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裴祯元都气饱了,戚卓容竟然还没吃完。裴祯元不由迟疑起来:难道她昨晚真的没吃饭?
    他默不作声地看她咽下最后一勺豆腐,然后非常知趣地收拾碗碟,放入食盒中,对他道:“陛下,臣先告退了。”
    裴祯元点了点头。
    戚卓容便提着食盒跳下了车。
    裴祯元撩开窗帷,看着戚卓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车队后方,这才收回目光,问随驾的小太监:“昨晚戚卓容吃饭了么?”
    小太监想了想,摇摇头:“回陛下的话,昨天傍晚车队停下歇整的时候,戚公公并不同奴婢们在一处,奴婢也不知道他吃没吃。”
    “她去哪儿了?”
    “说是前方都是山路,前些天又下雨,他去探探路,免得有什么隐患。”
    裴祯元抿了抿唇。
    真不愧是东厂督主戚卓容,最擅长操纵人心,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偏偏他还最吃这一套。
    裴祯元心情复杂地放下了窗帷。
    下午酉时左右,车队抵达了避暑行宫。
    行宫外站满了恭迎御驾的宫人,见到英极宫里熟悉的面孔,戚卓容还颇觉亲切,忍不住微微笑起来,可等到进了行宫,她那笑意便僵在了脸上。
    裴祯元倒是脸色不改,径直入了主殿。
    宫人们知晓裴祯元喜静,不爱被人打扰,都乖乖地候在殿外,只有戚卓容一人跟着他进了主殿,左顾右盼,道:“陛下,你这行宫……”
    她是看过建造图纸的,也是知道建材都是直接从先帝行宫搬过来的,但她没有想到,这里的风景竟如此富有山林野趣,不带一点人工雕琢——和行宫外面完全没差别嘛!只是多了几座房子、少了几棵树而已!
    裴祯元淡然自若地斟了一杯茶:“怎么,是朕定的,你不满意?”
    戚卓容:“陛下喜欢就好。”
    她心想,皇帝殿外竟然还长狗尾巴草,真是不得了。还有这殿,拿着旧建材修修补补造起来的,看起来就像是荒宅重复利用,要不是打扫得干净,又添置了家具,不然真是个绝佳的埋伏地点。
    “你不觉得,在这里待久了,人就会有心境开阔之感吗?”裴祯元走到窗边,指着远处道,“你看,推窗便可见湖,鸟雀虫鸣,比皇城里都自在得多。”
    戚卓容道:“那倒确实。”
    她看着英极宫的那些宫人,不知怎么地,在这地方竟然还能变圆润了些,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宽体胖?
    “臣去看看自己的屋子。”
    得了裴祯元的应允之后,她便往殿外走去。
    与皇宫中布局相似,她的屋子就在正殿的旁边,只不过比皇宫中那间更大一些。她检查了一遍屋子的结构与门窗锁栓,确认都完好之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把屋子按自己喜好重新布置了一遍,又将自己的贴身衣物藏好,等回到主殿中,天色已经暗了。
    裴祯元坐在桌前,手里执一卷书,见她来了,合上书淡淡道:“既然来了,那就传膳罢。”
    戚卓容一愣:“陛下在等臣?”
    “不然呢。”裴祯元扯了扯嘴角,“怕你忘记吃饭,明天早上被人发现堂堂督主竟然饿晕在了房间里。”
    第83章 你们在干什么!
    京城。
    近来司徒马得了假,东厂也无事发生,他每日走街串巷,游手好闲,过得好不快活。但随着假期一日日减少,司徒马终于产生了危机感。他终于意识到,逃避可耻且无用,当下唯一能把戚卓容请回来的办法,就只有履霜了。
    履霜已经在京城里置了间独立的小宅,司徒马上门拜访,不料人不在家。邻居告诉他,履霜和一名姑娘出去了。司徒马略一想便知肯定是去茶楼听说书了——履霜平日里不爱抛头露面,也不爱逛脂粉点心铺子,她平素除了闷在房间里看书,就只剩下去听人说书了,极偶尔的时候,才会去给自己添置点家用之物。
    以前还有戚卓容陪一陪,后来履霜发现戚卓容一进茶楼,茶楼立刻人去楼空,几乎成了她的包场,她便不爱叫人陪了。
    那么这次,她是从哪认识的姑娘?还感情好到能一起去听说书?
