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戚卓容忙上前两步,仔细端详老婆婆的眼睛,“我衣服都湿透了,包袱也不见了,冷得很,好不容易见到了婆婆,婆婆这儿可能容我稍憩?”
    “哎哟,真是造孽,快进来罢。”老婆婆给她开了门,热情道,“你自己找地方坐,我去给你生个火。”
    “多谢婆婆。”戚卓容在屋内竹凳上坐下,微微松了口气。那婆婆眼睛都不怎么眨,只有一丝眼白露出,的确是个瞎子不假。而看这屋中陈设,她的日子也是过得清贫简朴。
    老婆婆摸索着从柜子里找出火石,正要蹲下去烧柴火,被戚卓容制止:“是我打扰了婆婆,还是我来罢。”
    老婆婆也不逞能,站在灶膛旁笑道:“我这瞎子啊,点火确实不容易。冬天的时候,都不敢多放柴火,生怕老太婆我看不见,不慎点着了房子——呀,姑娘,你动作好快,我这都感觉到热气儿了。”
    戚卓容一边往灶膛里塞柴火,一边问:“婆婆一直一个人住吗?”
    “唉,老伴儿死了几十年了,儿子前些年去采矿,也死了,我的眼睛啊,就是在那个时候哭瞎的。”说着,老婆婆摇了摇头,“不过都过去了,我也是能活一日是一日罢。姑娘,你怎么一个人上山?多危险啊。”
    戚卓容笑笑:“跌进水里,和同伴走散了。不过我们约好在县里会和,婆婆就放心罢。”
    “哦……”婆婆点了点头,缓缓蹲下身,伸出手,颤巍巍地摸了摸她的脸,“好年轻的姑娘,怪不得掉进水里,还能自己爬上来。”她的手指又触到了戚卓容湿透的衣服,忽然想起什么,起身道,“我去给你拿干净衣裳,虽然是老太婆穿的,但总比你穿着湿衣服好!”
    戚卓容忙道:“不必了,我烤烤火,很快就干了!”
    “那不行,你还年轻,不懂寒气入体,等像我一样年纪大了,阴雨天气有的苦头吃!”老婆婆许是许久没有跟人这样聊过,显得有些喜悦,很快便给她抱了一叠衣服过来,“姑娘,你瞅瞅,这些衣服你能穿不?”
    戚卓容推辞无果,只得收下一套青灰色的衣裙。
    老婆婆还在催促她:“快把湿衣服脱下来,我给你晾在灶膛边,干得更快!小姑娘也别害羞,我一个老太婆,又看不见!”
    戚卓容哭笑不得,只好脱下外衣,换上老婆婆的干净衣服。而她那条裹胸带,也被她解下,悄悄一并放在了晾衣的架子上。
    “婆婆,你这儿有伤药吗?”顿了顿,戚卓容不抱希望地补充,“我在路上被树划伤了。”
    老婆婆刚给她下锅煮了姜汤,闻言不由茫然抬头:“伤药……?没有呢,姑娘,你伤得重吗?重的话我就下山,山脚有个赤脚大夫……”
    “不重,不重。”戚卓容勉强笑了笑,“我也就是一些皮外伤而已,等衣服干了,我就自己找大夫去。”
    “好,好,你没事就好。”老婆婆给她端了姜汤来,“趁热把这个喝了,驱寒。”
    “谢谢婆婆。”戚卓容端起碗,嘴唇碰了碰试温,刚喝下一口,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请问,这里有人吗?”
    戚卓容手一抖,姜汤泼了大半在干净的衣裙上。
    是裴祯元的声音。
    第72章 他怎么会看到,戚卓容竟……
    老婆婆是个瞎子,看不到戚卓容的表情,她根本来不及开口,老婆婆就已经接了话:“你找谁呀?”
    好在老婆婆并没有开门。
    “老人家好,我从此地经过,想问问您今日可有见过一个男子,很年轻,穿着白色的布衣,长相俊秀……”
    “男子?没有。”老婆婆道,“我今日都未出过门,从未遇到过男子。”
    “多谢老人家,打扰了。”
    门外响起离开的脚步声,戚卓容低头才发现,方才太过紧张,脊背紧绷,肩膀处的伤口不知何时又开始渗血。
    “今日怎么这样热闹。”老婆婆嘀咕了一句,忽然道,“他在找人,不会是你的同伴罢?”
    “不是,不是。”戚卓容连忙否认,“我不认识。多谢婆婆不曾开门。”
    “我怎么会开门呢。”老婆婆笑道,“屋里头还晾着你的衣裳呢。”
    戚卓容饮尽了那碗姜汤,在凳上歇了片刻,感觉浑身都暖和了起来,先前的疼痛仿佛也消解了不少,加上老婆婆还分了她半块烧饼,她又觉得有了力气。
    夏天的太阳一出来,这山间夜晚的阴冷便一扫而空,加上屋子里还烧着火,那衣服没多久便烘干了。戚卓容重新缠好裹胸带,换上自己的衣服,有些不好意思道:“婆婆,方才我不小心洒了些姜汤在您的衣服上,我替您洗了罢。”
    “不用不用,姑娘你别看我是个瞎子,但洗衣服这种小事,我行得很呢!”
