他开玩笑。他笑得露出牙齿,酒窝一颤一颤,眼睫毛像把小刷子,让虫移不开眼。那只脆弱的、心碎的雄虫似乎从不曾存在。
    那道坎,他成功地跨了过去。他的虫生继续向前,一片灿烂,充满希望。而劳埃德克雷夫,被过去紧紧裹缚、无法向前。
    他只能回来。
    虫生很漫长,我的孩子。你必须找到你的生命之火,才能不在茫茫洪流中失去方向。如果离开洛奥斯特,可以帮助你找到它,那就去吧。
    你会走得很远。我很肯定。但记着,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如果你困惑迷茫,你都可以回到这里,回到最开始的地方。你会发现你在寻找的东西。
    养父贝利克的声音让他站在这里。他也许一不小心走得太近了。那些变化的东西让他格格不入、更加迷茫。
    但现在,当夏恩洛奥斯特毫不畏惧他的压制场,躺在他的怀里打着小鼾沉沉睡去时,劳埃德感到无比的宁静和安谧。
    他是被需要的。毫无利益、不含私欲,只是被需要而已。
    书从腿面滑落。劳埃德收紧臂膀,怀里的金发小雄虫变成少年夏恩,又变成青年夏恩。
    应该早一点将结婚申请表发给你的青年亲了过来,铁腥味充斥他的口腔。雌虫伸手,想去碰触对方,却插进一片粘腻湿热的血肉。
    不!
    雌虫嘶吼出声,双目猛地睁开。
    同一时间,庄园二楼的卧室中,夏恩倏地坐起。
    冷汗滑下脊背,喘息又粗又重。心脏咚咚震动,一声声擂击胸腔,似乎要从口里跃出。
    又梦到劳埃德了
    夏恩用胳膊肘撑起身子,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出卧室。他先去厨房喝了杯水,然后端着速溶咖啡潜进一楼书房,反锁住门,翻出前几天他在星网上采购的全息游戏终端。
    十分钟后,夏恩点进了《星际钢铁之躯》的游戏页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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