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临阵反戈,得罪了首辅,首辅不会就这么放过他的。果然,报复来了!
    但是他也无路可退了!这事的症结已不光光是左玉减租的事了。这是君相之争!他明面上是倒向了左玉,但实际倒向的是天子。
    如果他此时退缩,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想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好个牙尖嘴利的恶讼。本官不与你作口舌之争,本官还有事要做。来人,将人抬回衙门,好生看管……”
    他望向谢普,“此事的确非同小可。王氏好歹也是个诰命,如今留下本官害她的遗言投河,若不好好查清楚,本官怕是跳进泙河都洗不清了!”
    说着便是连连冷笑,“你若不服,大可去敲闻天鼓替王氏与赵衢鸣不平!也大可去大理寺告本官,本官哪也不去,就在泙京府等你!”
    “学生自会去的。”
    谢普行了一礼,微笑着目送李恒离开。
    待人彻底消失后,他面向群众,拱拱手道:“诸位,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赵衢虽可恶,但其母无辜。我亦为人子,决不能……”
    “啪!”
    话还未说完,便有一颗烂菜帮子飞了过来!
    “滚吧!”
    候四儿怒气冲冲地道:“那李恒不是东西,你也不是个东西!什么大昭第一嘴?!我看你就是个烂肚肠,黑心眼的恶棍!”
    谢普愣住了。
    自打成名以来,他走到哪里都是被百姓敬仰的。因着世人的宣传,在百姓眼里他就是一个敢于跟官府作对,能替百姓伸冤的人。
    可他万万没想到,在这京城,被首辅聘请而来的他竟会被百姓扔烂菜叶子。
    这是何道理?
    “姬君是好人!”
    百姓叫骂了起来,“赵衢活该!污人清名,被打活该!”
    “你也是来帮乡绅的吧?那些乡绅就想着害姬君!赶紧滚,不要站这里,晦气!”
    “枉读圣贤书!是非不分,眼里只有金子银子,斯文败类!”
    谢普傻眼了。
    这德惠姬君竟如此得人心吗?
    如此……
    倒是失算了。
    不过不打紧。这事最后的走向如何,还得看朝堂诸公的争斗,这些泥腿子成不了事的。
    他冷笑了声,甩甩袖离去。
    他没时间跟这些人费口舌。朝堂上的斗争已到了最激烈的时候,这几日双方都有人被革职查办。而到了这一步,就需要一些外力来推动了。
    很明显,作为始作俑者的德惠姬君很适合当这个外力。朝堂再斗下去,就会变成党争。前朝衰败正是因为党争。天子即便有心推行变革,但在巨大的洪流面前也只能退步。
    这事也该了结了。因着减租一事,天下震动,若不杀几个人,怕是难以平民愤。而杀一个李恒显是不够的。正好,德惠姬君的份量足够,若灭她一人能换来君臣和谐,天下太平,想来天子也不会拒绝。
    所以!
    他摸出袖口里的诉状,又望向了皇宫的方向。
    以孝治天下的圣天子又该怎么处置逼死臣母的人呢?闻天鼓许久不响了,是该有人去敲一敲了。
    左家西市米铺,小厮将四百文的挂牌拿下,换上了三百文的挂牌。
    四百文的价钱与乡绅挂出的价钱一样,但百姓恨毒了乡绅,这几日都在疯狂抢购其他粮行的粮食。左玉等了几日,看看时机差不多了,便亲自过来,让米价再降一降。
    虽说现在是王德清在冲锋陷阵,但大家都一个战壕的,没有理由干看着。这两日,六科有好几个官员落马,为了解除王德清的压力,她开始降米价!
    这些乡绅还想靠四百文一石米的价钱来弥补损失么?没门!即便王德清顶得住压力她也会继续降价的!
