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到23岁,第一次住进没有我家厕所一半大的房间。
    整体还算干净,墙体地板刷成单调的米黄,有桌、有空调、有独立卫生间,枕头被子呈现反复使用后的灰白色,供应的一次性洗漱用品都是最廉价的产物。
    我洗过脸和头发,吹干后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个小时,梦里一遍又一遍出现父亲失望的表情和祁岁知无动于衷的面容,他们团团将我围住,身后是无边悬崖。
    步步紧逼,无处可逃。
    拉斐尔时而闪烁着动人的烟灰色眼睛,躺在我身下,花朵开至极盛处的艳丽唇瓣轻微张合。
    他说,祁愿,你真是个自命不凡,被我玩得团团转的蠢货。
    设定好的闹钟把我惊醒。
    推开房门走出酒店,在街角巷陌的小店里花两百块钱买了几条衣服裙子。
    一百多块一天的酒店,我住了一个月,在手机上查询好前往父亲所在医院的公交车路线,第一次还笨手笨脚差点坐过站。
    父亲生命体征稳定,从ICU转入独立看护病房。
    我被允许在病房外看望,不可以踏入房间一步。
    第一天、  第二天,到第叁十天……
    我已经能够对担心我做出逾越行为而态度警惕、从不松懈的护工做到熟视无睹。
    这期间,我没有碰到祁岁知、拉斐尔亦或杨善终,偶尔遇见父亲的主治医生,会克制住眼底的复杂与我简短交谈几句,再深入的东西他不肯再说。
    直到初秋的星期六,我再去的时候,病房人去楼空,来往的护士告诉我父亲于昨天夜里起飞,祁岁知执意放下公司的大小事务随同前往英国治疗。
    是担心外界的看法吗?
    刚从公司踢走妹妹,又对变成植物人的父亲不闻不问。
    所以要特地做出一番孝顺的姿态。
    我难以自持,在护士面前发出尖刻嘲笑。
    祁岁知从事商业,不去当演员真是太可惜了。
    当他那张动人的脸庞做出关切、在意、温柔、忍让表情的时候,像是真正想要用爱意把你包裹,免去苦,免去痛,免去仓皇无措,免去无枝可栖。
    就算是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会难以避免被迷惑。
    失去坚持一个月变成习惯的日常,回到酒店的我突然有些空虚。
    意识到自己不能坐吃山空,应该去寻找一份工作,以满足将来的温饱。
    没有了高贵的身份,没有了出众的家世,没有了雄厚的财富,人依然要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活下去,哪怕为了生活而狰狞的面容不是太好看。
    坦白说这些有关生存的东西对我来说十分陌生。
    适合什么样的岗位,简历怎么写才能留住HR的目光,面试穿什么才会显得合适得体,在面对面交谈时怎么回答才能礼貌专业。
    各种跟文字相关的工作我都尝试了一遍。
    有还没见面就被刷下来的,有对我不满意的,有对我起初表示满意第二天又遗憾通知我不能入职的。
    我开始以为是我工作经验不够,或者才能不符合岗位的要求,直到一家小公司的经理委婉透露出有得罪不起的公司施压,不准给我工作机会,不准录用我。
    我对面前西装革履,但神情时常包含一丝焦虑,即将步入40岁关口的男人微微鞠躬,像一个步入社会、懂事温驯的后辈那般。
    如果不是他冒着风险告知,我仍然被蒙在鼓里,盲目来回奔波。
    鞠躬。
    这个除了长辈以外我从来没有对人做过的,代表着恭敬谦卑的动作,如今我做起来也可以那么熟练、那么习以为常。
    跟随玻璃门旋转的轨迹缓缓走出办公大楼,初秋的阳光依旧灼热煎熬。
    我把手掌挡在眼睛上方,向眼前的车水马龙看去。
    招摇在路旁穿着时尚清凉的年轻男女,
    轿车内头顶微秃不停按喇叭,希望前面车辆快点行驶的中年人,
    手推婴儿车慢悠悠动作的老年男子,
    还有习惯两点一线工作生活的青壮年。
    他们有些在笑,有些在哭,有些疲倦,有些麻木。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各有各的悲哀。
    像我说的那样。
    祁岁知想要一个人不好过,那个人一定会过得比身处地狱还要糟糕。
    所以,这是第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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