    司徒马心里纳闷,找到履霜常去的那家茶楼,上了楼,果然在珠帘后的雅间里看到了履霜的身影。他站在门口,礼节性地敲了敲门框。
    履霜有些惊讶:“小司马大人?你来做什么?”
    司徒马掀了帘子进来,就看到履霜坐在圆桌边,正在剥一只柑橘。而她对面,正坐着一名端庄女子,只是脸上戴了一幅面纱,看不清模样。
    “自然是有事想找姑娘。”司徒马看了那面纱女子一眼,道,“这位是……”
    “这位是广丰书局的芥阳老板。”履霜说。
    那女子起身,朝司徒马福了福身:“民女芥阳,见过小司马大人。”
    司徒马将她打量一番,终于想起来这女子他曾见过的,也是戚卓容的人脉:“是你啊!戚卓容介绍你俩认识的?”
    京城中书铺众多,但这广丰书局只用了短短三年时间,便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书铺,发展成了在偌大京城开了三家分局的大书局,据说这书局老板是个女子,颇有点经商头脑,有富商想求娶,却都被她婉拒,理由是自认貌丑,不宜家室。不过在司徒马看来,芥阳上半张脸明明还算清秀,下半张脸再丑又能丑成什么样?
    履霜剥完了那只柑橘,分了一半递给芥阳,懒洋洋道:“自然。她怕自个儿离京后,我没个说话的人,便把芥阳老板介绍给了我。”
    “芥阳老板也帮着东厂做了不少事,如此想来,我倒也要谢谢芥阳老板了。”司徒马笑道。
    芥阳在面纱之下默不作声地咬着那一半柑橘,默默地想,倒也不必谢我,我只为督主一人做事,又不为东厂做事。
    不过那都是许久前的事情了,如今东厂的情报网十分完善,已经不需要她再探听消息,她就是有心,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不过前段时间,戚卓容主动找到她,拜托她帮忙照看履霜一段日子,她自然是满心欢喜地应下。这关履霜的大名她早有耳闻,一直十分好奇能拿下督主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奇女子。现在见了,只觉不笑时清冷如天上仙,笑起来时,便是天仙下凡恩泽世人,连她都喜欢,也难怪督主英雄难过美人关。
    履霜问司徒马:“你到底找我干什么来了?”
    司徒马摸不准戚卓容有没有把辞官的消息告诉芥阳,便换了个问法试探履霜:“督主可有告诉你,他什么时候回来?”
    履霜正想说你都不知道,我哪儿知道,却忽然想起戚卓容走前曾跟她说过:“这次恐怕是我最后一次为陛下办事了。陛下已经答应我,这次结束后,便放我辞官归隐。”
    听司徒马的意思,是督主压根就没打算回京?
    履霜脸色一变。说好的一起带她走呢?怎么能一个人消失?
    “她没跟你们一起走?”履霜抓住他的衣袖,“那她可有什么话要转告给我?”
    司徒马心道,得,原来督主还不是跟人和平分手的,是把人给始乱终弃了。
    他长叹一声:“算了,看来你也不知道。”
    芥阳在旁听得一脸茫然。履霜攥着桌角,不知如何是好。
    雅间里一时静默无声,唯有外面说书人慷慨激昂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梁青露一个枪挑,那叫嚣的男子便摔下马去,梁青露转身对受了惊吓的小女子道……”
    司徒马额头青筋一跳:“你们怎么在听这个!大绍与瓦剌早就签订了和平条约,这茶楼是在干什么?”