    她虽不善争斗,但也知道,真要与人搏命起来,那最好能一拳将人打死。不然,反受其害!贪婪的人,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
    看着伙计将牌子挂出后,喝了口茶,吃了块桂花酥后,道:“若他们也开出三百文的价钱,咱们就再降五十文!”
    “姑娘,咱们的粮撑得住吗?”
    掌柜有些担忧地道:“若是他们不跟怎么办?”
    左玉笑了起来,“放心,粮足够,我早有准备。他们若不跟那就是一文都弥补不回来了。而且,之前咱们停业他们是怎么造谣咱们的?”
    掌柜眼前一亮,“姑娘的意思是……”
    “不错!咱们也将污水给他们反泼回去!道德绑架这种事做起来还不简单?”
    掌柜笑了起来,“大姑娘说的是,倒是我糊涂了。”
    正说着话,王平从外面进来,在左玉耳边耳语了几句,左玉神色巨变,刚想起身,外面又冲进来一衙役,喊道,“姬君,小的是泙京府衙役,我家大人有信给您!”
    左玉坐了下来,让人将信接过来,果然李恒也是来说这事的。
    赵衢的娘跳河死了。
    只是她到底是自己想死,还是被人逼的?又或者,干脆是他杀?毕竟在身上绣字指控人这一招看着有些太违和了。如果真觉冤屈,去撞宫门不是更好?何必要在无人时跳河,然后再来指控她?
    久久后,左玉让人取来火盆,将信丢了进去,冷笑了声道:“去套车,我要去趟泙京府。”
    “唯!”
    很快,左玉便到了泙京府。李恒在谢普面前镇定,实则早就六神无主了。他也不知该找谁商量,想来想去的,发现自己只能找左玉。
    毕竟小侯爷那人不靠谱,而左玉看起来是个靠谱还厉害的。
    “姬君,您,您可要救救下官啊!”
    一见左玉来了,李恒便立刻上前,一边拱手作揖,一边哭道:“这就是冲着下官来的,这是恨下官秉公处理赵衢,找下官晦气来了啊!您要救救我啊!”
    左玉望着他痛哭流涕的样子都觉好笑。
    嘴里说的都是求人的话,可暗藏的小心思却是一点都不少。王氏在身上写了他们三儿的名字还不够,还在遗书里一边痛斥了儿子,一边又说他们三儿行事不规范。最后又说儿子失了读书人的体面也不怪他们三儿,都怪她教子无方,所以她要跳河以死谢罪。
    所以,李恒这是提醒她,真要闹腾起来,她跟陆岺也逃不了干系。毕竟要惩罚赵衢迟到的人是她左玉,而让板子得以落下的人是陆岺。
    大家都一条船上的了,可不能见死不救。
    这李恒,其他本事没有,就这钻营能力倒跟便宜爹能拼一拼,都是个中高手!
    “李大人慌什么?”
    左玉道:“王氏不是说了么?是自己教子无方,无颜苟活于世,故而寻死。”
    “可,可如此朝臣就有话说了!他们可以说是陛下乱放权利,溺爱小侯爷过甚,令臣子杖刑受辱,导致其母不堪其辱,愤而投河!”
    李恒咬牙道:“姬君,事到如今,下官也不瞒您!其实,赵衢就是冲你来的!因为你减租,他的庄子离着你最近,他庄里的农户闹得最起劲,所以他对您的怨气最大。除此之外,首辅也想你死。首辅家里有六十多万亩田,其门生故吏少者有田上万,多者十几万……您,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
    左玉道:“所以大人能迷途知返,陛下定是高兴的。”
    “可,可这王氏一死,代表圣人的王德清一派必要落下风。而我们几个亦可能卷进风波,若不想好对策,我怕,我怕……”
    “我是你娘。”
    话未说完,左玉忽然冒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出来,“你知道吗?”