    戚卓容看着手里那件衣服肩头上沾到的血迹,觉得十分愧疚,本想买下,但她现在身无分文,总不能欺负一个老人家,喝了她的姜汤,还要赊她的账罢。
    戚卓容悄悄推开门,外面天光大盛,裴祯元已经离开了很久,应该不会回来了。她抱着衣服出了门,从门口的水缸里舀了水,加上一点皂角粉,飞快地搓洗起来。
    “唉,姑娘你……”老婆婆无可奈何地站在门口。
    戚卓容很快便洗完了上下两件衣服,重新晾到了架子上。
    她还要处理伤口,不能久留,便对老婆婆道:“婆婆,我同伴应该还在等我,我就不多留了。”
    老婆婆似乎还有些不舍:“这就走了?你的伤没事罢?”
    “没事没事,多谢婆婆照顾。”戚卓容道,“对了,还要拜托婆婆一件事,我怕女子走丢落水名声不好,因此希望婆婆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别对任何人说起我来过。”
    老婆婆笑道:“姑娘家的清誉,当然是最重要的!你放心,我老太婆不是那种长舌妇!”
    “那便多谢婆婆了。”老婆婆看不见,戚卓容便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与她告别。
    戚卓容判断了一下裴祯元应该会走的路,往另一条路走去。裴祯元正在找她,说不定还动用了顺宁府的兵马,她若是在这个时候被找到,裴祯元定要来过问她的箭伤,众目睽睽下,她躲都躲不掉。
    她心情复杂地往山下走,这会儿肩膀仍是疼痛,动弹不得,但腿脚总算灵便了不少。半路上还捡到了一个被山民丢弃的破烂斗笠,她戴着斗笠,在路边遇到了一辆牛车,那牛车要往顺宁府去,戚卓容便说了几句好话,让牛车载了自己一程。
    荷东县太小,而自己又被不少人见过,不宜露面,思来想去,还是顺宁府妥当些,能用的药物多,也没什么人见过她——除非裴祯元张贴告示悬赏她的下落,但她又不是逃犯,裴祯元肯定不会这么干。
    那赶牛车的青年心情不错,还有闲心跟她聊天:“你听说了吗,这顺宁府啊,出大事了。”
    戚卓容心不在焉:“什么大事?”
    “据说昨晚京中来了个大人物,一来就把孙堂下了狱,还有那郑知府,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大人物说什么他就干什么,简直笑掉大牙。”青年觑了她一眼,“你可别不信,是我一个早上刚从顺宁府回来的亲戚说的。这不,我去城中送菜,也打算去瞧一瞧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呢。”
    戚卓容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你入城,可需要路引?”
    “我?我就是顺宁府的户籍,用什么路引?”青年哈哈笑道,“你别看我住在城外,那都是为了种菜方便!我看你什么包袱也没带,你是丢了路引?”
    戚卓容点点头,斗笠下的半张脸显得有些沮丧:“在路上滑了一跤,包袱掉进水里了。”
    “没关系。”青年安慰她,“我听我亲戚说,现在进城只需登记一下身份,并不需要路引了。因为京中那位大人物发话,顺宁府周边各家各户,若有什么冤情,悉数上报。想必这几日有不少人都要往城里赶,所以为了方便百姓,就暂时免了路引罢!毕竟那东西手续繁琐得很,办下来,怕是这大人物也要离开了!”
    行了小半日,二人抵达顺宁府。
    戚卓容谢过了青年,与他分开,在城门口虚报了一个身份,便顺利入了城。
    她扶了扶斗笠,立刻开始寻找医馆。
    这顺宁府也算是个繁华大城,人来人往,普通医馆前往往都排着长队。戚卓容问到了此地最贵的医馆,快步赶去,发现果然门庭冷落。
    但她只是轻轻瞥了一眼,便如寻常路过一般,并没有在大门前驻足分毫。随后她绕到了医馆后门,撬开了门锁,一个闪身藏了进去。
    她走过狭窄的庭院,从窗户里可以窥见,大堂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个伙计在前台配药,里间倒是有一个老大夫,只是因为无所事事,所以在闭目养神。
    戚卓容率先翻进了里间,老大夫听到响动转头望来,结果被戚卓容一个手刀当场劈晕。随即她又用同样的方式劈晕了前台的伙计,贴着墙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锁上了医馆的正大门。
    她在医馆里转了一圈,找全了自己要用的东西。
    她左边肩膀使不上力,只能用右侧单臂将老大夫从房间里拖了出去,而后锁上里间的门,放下窗户的纱帘。
    屋子里一下变得昏昧起来。
    戚卓容点燃了蜡烛,往嘴里咬了块布,脱下外衣,露出瘦削的肩膀来。左锁骨上方,那枚箭头还依旧牢牢地钉在那,创口周围被水泡得发白。戚卓容用火烧了剪刀,先将一圈死皮烂肉剪掉,而后换了镊子,试图小心地把箭头拔出来。
    这箭其实并不算深,但里头竟然有倒钩,每牵动一分,就痛得像是要了她的命。戚卓容满头冷汗,嘴里的布几乎都要被咬烂。她的手颤抖不休,每拔/出一丝,她都会痛得浑身战栗。最后实在无法继续,只能靠在墙壁上,获取短暂的喘/息与缓和。
    而她由于精神太过集中,痛觉盖过了一切,甚至没有注意到,轻柔垂下的纱帘外,有一个人正僵硬地站在窗下。
    裴祯元觉得自己一定是一夜没睡,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
    他怎么……他怎么会看到……戚卓容竟然是个女人!
