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当日所言,不过是为了激励士气尔!如今突厥已退,若朝廷依旧坚守前诺,非但府库将为之一空,各地剿匪之兵的辎重也将无力供给。为权宜之诺而困扰天下,臣窃以为,此法不可行。望陛下慎察之!”
    “微臣以为,陛下可重赏有功之将。寻常士卒,则十中取一、二赏之。诸将体谅国情之艰难,必然会安抚麾下士卒,使其乐而无怨!”
    裴矩和虞世基二人先后出列,建议杨广不要履行承诺。他们认为先前杨广的许诺过于轻率,今天敌人已经退了,就没有必要再对情急时说过的话较真儿。找几个表现突出的人象征性地鼓励一下,让兵痞们知道朝廷并没完全忘了他们就行了。至于对方是否满意,自然有他的顶头上司去想办法安抚,朝廷不必为此劳神。
    “臣以为,国是之诺,不宜失信。陛下即便不予将士们六品俸禄,亦应如约加其勋。否则,将来塞上有事,谁人再肯为国而战?”民部尚书樊子盖听裴、虞二人说得太不像话,不得不出列反驳。他平素虽然对底下人要求苛刻,却是个知兵之人。懂得那些吃粮当兵的家伙最痛恨的就是主将愚弄他们。军中只要有一次类似情况发生,下次出战就休想大伙全力卖命。裴矩和虞世基二人建议看上去是为了朝廷节省,实际却是把这个朝廷的信誉输了出去。“若六军将士皆齿冷而散,贼致时,能为陛下提刀者,虞侍郎乎?裴参政乎?”
    他最后一句话问得非常犀利,让两位参掌朝政的权臣立刻铁青了脸。虞、裴二人皆是文官,向来就瞧不起那些武夫。他们之所以给杨广出食言而肥的主意,也是因为心内觉得吃粮当兵的老粗们不配与自己这些血脉高贵者同列。可要是让他们二人上阵杀敌,却又实在是故意给人难堪。这两位骑马时都必须有人在旁边搀扶着,真要上得阵去,不用敌人来杀,自己就把自己摔到马下踩死了。
    “樊公欲收物情邪!欲拢军心耳?”御史大夫裴蕴见不得自家人吃亏,冲上前,没头没脑地质问。
    “老臣,老臣对陛下之心,日月可鉴!”济景公樊子盖听别人质问他为士兵争取好处的用心,不得不抬起头来,对天发誓。杨广的疑心病素来就重,如果裴蕴刚才的挑拨真的被他相信了,樊子盖知道自己必将死无葬身之所。
    好在此时杨广还沉浸在打了大胜仗的兴奋当中,所以根本没介意底下几个人的唇枪舌剑。看看各位肱股老臣又吵做了一团,他用手指轻轻扣了扣御案,正色说道:“樊卿所言甚有道理,朕的确不可做失信之君。”
    没等樊子盖高兴,他又快速地补充了一句:“虞卿和裴卿亦是老成谋国之言,朕不得不从。此事牵扯甚大,不如咱们君臣先将其放一放,待朕回到晋阳宫,不,待朕回到东都,大伙再从长计议之,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高瞻远瞩,我等自认不及!”裴蕴带着几个言官躬身称颂。拖一天算一天,拖到那些当兵的把皇上的话全忘记了,就一切完事大吉。那些小民们不过是鼻子上挂了青菜的蠢驴,能哄着他们拉磨拉车即可,至于让他们看见的那把青菜,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其吃到嘴的。
    李旭和屈突通等人不明白城内发生过什么事,所以一直也无法插言。见杨广把争论压了下去,也只好跟在群臣之后向对方歌功颂德。举手之间就解决了一个**烦,杨广自以为得意,笑了笑,吩咐道:“若无你等,朕亦会一事无成。今天的朝议就到这,已经正午了,朕答应赐宴给诸卿,朕不食言。来啊,大伙换个地方,咱们君臣摆酒庆贺大破突厥!”
