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算了个通宵,怎不去休息?”
    “我将后面这几本打出了纲,待他们来算,我便可以去忙别的。”
    卫蔷拿起伍显文面前册子看了一眼,道:“晋军府库的事我一会儿便让人去提陆蔚和他麾下司库出来问,倒是你,年纪也不小了,好歹顾念下自身。”
    伍显文摸了摸自己的头顶,道:“旁人生怕属下做事不勤,元帅反倒反着来。”
    先是在大梁朝堂一路做到了户部侍郎,又在投北疆之前一把火把世家的财源老底给炸了出来,伍显文四十多岁也没成婚,只有一个妹妹已经是名扬天下的女学政,眼见是不用他操心的,便将心思都用在了政务上,卫蔷调他来并州前,他在云州将云州历年府库度支算得清清楚楚,还一把揪出了三个贪墨之人,又重新理了账簿格式,如今上下用的新账簿比从前简易明白多了,也是他的功劳。
    这样的人也无怪乎卫蔷会担心他的身子。
    又说了些自己这几日算出来并州从前的糊涂账,才来了不到二十日伍显文就已经从账面上把并州摸了个清楚。
    听伍显文从卷宗上看不止太原整个并州百姓遇到事都不爱告官,除人口以率算,比五年前大梁各州的均数要低一半。
    “太原真正难的地方是百姓不兴,民心不聚,从前不信梁,如今也不信咱们。踏实做些对百姓有利之事,他们有眼也有心。”
    “元帅放心。”伍显文连忙道,“我已经谋划好,先是请了太原本地和定远军的军医做全城大巡诊,可是出了好大一笔钱,如今正是秋收时候,难免有磕绊,一人治十人看,我等到底是如何,他们自己便能看个清楚了。”
    卫蔷点头赞道:“此法不错。”
    “然后是分地开荒、扶持小商户,待到中秋再请人演几场咱们北疆自己编的戏,跑跑什么绕城跑,还有踢那皮蹴鞠,让并州上下热闹起来,到时候该抓人抓人,该发钱粮发钱粮。”
    绕城跑和皮蹴鞠都是北疆如今每个城都要玩儿的,去年云州绕城跑伍显文也去了,最后跑了一百二十人里的第一百一十一。
    “元帅?”伍显文的小眼睛眨了眨,“您可曾跑过绕城跑?”
    “在长安和麟州都跑过,麟州城还是小了些,只不过我是现役,那时军里的奖是我颁的,哪有我自己给自己颁奖的道理?就没算名次。”
    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各城各自的比赛在役军可参加,奖要回军中拿,与寻常百姓名次各算各的,伍显文那一百一十一就是寻常百姓的名次。
    不多时,卫蔷便起身走了,几位算官陆陆续续进来,便见伍显文唉声叹气。
    “刺史可是遇到了难算之处?”
    “难不成军库大亏?”
    “唉。”伍显文又叹一声,“我为何要当这刺史?以后绕城跑拿了名次也不能给自己发奖啊。”
    伍显文身为一州长史在账簿等事上功勋卓著,不少算官心中对他甚是敬慕,此时,有人忍不住抬眼看着房顶道:
    “刺史,您不必担心,不会有让您纠结那一日的。”
    一百二十人跑了一百一十一,可别忘了还有六个弃跑的。
    何时能拿奖?
    另一边,一群小孩儿在太阳地上跑得两眼发昏,推着车的阿苏停下来喘气,正好看到有一口公井,天气正热,这左近百姓也不愿出来提水,井台前空无一人。
    寻常他们这些浪荡街上的孩子是不准靠近这些井的。
    舔了舔嘴唇,阿苏快步走到井前,大大小小的孩子都跑过去帮忙,不一会儿提了一桶水上来,阿苏从怀里掏出个小木碗,让他们舀着喝水,等他们都喝完了,阿苏取了碗灌了两口便将碗收起来,有个大些的孩子提起剩下半桶水往自己身上一泼,又泼到了其他小孩身上。
    小孩儿们正热着,井水凉爽,泼在身上甚是舒服,小一些的孩子抓着一把凉水咯咯笑了起来。
    “再嬉闹一会儿有人来赶我们了。”
    阿苏拦着要玩水的小孩儿,突然被泼了水在手臂上。
    “阿苏!你手背上!”
    想起那娘子给自己手背上盖的章,阿苏抬手一看,只见了一片红痕。
    好不容易跑过来,再跑回去,万一那娘子再生了气不肯让他们赚钱了可如何是好?
    “没事。”
    阿苏推着小车继续往原来录事参军衙门处跑过去。
    到了衙门前,正好有穿着青衣的一男一女站在门口。
    从定远军入城以来,这些孩子们都会见到这样一些青衣人,他们男的女的都穿得相同,女子的发髻也简单,跟他们说让他们去童学、去读书,问他们家里都有多少人。
    他们仿佛是官差,又一点官差的样子都没有,十几日下来孩子们也不怎么怕他们。
    “有一位穿着你们一样衣料,腰间有一把黑色长刀的娘子,长得瘦高。”阿苏在自己头顶比划了几下,“她给我手背上盖了章,让我来取货。”
    阿苏让他们看自己手背上的红印。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阿苏推着的车,那男子进了门里,女子笑着说:“你稍等,我们这便把东西给你。”
    女子手中拎着一串木牌,她抽出一块,问面前的少年:“你叫什么?”
    “阿苏。”
    “本名是什么?”
    阿苏左右看看,问道:“你是不是要抓我呀?”
