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凡人喝足灵力,然后使用阵法,逼出他们身体里的灵力,混着血肉供自己享用,王老爷不觉得,这和什么有些相似吗?
    他说着,拢过袖子,慢条斯理揭开茶壶,在王富贵瞪眼注视下,沾了点茶水。
    纤长手指落下,在桌面上画出数道条痕。
    在茶水半干之际,程陨之确认王富贵已经看清:老爷,这就是那魔修手里用的阵法邪术。
    王富贵勉强打量一番,差点惊诧到原地起飞。
    这,这不就是我家宅子的布局吗!!!
    难道这就是为什么,整个呈化只有他们一家倒霉?
    之前从来没听过还有魔修鬼怪袭击凡人家府,原来,原来是这布局的问题!
    王富贵尖叫道:我这就叫人拆了这墙,还有这些假山,这,这这,都拆了!王凳子
    没人应他。
    老爷这才想起,自己的下人伤的伤死的死,醒着的没几个,差点背过气去。
    程陨之再次确认:王老爷,你这宅子,是谁布置的?
    他的神情十分严肃,王富贵跟着战战兢兢打了磕巴。
    他结巴道:是,是我老娘。
    他倒豆子般将他老娘如何经商,如何跌入谷底,又如何捧回家一个传家宝的事情如数说出,就连嘱咐他你可以丢,这东西不能丢的话也一并讲了出来。
    王富贵抽抽噎噎,配着他尚未消瘦的肥大身躯,莫名有些可怜。
    之后家里条件就好了起来,再然后,老娘就置办了这座宅子,这些假山、布景,都是她一手布置,连我爹都没反对。几十年了,我哪敢动啊。
    顾宴道:你那传家宝在哪?
    王富贵:在我家库房最里面。
    王富贵家的库房,看上去简简单单平平淡淡,没有一点奇怪的地方。
    前院被外人占满,连官府都被惊动,派遣衙役上门,封锁了王府前门,将尸体一具具搬出去。
    左邻右坊都在讨论,王大富贵这是撞了厉鬼了呀。
    其中,讨论的本人就走在前头,给程陨之他们带路。
    他摸出钥匙,打开库房大门:就在前头。
    他红着眼眶,抽了抽鼻子,看上去情绪坏透了。也是,任谁被魔修抄了家,都得是这副模样。
    他不住地嘟嘟囔囔,说着我这下半辈子怎么活啊,一边坐在角落里,捂住脸。
    程陨之刚一进门,就闻见股专属于魔修的奇怪味道。
    他安抚好崩溃的王大富贵,率先走在前头,往库房深处前进。
    两侧架子上正好摆了几枚散落的夜明珠,程陨之随手拿了颗下来,权当照明。
    他皱了皱鼻子:魔修的味道着实难闻。
    顾宴纠正他:是魔力的味道,就算没有魔修存在,也有这种味。
    程陨之眼前一晃,顾宴已然出现他在身前,抬手,贴住他颈侧。
    程公子挑眉:怎么?
    顾宴道:怕你觉得难闻,不舒服。
    他言简意赅,手指灌输灵力,封住了程陨之的嗅觉,这下空气都清新了起来,程陨之大脑一片清明。
    他笑道:我都没想到灵窍还能这么用,阿宴,回头你得教教我这个!
    顾宴:自然。到了。
    库房最深处,已经没了架子,只剩下光秃秃一座供奉台。
    讲道理,在库房里摆上供奉,无疑让人觉得脑子有问题。
    可能王富贵也这么觉得,所以台面上摆放的瓜果蔬菜,基本都干瘪的不成样子,恐怕三四个月才想起来一换。
    而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占据最其中的传家宝。
    程陨之原以为是这个阵法的阵眼,或是别的什么邪术载体,结果放在那台上的,就一普普通通小木块。
    他绕着台子走两圈,想伸手去拿那小木块。
    伸到半空,有些犹豫:就这么直接拿了,不会有事吧?
    他脑子里想的是魔修会在上面动手脚,而顾宴没说话,直接伸手拿下,放在他掌心中。
    程陨之一愣,很快笑开。
    他拿近夜明珠,轻微的光亮刚好照在小木牌正面,映出上边浅淡的图案。
    啧啧,他摇头,一模一样的图案,看来,那魔修跟这牌牌是一伙的。
    王富贵耸拉着脑袋,见他们出来,赶忙迎上来:仙师,仙师找到传家宝了吗?
