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听凭陛下吩咐。”
    “你说你要做朕的一把刀,可如今你替刘钧杀了崔太妃,不也是刘钧手中一把刀?你就不怕以后重蹈覆辙?”
    “陛下问来问去,无非就是在试探奴婢的忠心。”戚卓容知道他想听什么,“陛下天资聪颖,胸襟宽广,深谋远虑,绝非等闲之辈,日后必是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的。卓容此生追求公道,自然也追求明君,只要陛下愿意用卓容,卓容便万死莫辞。愿以一人之躯,填大绍之山河。”
    怎料小皇帝狐疑道:“戚卓容,你还挺有文化啊?你不会又是编了个假身份在骗朕吧?以你之学识,怎么不去考科举,也可为大绍山河出一份力。”
    戚卓容一哽,力补道:“陛下,奴婢是为了养一个弟弟,所以才做工度日,并不代表奴婢不学无术。何况科举变故太多,且不说奴婢考不考得上,就算考上了,多半也是被发配到某个小县当县令,此生还能不能再踏进京城都难说。”
    “也是。”小皇帝点头道,“你还挺会打算,连朕都被你当做了踏脚石。”
    “奴婢不敢。”
    “你仗着救驾有功,朕宠信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小皇帝又哼了一声,“你可知,这偌大宫中,为何朕偏偏看中了你?”
    “奴婢不知,请陛下明示。”
    “父皇其实是给朕留过几个宫中心腹的,但谁知朕那叔父突然谋逆,父皇心腹都跟着死了,朕不知道这宫中还有谁可以用。结果你出现了,你说,你是不是上天送给朕的?”
    戚卓容牙酸道:“陛下……”
    小皇帝微笑道:“不过你也别得意,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于朕不过是锦上添花,反正今年大赦放了一批宫人出宫,明年还会招新,没了你,朕也最多只是做事慢些罢了,影响不了什么。你若敢自作聪明,就别怪朕下手无情。”
    “奴婢谨记陛下教诲。”
    “你想让朕插手赵御史之事,朕会去做,你就别再管了。”小皇帝严肃道,“眼下,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办。”
    “陛下请讲。”
    “朕饿了,去让御膳房端碗宵夜过来。”
    “……”戚卓容无语片刻,起身道,“奴婢这就去办。”
    她拐了个弯,很快消失在了小皇帝视线中。他探头望了一眼,听到戚卓容打开殿门的声音,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一直绷着的肩膀也松了下来。他揉了两把已经僵硬的腮,嘭的一声倒回床上,暗自腹诽,跟戚卓容打交道,真是累死了。
    秦太傅曾警告他别养虎为患,他琢磨着,刘钧和太后都敢用戚卓容,他又有什么不敢。
    第15章 他脸上一派天真烂漫。……
    早朝,朝堂里乌压压站了一片大臣,个个神色肃穆。
    崔太妃的死讯早就飞到了各位臣工的耳朵里,这其中弯弯绕绕太多,大有说头。
    “诸位爱卿,今日可有事要奏?”果然,太后甫一开口,便有人率先出列。
    “启奏陛下,启奏娘娘,臣有事要奏。”率先出列的是兵部的吴大人,“臣昨日听闻,崔太妃不幸去世,臣以为,事发突然,又恰逢赵朴案,崔太妃之死恐有蹊跷。臣恳请陛下,恳请娘娘,彻查崔太妃之死,到底是何人不顾司法章程,蔑视天威?”
    吴大人话音刚落,便立刻有都察院的王大人站了出来:“臣也听闻,崔太妃昨日曾误落荷花池,受了惊吓,染上风寒炎症。可那荷花池就在太妃院旁边,崔太妃应当是再熟悉不过,怎会无缘无故落水?臣请求彻查昨日崔太妃与何人接触过,吃过什么,用过什么,以揪出幕后凶手。”
    这时,又有刑部的黄大人慢悠悠接腔道:“看到诸位同僚如此急切地想为崔太妃查清真相,想必崔太妃在天有灵,也一定深感欣慰。只是前些日子赵朴事发,诸位也是如此急切地要求查明真相,时至今日也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却始终没什么大进展。不知几位大人这一次,还有何查案高见呢?”
