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行。”她说。
    摊主在旁边道:“哎呀,姑娘,你问郎君是没有用的,我见的多了,他们男人啊,根本分不清这些颜色的区别!你还是自己挑个喜欢的罢!”
    履霜笑得不行,自己挑了个,对戚卓容道:“坐下,伸手。”
    戚卓容诧异:“你要给我染?”
    履霜:“你从前染过吗?”
    戚卓容摇了摇头。她从小在庵中休养,不会有染指甲的心思,长大后又忙着逃命和练武,自然对这种小女儿的东西更加没有兴趣。
    “试试。”履霜在她身边坐下,“反正这个很容易洗掉的。”
    跟过来的司徒马目瞪口呆,对芥阳道:“履霜姑娘真乃神人也,竟然敢给督主染指甲!”
    芥阳扯了扯他的衣服,示意他少管人家的情/趣。
    履霜在灯下用细毛笔蘸了花汁,开始细致地给戚卓容描指甲。
    人来人往,喧嚣鼎沸。戚卓容微微皱眉,感受着甲面上传来的凉意。
    “戚卓容。”履霜低着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很多女孩儿,第一次染指甲,都是由母亲或姐姐帮着染的,我就是。”
    戚卓容道:“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履霜描完一只,轻轻吹了吹。她抬起头来,指尖温热,眼中倒映着璀璨灯火:“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又要留下,但我支持你的决定。只是,你放弃的那些东西,我也想带你去看一看——如果我们都可以正常长大,那现在的我们,应该过着和其他寻常女子相似的生活罢。”
    戚卓容沉默。
    履霜笑笑,继续低头给她描画。
    一盏茶的时间,履霜便将她十个指头都涂得鲜红。戚卓容伸出手指仔细端详,司徒马在旁边看得龇牙咧嘴。
    他瞥了一眼正在和摊主结账的履霜,对戚卓容悄声道:“督主,有什么感觉?”
    戚卓容若有所思地说:“司徒马,有没有考虑过,让东厂加一项药溶指甲的刑罚呢?”
    第86章 陛下,也为臣等赐点喜气……
    司徒马顿时用异常惊恐的目光看向戚卓容。
    这得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在风月情浓之时,满脑子想着开发新酷刑啊?!难道这就是成为督主的必要素质吗?履霜姑娘知道你在想这些吗?
    履霜当然不知道。
    摊主正在跟履霜说笑:“我这儿啊,来的一般都是未婚女子,姑娘你还是头一个给郎君染指甲的呢!这郎君脾气可真好,那么宠你,我看你们似乎还没有成亲,要不你就早早嫁了罢!”
    履霜将几枚钱币放在桌上,笑道:“我才不嫁人呢,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哟,这是怎么了,郎君,你惹姑娘生气了?”摊主望向戚卓容,抬了抬下巴,“还不快哄哄人家。”
    戚卓容负手而立,面具下的脸微微笑了笑。
    “那边才有一个要找如意郎君的呢。”履霜招手道,“芥阳,来坐。”
    芥阳连连后退,摇头说我也不要嫁人。
    摊主不由诧异:“这世道变了?怎么姑娘家一个两个都不嫁人的?今儿可是七夕,姑娘们还是许点对自己好点的愿罢!”
    戚卓容无奈轻叹,将履霜拉走:“走罢,别打扰人家做生意了。”
    履霜低头看了一眼她指甲上的红色,闷声笑了笑,亲昵地挽过她的胳膊。
    司徒马被酸倒了牙。
    这要是放在平常白天,一男一女在大街上公然搂搂抱抱,必然要遭人非议。也就是在七夕,路人们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是他们两个戴着面具,才能安安心心地逛街——否则人都被他俩吓空了,还有什么街可逛?
    “你们慢慢玩。”芥阳说,“前面正好有条岔路,我去别处转转。”
    走了几步,看司徒马还在那里充当闪亮的多余人物,便强行把他拽走。
    司徒马还有点不情愿:“干嘛,你也要拉我逛街?”
    “我近来又重新为梁将军写了一折戏,小司马大人可有兴趣到我屋中一阅?”芥阳道,“这次我重新撰了个故事,不知写得合不合常理,望小司马大人赐教。”
    司徒马啧了一声:“你还真是梁青露的忠实拥趸!既然你如此诚恳,那我便随你去一趟罢!”
    芥阳笑笑:“多谢大人。”
    -
    戚卓容回到宫中,已至夤夜。
    她本打算直接回屋,孰料望见裴祯元宫中竟然还亮着灯光,不由疑惑问门口值夜的宫人:“宫中可是有事?陛下为何还不睡?”
    宫人答道:“回公公,宫中无事,奴婢问过几回,陛下只说要看书,一看便看到了这个时辰。”
    戚卓容便叩门而入,一眼就看见了书案后撑着下巴打瞌睡的裴祯元。
    戚卓容:“……”
    怪不得刚才她敲门没人应。
    她缓步上前,一把抽走裴祯元胳膊底下的书。
    裴祯元被惊醒,看着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戚卓容,咳了一声,夺回自己的书,傲然道:“还记得回来啊?”
    戚卓容:“陛下难道在等臣?”
    裴祯元呵了一声:“谁要等你,朕只不过是好奇,你到底能玩到什么时候。戚卓容,你瞧瞧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陪妹妹,还真是陪得很上心呢!”说完,他眼尖看到了戚卓容袖下的几点红色,吃惊道,“你手上那是什么?”