    程陨之随手冲他挥了挥小木牌,看得王富贵眼皮直跳,想说放下,又想说您悠着点。
    诶,仙师您
    程陨之不把所谓魔修之物当回事,上下抛了抛,随手把它装进芥子袋。
    他笑道:这木牌上,有魔修用以追踪的术法。
    他徐徐开始推测:很有可能,魔修在最初传播阵法的时候,就以没有木牌便不会成功的理由,将木牌分发给了凡人。
    凡人不懂阵法,便将高人传授的转运发财阵建进自己住处,时间一长,便逐渐被阵法聚集的先天灵力腐蚀。
    等时间一到,这些魔修就主动上门,发动阵法逼出灵力,最后将人杀害。
    王富贵听得大腿一阵打颤。
    他想着想着,突然说道:我们一家,并不是一个时间死的,为什么我那下人,提前就被鬼吃掉了?
    这事儿,程陨之没听过,也没别的可以解释。
    他想了想,琢磨道:可能是这魔修提前馋了,早了些时候上门,见其他人还没成熟,就先随便宰一个诶!王老爷!王老爷您别倒啊!
    事情解决,王府死的人被运出去埋葬,伤的人也醒了过来,很快,整座府邸挂上白纱。
    王富贵出来送他们走,面色很憔悴。
    不过幸好,他的商铺并无多大波及,还能回血。
    程陨之临走前,王富贵给他们塞了个小钱袋,里边是五百灵石。
    是说,就算他王家没落了,也不能少了给仙师的报酬,不然这因果不了结,是要被老天报复的。
    程陨之接过,颠了颠。
    他道:走吧,阿宴。
    顾宴:嗯。
    程陨之和颜悦色:我是说,该离开呈化了。我昨天放床头的地图路线,你看过没有?
    顾宴:看了。
    程陨之:那就走吧,我等着吃特色烤鱼!那儿都是河,我最爱搁水边钓鱼,一边钓一边打瞌睡,最后被我师哥敲脑袋啊,走吧走吧这边,我已经等得迫不及待了!
    另一边,王富贵派出请仙师的家丁也终于赶了回来。
    子陶从飞剑上跳下,身后是他师伯,一位玄天宗的峰主,真正的分神道君。
    威压压下,凡人惊恐抬头。
    王富贵:之前那位仙师?他们早走了,据说要去别的地方了。
    子陶:什么?!我师叔跟着那个道修私奔了?!
    第12章
    程陨之收拾好行李,放进芥子袋。
    这下,浑身上下轻松无比,没一点累赘挂着,走哪儿都方便。
    他整了整自己外袍,认真把领口那一排金灿灿的小流苏顺好,温顺地垂下。
    顾宴也没多少行李,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有带行李出门,空着手站在旁边,乖巧地等程陨之整理东西。
    程陨之感叹道:还是芥子袋方便,只可惜凡人用不着这般灵器。
    顾宴:他们自有凡人的法子。
    说着说着,他们下楼退了客房。
    小二热情地送他们出去,两人站在门口时,程陨之提出要去和老朋友告别。
    天气偶有些闷热,程陨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他的折扇,给自己扇凉。
    他想了想,似是随口唠嗑:我刚开始遇见他时,他还蹲地上哭呢。他这人,一心想传承面人手艺,报答师父恩情,可惜当时没人买他面人,自然也没有徒弟上门把这手艺发扬光大。
    顾宴:所以,你就帮了他?
    程陨之懒洋洋:我就跟他说,那是因为你的面人没有故事,大家都喜欢有故事的人,面人也不例外。我闲着没事,就帮他编了些故事出来。蛮不错,大家还算喜欢,他的生意也好了起来。
    顾宴:那为何选的截阿仙君,而不是其他道君?
    程陨之:哈哈。
    总不能说,截阿仙君是大能里最好看的那位吧?
    他有些尴尬,挠了挠下巴,很快理直气壮起来,仿佛刚才尴尬的不是自己。
    程陨之道:仙君好啊,名字好听,故事也好听。讲他天神下凡,切瓜砍菜弄死反派,拯救一方水土百姓;再飘然而去,不受一分一毫跪拜。又俊又美,换我我也喜欢。
    顾宴温声道:你喜欢就好。
    程陨之:我喜欢嗯?
    雪衣公子仿佛从没张过嘴,也没说出什么奇怪的话。
    他神情愉悦地回头,道:那里有间马厩,陨之喜欢骑马,还是坐马车?