    李恒愣在那里,不知左玉什么意思。但很快他便挤出笑脸,连连拱手作揖,“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儿子知道,以后您就是我干娘,我的老祖宗!干娘啊,呜呜呜,您可要救救儿子啊……”
    “……”
    左玉忍住想打人的冲动,道:“闭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纵然王氏以死明志,但也不能说明什么,懂了吗?我说我是你娘就真是你娘了吗?这嘴皮子上下一翻的事谁不会?咱们也能说王氏是被首辅逼死的。毕竟赵衢是他学生,学生为一己私欲污人清白,他这个当老师的也脱不了干系!”
    李恒愣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才羞答答地道:“其,其实在下仰慕姬君风采久矣,若您真是我娘,下官也觉是美事。”
    左玉惊呆了!此人的无耻程度超过自己的想象啊!
    她忍住抽他脸的冲动道:“我可没这个福气能让您当儿子。行了,带我去看看王氏吧。”
    “啊?姬君,溺死之人死状可怖,您,您还是别看的好。”
    “呵,你请仵作验过了?当真是溺死的?”
    “验过了,验过了,肚子鼓胀,是溺死的。”
    “肚子鼓胀的原因有很多,这不能作为证据。带我去看看,我师从王弗,略通医道。”
    李恒不敢违背。虽然心里想这医道跟验尸是两回事,但他现在只能指着左玉了,因此也不敢违背,立刻带她去了衙门内的停尸房。
    停尸房内明显阴冷了许多。李恒介绍道:“衙门里停尸的地方都建造在阴冷之地。若夏日有人意外亡故,还得开冰库,起冰块出来保存。”
    左玉点点头,可心里却纳闷。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看起来跟宋朝差不多,可听李恒描述,这儿的验尸手段却很粗糙。难道这个世界没有类似洗冤录那样的书吗?
    她掏出面巾,将自己口鼻遮住后,又让花晨将自己的绣帕拿出来,将自己的头发都包裹起来后,才让人掀开白布。一旁的仵作看得稀奇。虽然他们验尸也会在鼻子里塞东西,但这用布巾将自己包得只剩眼睛又是什么道理?
    王氏躺在木板上,脸有些浮肿,而绣在前襟上的黑字亦显触目。花晨等人不敢看,纷纷侧过头去。而左玉却是不怕。哪个医学生没见过大体?
    她上前弯下腰仔细查看。一旁的李恒都惊呆了!这姬果然是狠人啊!死人都不怕!果然,跟着她就对了!
    左玉看了半晌后,又让人取来帕子,将帕子覆在王氏手上包住后,才抬起她的手瞧看。
    “拿根粗针来。”
    左玉吩咐道:“还有清水。”
    李恒立刻吩咐人将左玉需要的东西拿来。见她拿起银针就要往人身上戳时,立刻道:“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不可伤害尸身,这有违伦理。”
    “李大人,你知不知道,被害者真正在意的是真相大白,而不是自己的遗体受辱。”
    “什,什么?被害者?王,王氏不是跳河自尽吗?”
    “她脸虽有些浮肿,可口鼻处十分干净。溺水而亡的人是因水进入鼻腔肺腑后,窒息而亡。因此,口鼻唇边必有大量或白或粉的泡沫以及水草之类的东西。王氏口鼻唇角周围如此干净,怎么看也不像是溺水而亡的。”
    她说着便用粗针扎入王氏的手指,用力一挤,却挤不出什么来。
    她放下粗针,冷笑了声,“她是被人害的。溺亡之人周身之血无法凝固,所以,她是被杀后抛尸于泙河的。”
    李恒大为震惊,“您,您如何会得知这些?”
    “我师从王弗,您不会不知她是什么出身吧?”
    李恒懂了。
    王弗祖父与其父都是御医,见多识广,且宫中这种害人的事也不少见,所以御医懂这些不奇怪。
    左玉又举起她的手,“她的指甲里虽有些泥沙,但手呈放松状态,而非紧握状态。大人,你若溺水,是不是特别想抓住什么?你看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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