    小皇帝坐在龙椅之上,默默地看着下面臣子们逐渐吵成了一锅粥。
    这龙椅实在是硬,身为天子又得身着冕服,坐姿端正,每天上朝对他而言不啻于上刑。
    他瞥了一眼站在前排的陈敬。身为东阁大学士,众人私下恭维的“陈首辅”,在这样热闹的场景里竟然不置一词,只目视着正前方,仿佛其他一切都与他无关。
    待各位大人终于吵累了,太后才道:“诸位爱卿虽各执一词,但说得都有道理。既然大家一致认为事关重大,那此事更当谨慎对待。不如各位回去再仔细想想,明日早朝再议。”
    刘钧道:“退朝——”
    小皇帝起身离座,太后把刘钧召至身侧,低语了几句,这才离开。
    大臣们三三两两交头接耳,逐渐往殿外散去,刘钧快步行至陈敬身边,低声道:“娘娘请陈大人、吴大人、宋大人入宫一叙。”
    陈敬颔首道:“知道了。”
    小皇帝回到英极宫,见戚卓容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摆了摆手道:“今日早朝就是在吵架,没什么东西,你不必着急。”
    他既如此说,戚卓容便也不好再问什么,服侍着他一如往常上榻睡回笼觉。
    小皇帝一觉睡到中午,召来刘钧一问,太后还在与几位大人商谈要事,没空同他用膳。他便乐得清闲,招呼戚卓容一同尝了御膳房新研制的菜色,然后抓紧时间在习纸上写了几个字,带去御书房上课了。
    御书房大门关上,秦太傅瞥了一眼门外值守的刘钧身影,仍是那一副老学究的严厉表情,坐在小皇帝身旁道:“陛下,昨日功课完成得如何?”
    “请太傅过目。”
    纸上字迹虽远不及先帝风骨遒劲,但也灵秀端正,看得出自成一派的势头,这对一个八岁孩子而言,已是很难能可贵。
    习作上写的不过是篇无功无过的普通文章,秦太傅扫了两眼便放下,重重地叹了一声。
    “太傅,”小皇帝用极轻的声音道,“戚卓容已是朕的人了,明日早朝,就别让您那些门生出来咄咄逼人了。朕怕他们再煽风点火下去,朕在宫里唯一的刀就要断了。”
    秦太傅顿时皱眉,低声道:“戚卓容?他不是当了刘钧的义子?”
    小皇帝抿唇笑道:“太傅不了解他。他这个人能屈能伸,其实与刘钧有着仇呢,就等仗朕的势砍刘钧的头。朕早就看出来了,自从当了皇帝后,他每每陪朕玩乐,眼里都不大高兴,忍到现在,终于忍不住把朕教育了一顿,指望朕当个明君呢。”
    秦太傅若有所思。
    “陛下既如此认定,那老臣回去便去知会他们一声,明日早朝换个话风,把戚卓容摘出去。”秦太傅道,“只是陛下须得清醒,那戚卓容毕竟只是个宦官,若是让宦官干政,那是要出大乱子的。”
    “朕省得。”小皇帝道,“还有一事需太傅帮忙。”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大红的剪纸来,在剪纸背面提笔写了几个字,又叠好交给秦太傅:“还是送到老地方,有劳太傅了。”
    秦太傅熟稔接过,塞入自己袖中,见小皇帝再没什么话要说,便拎起旁边的戒尺,往桌上重重一敲:“陛下,老臣正在为您讲解这文章修改的要务,您又为何走神?”
    小皇帝掩袖打了个呵欠:“实在对不住,朕错了。太傅您可否再讲一遍?”
    秦太傅捏起那张习纸,抖出哗哗的声响,厉声道:“那老臣便再讲一遍,望陛下明日交上来的文章,会有所改进。”
    而英极宫那头,戚卓容没什么差事,便坐在自己房间窗前给新折的花枝换水。正摆弄着,从窗口远远就瞧见刘钧回来了,赶忙迎了出去:“义父这是刚从太后宫中回来?卓容这就给义父倒茶。”
    茶汤是早准备好的凉茶汤底,里面泡了几片青梅干,一杯下肚,生津止渴。
    刘钧喝罢,又擦了擦额头的汗,道:“陛下已经去上课了?”
    “是。”戚卓容道,“往常都是义父去御书房侍奉,今儿义父不在,卓容也不晓得自己该不该顶上,但既然陛下没有发话,那卓容也就留在英极宫没出去。”
    “知道了。”刘钧颔首,“我这就去御书房。你吩咐御膳房备好瓜果与茶饮,过会儿送去陛下跟前。”
    “是。”
    刘钧:“今日早朝许多大臣都说要审查崔太妃一案,还特意提了要查她接触过的人……”顿了顿,看了看戚卓容略显紧张的表情,拍了拍她的肩道,“不过不是什么大事,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什么事的。”
    “义父这样说,那卓容便放心了。”
    刘钧没歇息太久,很快就往御书房去了。门口值守的小太监见他来了,便往旁边退了几步。
    “陛下与太傅在里面多久了?”