    程陨之狐疑:我觉得你有点问题。坐马车吧。
    顾宴微笑,道:那就马车。
    再次来到黑瘦面人贩子家门口,程陨之把折扇收好,推开他家木门。
    木板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里头的人顺着声响望出来,面露惊喜。
    程小哥!
    奔出来的是贩子他老婆,额头缠着布条,看上去苍白而虚弱,但精神头不错。
    她气喘吁吁地奔到程陨之面前,被青年一把扶住。
    程陨之神情温和:嫂子,我来找老哥。
    女人裹了裹外袍,往里头喊一句:老王,程小哥找你来了!
    面人贩子匆匆忙忙从里头跑出来,后头跟着一连串半大的萝卜头,叽叽喳喳,鸟雀般从后院冲过来,每个手上都沾着白花花的面泥。
    陨之!
    程陨之拱手:这些日子多叨扰,时候不早,我也该离开了。
    面人贩子道:你的主意,向来是错不了的。不过等以后你再来呈化,要记得来看看我们。
    程陨之笑容满面:自然。
    他的视线转移到身后顾宴身上,有些惊讶:这不是,上次那个来买面人的客人吗?
    程陨之笑道:正是。他是我的老朋友,上次没认出来。
    那群萝卜头围住程陨之,抓他外袍下摆:说话本的哥哥,你要出门了吗?
    是,我该去别的地方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我也想去!
    我想跟着哥哥学说话本!
    程陨之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学的,你们几个,好好念书就是。
    他把手里早就写好的话本子交给面人贩子,这是他老早就结束的一个版本,仅仅描写了截阿仙君英武事迹。
    那些红颜蓝颜乱七八糟的,不能见人的,统统被他撕下,整合到外传中,打算回头加个匿名,悄悄投出去。
    青年高声笑道:那我走了,等哪天我回来,你再请我吃烧鸡!
    马车行驶而去,留下一群人在后头张望。
    郊外大道,一辆马车摇摇晃晃。
    程陨之本来打算两人轮流赶车,没想到顾宴坚持,只好松口,只让他一人驾车。
    谁曾想,元婴道君的驾车技术,跟寻常凡人也没什么两样。
    甚至途中两次差点翻车,最终程陨之把他赶进车厢。
    顾宴无辜地探出头:陨之,我学会了。
    程陨之干脆利落将缰绳塞进他手里,半盏茶不到的时间,马匹嘶鸣,就差扬蹄狂奔。
    程陨之:
    顾道君,进去待着吧您,
    程陨之冲他笑,就算笑容假的很,已经能看到城门了,我可不希望闹出在城门口人仰马翻的笑话。
    说着,地平线上露出一座高耸的城墙,牌匾上长津二字清晰可见。
    程陨之眼里露出怀念神色,他将马车赶到阴凉处,停了下来。
    顾宴撩开帘子,坐到他旁边:长津。这地名我倒有些印象,似是陨之与我说过。
    程陨之轻声道:啊,我也记得说过,
    他顿了顿,其实,我本来想去个新地方,但后来想了想啊,总觉得,该回来看看。
    顾宴侧过脸看他:这是陨之的家乡?
    程陨之轻轻点头:算是。
    停下不久的马车再次行驶而来,骨碌碌往前驶去。
    原来是顾宴接过他手里的缰绳,学着程陨之驾车的姿势,重新让马匹走起来。
    伴随着马车轮碾压过地面碎石子的声音,程陨之伸了个懒腰,慵懒地将自己抻长,见顾宴基本上手,于是进了车厢打起了盹。
    休憩前,他敲敲马车木边框,提醒年轻郎君:进城的时候,你记得叫我起来。
    然而,顾宴放任他,任凭他睡着。
    睡了一个时辰后,程陨之自然而然,悠悠转醒。
    他还没下马车,立刻就被这繁华昌荣的城镇吓了一跳。
    还四处张望,眼睛发亮:这才多久!居然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吗!
    顾宴提醒他:我们该去住宿了。
    程陨之拦住他:别别,住什么宿,这不白花冤枉钱,我在长津有自己的宅子!快,走这边!
    幸好长津大致格局没多大变化,程陨之还能勉强认得路。
    马车驶过平整规格的青石板,略微抬高,驶上一座长宽石桥,程陨之撩开车帘,把手放在顾宴肩上。
    看!他神采飞扬,眼睛熠熠生辉,那就我家的宅子。
    马车驶过一片绿柳桃花,豁然开朗,一座精致而小巧的宅子出现在街道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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