    “这可不是在讲瓦剌的事。”芥阳柔柔开口,“只不过是在讲梁青露将军自己的事迹而已。现下虽然不打仗了,但梁将军威名不减,大家都爱听。小司马大人不信便瞧瞧,这茶楼里坐的大多都是女子,这梁将军的话本,讲起来最是叫座。”
    司徒马又听了一会儿,那说书人讲得绘声绘色,一看就是经过了极大的创作加工。
    “这讲得也不过如此,有什么可听的。”司徒马没能从履霜这儿得到戚卓容的下落,心烦意乱,随手抓了一把桌上的瓜子嗑道,“这个写本子的一看就没去过真正的漠北,那儿动不动吹得漫天黄沙,百姓都得包头巾,哪来肤如凝脂的美人给恶霸调戏。还梁青露英雄救美呢,这个时节,梁青露应该在外面忙着勘察边境线,怎么可能在城里。”
    他嫌弃得紧,却并不妨碍下面的听众们鼓掌叫好。
    “也就给你们这群没去过漠北的人听听了,真去过的,哪听得下去。让梁青露自己来听,她都得听笑了。”司徒马点评道。
    履霜看了一眼芥阳,又看了一眼司徒马,含蓄道:“大人,大家当然都知道故事是编的,不过就是听个热闹罢了,何必在意那么多。”
    司徒马:“但是这不符合常理啊。”
    “故事就是故事,本来就没有必要非得符合常理不可……”
    “行了,履霜。”芥阳朝她摇了摇头,对司徒马道,“实不相瞒,大人,这本子是民女所写。”
    司徒马:“……”
    他上下门牙咬着一粒瓜子,不知道该不该接着嗑下去。
    半晌,他才尴尬地把瓜子取出来,道:“我也就是随口说说,我自己不懂文墨,芥阳老板不必太在意。”
    “无妨,大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不像我这样的小女子,只在这一方天地打转,对外面的事情只能从书上想象。”芥阳微微一叹,“我一直以来对梁将军那样的女子心向往之,是以才会忍不住以她为主角,写点话本子供京中女子相传。倒是因为见识浅薄,让大人看笑话了。”
    芥阳曾当过崔太妃的婢女,崔太妃的舅舅是赫赫有名的赵朴,她自己也颇有几分才名,身为她的婢女,芥阳当然也比普通的女子擅文。但她连京城都没有出过,又怎会知道漠北的景象呢,当然只能闭门造车了。
    芥阳越是坦然认错,司徒马就越觉得脚趾抓地。他不好意思再在这里待下去,放下瓜子,寻了个借口匆匆告辞了。
    履霜还惦记着戚卓容的事,跟芥阳说了一句“我有事同小司马大人说,你在这儿先等等我”,便追了出去。
    司徒马心情沉重地走在街上,觉得自己怎么能这么倒霉,找戚卓容找不到,连说人坏话,都能被正主抓个正着。
    “大人,大人!”履霜提着裙子追了过来,她出来得急,没有戴帷帽,惊人的美貌轻而易举便吸引了路人的注意。
    有那刚进京的公子哥儿来了兴致,刚想上前调笑几句,就被京城本地的同伴一把拉了过去:“不要命了?你知道那是谁?”
    “那是谁?难不成还是皇后娘娘?我又没做什么,说几句话都不行?”
    “呸,那可是东厂戚督主的相好,你没看到现在跟她说话的那个也是东厂的人?”
    “什么?东厂督主还能有相好?”
    “虽然不能明媒正娶,但他们的关系,京中谁人不知?戚督主当年冲冠一怒为红颜,直接将世家大族陈家连根拔起,那陈家还是当今陛下的母族呢,还不是斗不过他!”
    “嘶,这事我知道,原来就是为了个美人?好可怕,惹不起惹不起,走走走。”
    不顾他人议论,履霜与司徒马来到一处偏僻小巷,急切问道:“戚卓容一个人走了?她真不干了?”
    “是啊,陛下也留不住。”司徒马循循善诱,“你能把他找回来吗?他不回来,这东厂督主就变成我了!你想想,这人人都知道你是戚卓容的人,戚卓容不见了,你还在,到时候你该如何自处?我又如何自处?”
    履霜咬牙:“不应该啊,她就算要走,也得回来收拾东西啊!你们在顺宁府的时候,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司徒马咳了一声:“确实是出了点事。那孙堂胆大包天,竟敢设计暗杀督主,还好督主动作快,没伤及要害,只是肩头中了一箭,落了水。”
    履霜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然后呢?”
    “那水下就是瀑布,又是夜里,我和陛下找不到人被冲去了哪儿。好在第二天她自己找回来了。”
    “那伤口呢?”
    “伤口?伤口都处理好了啊。”
    “你怎么知道?你看见了?”
    “我没看见,但是她说处理好了,那不就是处理好了吗?我看她一切如常啊。”
    履霜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戚卓容肩头中箭,暴露女儿身了呢。但她还是担忧戚卓容是不是生了什么不好言说的病,便道:“你们东厂情报那么厉害,能不能去找一下她?我实在放心不下……”
    “你不觉得,要是去查戚卓容的下落,会引起整个东厂动荡吗?我可不敢私自这么干。”
    履霜沉默良久,才嗫嚅道:“要不然,你去通融通融,让我见一次陛下?”在她印象里,陛下也是个深明大义的人,想必会看她可怜,再告诉她一些戚卓容的线索罢?有些话戚卓容可能不会对司徒马说,但说不定会对陛下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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