    寻常早朝,的确很少开这么长时间。文武百官从半夜上朝一直熬到正午,早晨时虽然得了一碗麦粥垫底,此刻肚子里早空了。还有很多人有晨起解手的习惯,因为怕被言官弹劾,所以从清晨强忍到现在。一听杨广说散朝,耳中如闻天籁。什么国家大事,权力争执再顾不到,谢罢了恩,撒腿就向殿门外跑。
    “诸位爱卿为何行得如此匆忙?”杨广见自己刚宣布退朝,百官立刻蜂拥而出,楞了一下,自言自语。旋即,他便明白了这些人都是奔向了五谷轮回之所,忍不住哈哈大笑。
    “恭喜陛下力挽狂澜,却敌千里!”阴世师擅于逢迎之术,以为杨广还为平安脱困而笑,上前贺道。
    “阴将军,你不懂。你不知道朕为何而笑。哈哈,朕好久没开这么长的朝议了。朕今天居然丝毫不觉得累!”杨广擦了擦眼眶,大笑着回应。
    自从第三次征辽劳师无功后,他便一直觉得临朝议政是件苦差。所以每次早朝要么取消,要么应付几句便匆匆收场。只有躲回后宫,对着自己的皇后和太监们,他才能多少找回些帝王的乐趣。今天破例坚持处理了半个晚上和半个白天朝政,杨广发现自己居然还丝毫不觉乏味,真是喜出望外。
    “朕如果日日都能这样抖擞精神,大隋朝还会重振声威吧!”这样想着,他在群臣的欢呼声中开始了一场盛宴。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他一次次举起酒盏,直到沉沉醉去。
    当天下午,李旭在云定兴老将军的协助下接管了汾阳边军。二十余天来他身先士卒,勇不可挡的模样早已深入将士们心底,所以听完了圣旨,大多数将士非但没有怨言,反而很高兴自己从此跟上了一个勇冠三军的主帅。
    多年来,云定兴仕途坎坷,连累得汾阳军的将领们也升迁缓慢。一些家世背景较好的将校,为了个人前程早就托关系调离了,硬着头皮留下来者多为出身平平,全靠武艺和才干获得出头的。李旭出身寒微,为人又没什么架子,正对他们的脾性。有的人甚至非常长远地想到,既然皇帝陛下如此推崇李将军,大伙的霉运说不定从此到了头,因而更为雀跃。
    “我这人不受待见,弟兄们跟着我枉自耽误前程。这几年,六品以上的将领能送他们走的,我都送他们走了!”云定兴看了看中军帐内稀稀落落的部将,非常感慨地交代。“如此,李将军倒也省了许多麻烦。帐中这些兄弟,今后就都交给你。李将军如果看着他们可用,便酌情用之。若其材不堪入眼,望李将军看在老夫的薄面上,让他们能继续留在军内把这碗饭吃到终老!”
    李旭点点头,答应:“云老将军放心,我这些年飘来飘去,在哪个营呆得都不久长。因而身边也没有几个得力臂膀。来到汾阳军后,等于是从头来过。所以弟兄们有什么本事尽情施展,只要我能做得到,绝不敢让他们明珠暗投!”
    听李旭这样说,云定兴心里更安。一个没有嫡系的将领,最需要原班人马的支持,转过头,他又向麾下旧部交代:“李将军现在是冠军大将军,汾阳军大总管,手里的空白告身一大堆。你们有什么本事,尽管在他眼前表现。老夫在家里等着,等着听你们升官发财的好消息!”
    “我等定不让老将军失望!”众将领轰然答应。想起平素老将军的恩义,不觉热泪盈眶。
    当下,汾阳军将领按照官职高低依次上前参见主帅。每来一人,云定兴都为李旭介绍其目前职位,能力。甚至连一些将领的缺点也毫不客气的当众指出。李旭已经带了四年多的兵,懂得军营规矩。因而云定兴每介绍完一人,他都好言嘉勉几句。其中两三个甚受云定兴推崇者,便当场提拔为领军督尉、统兵别将。众将领见新来的主帅如此干脆,心情更是痛快。待所有人都上前拜见完了,整个中军帐内的精、气、神儿也跟着焕然一新。
    李旭感念云定兴的恩义,特地命人从战利品中取出些金银来,送给老将军做回乡的盘缠。云定兴也不跟他客气,高高兴兴地收了。送走了云定兴,李旭不敢休息,带着麾下将领下去巡视军营,安慰伤卒,清点缺额。一直忙到三更天,才将营内一切安置得井井有条。
    第二天,李旭又早早地爬起来上朝。庭议的话题还是关于善后事宜,谏言的任务基本上被裴矩和虞世基等人包揽了,他插不上什么话,只好在一边静静的观摩。仔细看去,却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发觉两个参掌朝政的权臣虽然都非常跋扈,但彼此之间又大不相同。
    虞世基是好弄权而无能,所提出的建议要么离题万里,要么不具备可行性。而裴矩大人的目光却是犀利,弄清楚了突厥人详细情况后,很快就得出了必须让始毕可汗和骨托鲁的力量保持平衡,才能使得大隋边塞安宁的结论。
    “只是如此贤能之人,为什么变成了一个既贪且佞的奸贼呢?”联系到此人的过去的辉煌事迹,李旭暗中想。
    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他却强迫自己不要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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