    “我记下你名字,以后你来取东西就不用再被盖章了。”
    不仅不为了印章糊了骂人,还、还说有以后?
    怀里揣着的钱沉甸甸的,阿苏连忙道:“我叫苏、苏……”
    犹豫了片刻,摸下下自己的脸,少年道:“我姓苏,苏长袖。”
    那女子笑着问:“长袖纷纷徒竞世?”
    阿苏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时刚刚那男子和两人一起扛着个木桶出来出来,身后还有人扶着。
    女子又对阿苏道:“天热冰化得快,以后每日辰时来,什么时候不想拿了,便将木牌还来。平价是一木碗一文,卖完了冰化了随时回来再取。”
    “啊?”接过木牌和木碗阿苏茫然起来,为何要说这些,莫不是都要告诉那娘子?
    一群小孩儿傻乎乎跟着车往回走,走着走着,有个人举着陶碗拦住了他们。
    “你们是卖冰的吧?给,我要一碗冰。”
    阿苏看着送到面前的一文钱,眨眨眼,打开木桶,里面果然都是小块冰。
    看一眼北市还远,阿苏拿起木碗,舀了足足一碗冰出来。
    见那人放下钱摸起一块冰就放嘴里,阿苏吞了下口水。
    太热了。
    都快到八月了,为何还是如此热?
    “阿苏,我能用我那一文钱换冰吗?”
    一起拉着车的少年问道。
    “不必用你的钱,咱们用这车的钱换一碗冰,不过得先跟那娘子说。”
    路上他们又卖了二十几碗冰,甚至有人将他们围了起来。
    一共二十七文钱放在怀里,苏长袖知道这些钱都是那位娘子的。
    可到了北市门前,根本不见那位娘子,只有坐在墙角卖杂货的娘子对他们说道:“那人早走了,你们且过来卖我一碗冰。”
    “那、那这些冰?”
    那娘子道:“前日我看有个人在卖冰,说这卖冰的都是那国公大人帮扶穷苦人,拿着个木牌从官府拿冰不花钱,每日卖些力气得的钱都是自己的。”
    苏长袖从怀里掏出那块木牌仔细看看,又想起那女子问他们为何不去上学。
    “阿苏?我们怎么办呀?”
    “卖冰去。”苏长袖道,“明日咱们也去卖冰,有了钱,给阿娘看病,咱们去上学。”
    说着话,眼眶便有些红。
    低头推着车她大步往北市里走去。
    这一日,光靠卖冰苏长袖他们赚了一百二十文,比从前运货赚得多多了。
    拿着自己连人带车的四十文回到家,刚进门苏长袖便闻见了一股药香气。
    “民部的大人带着医官来给我看了病,阿袖,民部的大人说包我一个月的药。”
    苏长袖的娘即使面色枯黄也能看出从前的顾盼生辉,此时面上带着笑,像是一朵花盛开在了暗无天日的破屋之中。
    “阿袖,民部的大人说要在太原建大织坊,等娘病好了便去做工,你去读书可好?咱们阿袖也去读书考科举,当官。”
    缓缓躺回到床上,苏长袖的娘还在念叨着。
    洗干净脸的少女将阿娘喝药用的陶碗放在木盆里小心洗好,看着盆里的水花,她突然觉得欢喜起来。
    同一日,威胜节度使家的二公子唐嵊收到了一封从东南来的信。
    “阿靖已经到颍州了要来拜访我!”
    阿父病重,唐家上下愁云密布,忧心了几日的唐嵊终于有了两分欢喜之色。
    “我在临朐读书时的同窗顾镜湖要来看我,你们将客院收拾出来,他爱用梨香,让人制些好的送上来。”
    在屋中转了一圈儿,唐嵊又道:“使人采买些好的莲藕,他是吴越人爱吃些鱼藕之类。”
    再转一圈儿:“他是嘉兴公*后人、吴越王钱氏姻亲,你们千万不可怠慢。”
    管事俱一一应下。
    第205章 月饼   “曾外祖你都一把年纪了下了朝就……
    一辆马车缓缓驶入邓州州府的那一日,卫蔷收到了从北边来的密报。
    “乌护拓远部首领息松意图内附。”
    这消息是往乌护卖粮的霄风阁传回来的。
    乌护拓远部是与北疆最亲近的乌护部落之一,息松与卫蔷的大嫂息蕊一样是前唐将军息叙后人,身上有汉人血统。之前乌护各部一部独大,便驱赶拓远部北上,息松随即派人与北疆联络,愿意用乌护的金饼和牛羊与北疆通商。
    后来北疆渐渐势大,能给拓远部的越来越多,息松的态度也越发谦卑起来,自从卫蔷击败蛮人,他对卫蔷的称呼就从“大梁定远公”到了“卫小友”。等卫蔷据有长安,他信中更称卫蔷为“亲家主”、“北方王”,还送了息蕊从前的衣冠来让卫蔷将之与卫铮合葬。
    卫蔷也投桃报李,不仅卖给拓远部粮食,还有酒和中原的丝罗,去年息松五十大寿,卫蔷还专门让人打造了包金马鞍和马鞭送去了拓远部。
    拓远部这些年过得着实丰衣足食,有几个乌护部落也与拓远部交好,可在乌护其他几个兵强马壮的部落面前拓远部又成了肥羊,这十几年里,拓远部衣食不断、荣耀不断,纷争也不断。
    将短短字条看了几遍,卫蔷转身看向墙上的地图,在这张比从前更加详实的地图上已经清楚地标注了乌护几部的势力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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