    “哦,这个……”戚卓容有些局促地把手往袖子里藏了藏,“履霜说要惩罚臣不守信用,所以给臣涂了指甲。不过陛下放心,这就是普通的花汁,臣待会儿便洗掉了。”
    裴祯元目露怪异:“惩罚?戚卓容,你和你这妹妹,七夕的花样还挺多。”
    戚卓容在心里扶额——完了,裴祯元可再也不会信她了。毕竟“我和履霜真的没有男女之情”,再看看她的十指,这话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心虚。
    戚卓容转移话题:“陛下,夜已深,明日还要上朝,陛下快快歇息罢。”
    “哼。”裴祯元合上书,起身,“朕也确实困了。”
    他背着手走到内殿,刚撩开床帐,却听到戚卓容脚步声折回来,随即是她困惑的声音:“陛下如此关心臣和履霜,是不是觉得臣光顾着私事,而耽误了正事?”
    虽然她自己不这么认为,毕竟也才一个晚上而已,但是谁知道裴祯元是怎么想的?
    “怎么可能,朕是那样小气的人吗?”裴祯元不屑道。
    “那为什么一牵扯到履霜,陛下就看臣如此不顺眼?”戚卓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陛下是……”
    是在嫉妒她?!
    嫉妒她有“情人”?!
    裴祯元一看她表情不对,就知道她肯定又想歪了。“不管你脑子里在想什么,都给朕停下!都不是你想的那样!”裴祯元黑着脸道。
    戚卓容温柔地笑了笑,十足和蔼地说:“陛下这个年纪,尚未和女孩子走近过,对男女之事感兴趣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可惜这后宫里头没个能掌事的太妃,否则还可以常召女眷进宫走动走动,陛下也有机会多见一些世家女。”
    裴祯元呆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后,险些要被她气死。
    “你在胡说什么?朕哪有那个意思?”他指着门口,“朕看你是没睡觉脑子浑了!赶紧给朕出去!”
    戚卓容:“臣……”
    “够了!你再说一个字,朕明天就下旨把关履霜接进宫里来,让你们日日相见!”
    戚卓容见他面色飞红,宛如一个熟透的石榴,连忙闭嘴退出了英极宫。
    她一边关上殿门,一边心道,哼,快十六的少年郎,她走江湖的时候见的多了,明明好奇得不得了,还要装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调侃几句就会面红耳赤,但用不了几年,就会脸皮变厚,习以为常,岿然不动。
    想到这儿,她不由望着头顶的月亮,生出一丝怅然。
    她从八岁看着长大的小男孩儿,如今竟然都到了会心思萌动的年纪了啊。
    -
    时间眨眼到了新年。
    宫里忙忙碌碌,一派喜气洋洋。
    裴祯元裹着狐裘,站在庭院里,看宫人们上上下下地挂天灯,呼出一口白气:“又到除夕了。”
    “是呢。”戚卓容抱着一叠红纸走到他身边,“陛下,也为臣等赐点喜气罢。”
    她将红纸铺在院里的石桌上,又端了笔墨过来,笑盈盈地望着他。
    裴祯元不由翘了唇角:“好。”
    他伸出双手,提笔悬腕,一个圆浑有力的“福”字便落在了红纸上。
    ——这是英极宫的惯例。每年除夕,裴祯元都会亲自写一叠“福”字,赐给朝臣与宫人们。
    他陆续写完了百来张,搁下笔,转了转有些酸软的手腕,说:“这些够了罢?”
    戚卓容笑着点头:“够了够了。”
    她召来两个小太监,一个去大臣家里送福,一个去给宫人们送福。而后道:“外面天冷,陛下回屋烤烤火罢。”
    裴祯元说好。
    两个人回到内殿,窗台上摆着戚卓容新插的腊梅,满室生香。戚卓容坐在炭盆边,望着窗外道:“司徒马今日大概又不回来了。”
    裴祯元倒了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随他去。”
    除夕夜,宫中设家宴,奈何裴祯元如今是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家宴好设。因此每年都只是他、戚卓容与司徒马三个人小聚一番,但是今年司徒马终于找到了热闹的去处——芥阳的书局。书局里有不少孤身在京的伙计,每年过年都是芥阳在书局里请他们吃一顿年夜饭,这事儿被司徒马知道了,当即兴致勃勃地要来凑热闹——那么多男人聚在一起,喝酒划拳,岂不乐哉!这比在宫里头爽快多了,毕竟裴祯元又不会陪他划拳!
    戚卓容道:“臣只是觉得,今年连司徒马都不在了,就臣和陛下两个人,岂不是……”
    堂堂天子,过个年孤寂成这样,也是世所罕见。
    “人数在精不在多,朕要是图人多热闹,干嘛不把远在封地的两个兄长喊回来。”裴祯元抿了一口茶,身心都变得熨帖。
    “那这年过得也太没意思了些。”戚卓容说,“就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吃顿饭,和平时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有区别。”裴祯元挑眉,“今年吃点不一样的。”
    “哦?”戚卓容来了兴致,“陛下跟御膳房吩咐了什么?”
    裴祯元一笑:“你晚上就知道了。”
    到了晚上,戚卓容看到了一只热气腾腾的汤锅。
    她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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