    “回公公的话,约莫半个时辰了。”
    屋里头传来秦太傅戒尺敲桌的声音:“陛下这次背书倒是背得流畅,只可惜句读有误,句读有误,便是陛下不曾真正领会到其中意思,然这句话几天前老臣分明特意强调过,陛下怎地学了新文章,倒忘了旧文章了?”
    隐约听到小皇帝微弱道:“朕惭愧。”
    可以想见,他在里面应是一如既往地被训得垂头丧气。
    ……
    次日早朝,大臣们依旧为崔太妃一事吵得不可开交,只是与昨天的势均力敌相比,今日的情势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
    原因无他,朝上缺席了几个能说会道的官员。
    太后疑惑道:“今日黄大人为何不在?”
    “启禀娘娘,黄大人今晨告假,称昨夜误食了东西,身体不适,恐御前失仪,实在无法上朝。”一官员答道。
    “朕瞧着户部的李大人也不在。”小皇帝突然插嘴。
    “启禀陛下,李大人也告了病假,称昨夜吃坏了肚子,夜里发起高热,难以上朝。”又一官员尴尬道。
    小皇帝故作吃惊:“怎么大家都吃坏了肚子?各位大人家的后厨可该好好管管了!”复又笑道,“平日里不觉得如何,如今李大人那块空了出来,才发觉李大人所占地方着实不小呢!”
    下面响起轻轻的哄笑。
    陈敬面色莫测,望向底座上的小皇帝,他脸上一派天真烂漫,仿佛真的只是在笑话李大人长得胖。
    “好了,好了。”连着几个人都不在,太后心里也犯起了嘀咕,“诸位爱卿继续讨论便是。”
    “陛下,娘娘,臣以为,当务之急应查清赵朴一案而非崔太妃一案,显而易见崔太妃是为赵朴案所连累,诚如昨日黄大人所言,赵朴案已查了许久,如今换人手去查崔太妃,着实是本末倒置。只有查清了赵朴案,才能知道崔太妃究竟是为何人所害。”
    “叶大人此话好生奇怪,案子尚未查清,怎么就已经下了‘崔太妃是被害’的论断?”
    “魏大人教训的是,那臣提议,不如便由魏大人来查此案,想必案件一定可以水落石出。魏大人,崔太妃的名声,可全要仰仗您了。”
    “你……”
    几个官员你来我往,阴阳怪气,唇枪舌剑,最后吵得越来越激烈,闹得陈敬不得不出来把持局面:“肃静!朝堂之上,攻讦同僚,成何体统!”
    满朝皆寂。
    陈敬拱手道:“陛下,娘娘,崔太妃之死事出蹊跷,臣以为还是得抽调部分人手查清此案。”
    太后和蔼道:“那便依首辅所言。”
    下了朝,太后又急急传了陈敬入宫。
    “父亲,您不是说不要查崔氏的案子么?怎么今日就变了卦?”
    “是寒门先变卦的。”陈敬面沉如水,“你可发觉,他们昨日还在嚷嚷着要查崔氏,今日就变成了坚持查赵朴,为崔氏正名,只一夜,如何会有这样的改变?”
    太后思忖道:“莫非是有了新的证据,能证明赵朴清白?”
    “我已派人在查,但尚不知其中原因。”陈敬道,“按理来说,他们并不可能找出什么来……”
    “对了父亲,今日那几位大人怎的都告假?害得咱们势单力薄,被寒门反压一头。”太后拧眉,“那些寒门就为逞口舌之快,不惜暗中动手?未免太奇怪了些。”
    陈敬不语。
    不过是几个世家豪族出身的大臣吃坏了肚子,上不了朝,所以吵架吵不过寒门罢了。但决策权实则都在太后及内阁手里,他们就是吵破了天也没用,这一点,寒门不可能不清楚。
    所以,给那些大臣的食物里偷偷下药,究竟是图的什么呢?
    “图什么?”小皇帝看着一脸疑惑的戚卓容,咯咯直笑。
    “当然是图个开心啦。”小皇帝舒服地躺回床上,扯了扯被子,“这帮人整天吵来吵去,就会拖延早朝时间,耽误朕的补觉大业,必须得给他们点苦头尝尝。”
    戚卓容:“……就这?”
    小皇帝:“啊,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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