    哪怕是有纱帘遮掩,但那灯光,也清晰地倒映出了她的影子。他甚至……甚至还隐约看见了她上半身缠绕的一圈白色布带。
    他从小熟读民间传奇,乱七八糟的故事看了不少,几乎是第一瞬间,那不可言说的三个字便跳了出来,化成一柄雷公之锤,朝他天灵盖重重一击,震得他脑袋嗡鸣不止,天塌地陷。
    有哪个男人,会无缘无故往自己胸上缠东西!更何况,她褪去了上衣,他才通过那道剪影发觉,她根本不是所谓的瘦弱,而是……女子本身骨架就小!
    裴祯元想,他一定是疯了,所以才会看到这种画面,他得回去睡一觉冷静。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往外走去。
    司徒马正在后门处等着他,见他出来了,连忙问道:“怎么样?是戚卓容吗?”
    裴祯元魂不守舍地绕过他,径直走开。
    司徒马这才察觉有异,诧异道:“你耳朵怎么这么红?发生什么事了?”说着他就要去开门自己看看。
    裴祯元猛地回身,一把拽住他,急道:“不准去!”
    司徒马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了嘛!自从我在山上找到你,逼你回到顺宁府来,你就一直怪怪的。不过,你是怎么想到要派人守在医馆前的?你怎么知道戚卓容一定会来?”
    裴祯元不知如何回答。
    他沿着水路找了一个早晨,都没有任何收获。最后他不得不下山,想问问当地百姓,碰碰运气。他在半山腰上发现了一座木屋,应门的是个老婆婆,说没有见过他描述的人。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所以虽然失望,但他还是礼貌离开。可是走出去两里地后,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站在那屋门口的时候,分明闻到了浓重的姜汤味。可现在是夏天,谁会一大早喝姜汤?而那老婆婆又说自己还没出过门,显然不可能是给自己喝的。这说明她屋子里应该至少还有一个人,着了凉,所以需要喝姜汤驱寒。
    而落水的戚卓容,显然就是那个需要驱寒的人。
    他几乎是立刻回程,却不料半途遇到了来抓他的司徒马。
    司徒马气势汹汹:“好哇,你果然没有听我的劝,自己偷偷出来找人!要不是我折返时发现了你的脚印,我还想不到皇帝陛下竟然如此舍己为人!你别找了,现在立刻回顺宁府去!让拾肆点了人马把这座山围了才是正理,就不信找不到!”
    裴祯元却一把拨开司徒马,坚持赶回了木屋。
    老婆婆正坐在门前晒太阳,屋门大开,房子里有没有人,一览无余。
    裴祯元在路口怔立许久,司徒马莫名其妙:“怎么,你有线索?”
    裴祯元摇了摇头。这回他一言不发,很顺从地跟着司徒马离开了。他想不通,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戚卓容,为什么不肯出来见他?难不成是打算趁这个机会直接归隐?
    不,戚卓容不是这样的人。他有始有终,不会不告而别。
    裴祯元沉默了一路,在抵达顺宁府衙后,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安排人手,看住顺宁府中所有医馆,一旦有符合描述的人出现,立刻上报。
    “说呀,你怎么知道戚卓容醒了,而且一定会来医馆?”司徒马还在喋喋不休地追问。
    裴祯元从恍惚中被拉回现实,抿了抿唇,道:“她一定不会死。而水路边皆没有她的行踪,连你都找不到,说明是她刻意隐藏,或许是为了躲避孙堂的追兵……”
    但是现在他知道了,是她要躲避所有人。
    “然后呢?”
    “她中了箭,山上没有金创药,荷东县的大夫也不会太好,所以,她要想疗伤,只能来顺宁府。”
    司徒马恍然大悟:“说得对啊,怪不得你能当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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