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见寒又絮絮地说了许多,将他所知的,离倾并未知晓的容景,展现在了她眼前。
    譬如,当年的竹苑里的摆设都那么符合离倾喜好,并不是探听了所有来客的喜好,其实只打听了离倾的,一切都只为了让她在重云仙宗能住得舒服,哪怕只是短短几日,他都亲力亲为,竭力想将那座小院布置到最好。
    譬如,其实容景来往了五蕴灵山很多次,每次在隐僻处偷偷看着离倾漫不经心地御剑从落九天前往五蕴灵山主峰,看着离倾在演武台上懒洋洋地指点弟子招数,看着她偷偷溜下山去山脚下的管子里听那老头讲话本子。
    “宗主他一直悄悄地来,又偷偷离去。他虽然一直带着那个鬼面面具,但是我知道,那时候他是快乐的。”
    “他没有什么欲求,所以只要看上仙君你一眼,便会满足上许久。”
    “哦,宗主一直觉得五蕴灵山的膳食比重云仙宗香,他从未吃过,也不知道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
    诸如此类的小事,数不胜数,不胜枚举,但是,他从未让离倾察觉过半分。
    离倾微微勾唇,看向喻见寒,“还有呢,他还做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闻言,喻见寒明显犹豫了下。
    离倾看穿了,知道定然还有,而且不是那么好说。
    离倾的笑容消沉了下去,她松开手时,捏得太紧的手掌已经趋于麻木。
    “喻见寒,叶湛如今都重伤不醒,我还有什么好不能接受的呢。”
    喻见寒:“仙君,你可知在什么机缘下,容影能霸占宗主的身体,取而代之。”
    这事也与她有关吗?
    一时间迎接了太多暴雨的洗礼,如今的离倾已经很平静了,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什么?”
    “当初你闭关那三年,不知你记不记得,五蕴灵山曾经经历过一场不知缘由的震动。”
    离倾自然记得。
    那时,是她闭关的第二年,她本在深层修炼,不闻外事,还是被那剧动摇醒了。
    后来听掌门师兄说,是附近山脉出现了一场山裂,震感强烈,门中人并没有什么影响。离倾也没再多过问。
    离倾蹙眉,“难道山裂这事和容景,或者说是与我有关?”
    也不怪离倾这么猜测,此刻,哪怕喻见寒告诉她,叶湛是神仙,她也不会多惊讶了。
    “自然不是。”喻见寒说,“你在修行,宗主恨不得为你保驾护航,怎么会做出扰乱你修行的事。”
    “那是什么。”
    “你闭关那几年,宗主总是会偷偷去你闭关之所外面偷偷看你,那日,我与宗主才到,山体就开始剧烈晃动。”
    回想起那日的惊动,喻见寒微微蹙眉。
    仿佛地下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地脉,跑出来,那时候,不是宗主出手拽住他,他险些从山崖上那方平台之上被摔下去。
    “那场山裂来得特别蹊跷,宗主怕你受影响,第一次打开了师门,潜进了你闭关之所。”
    离倾:“……”她怎么一点映象都无。
    不过她也不急,静静等着喻见寒给她答疑解惑。
    喻见寒却沉默了。
    离倾催促:“到底发生了什么?”
    喻见寒缓慢摇头:“其实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是很清楚,那时候我与宗主一起到了仙君你闭关之处。”
    “宗主破了你的封印结界,进入了禁地之中,我原本想与宗主一起,宗主说这晃动蹊跷,怕洞中更危险,便命我守在入口处。”
    “那撼动其实也没持续多久,宗主进入洞中之后没多久便停了。我一直守在洞外。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宗主才出来,不过那时他却受了伤,我问宗主发生了什么,宗主也不肯直言,只命我带他离开了五蕴灵山,并让我这事不能告诉旁人。”
    喻见寒顿了顿,“这事连周翼星都不晓得。”
    “起初我也以为宗主伤得不重,但是后来容影便趁着宗主重伤,一点点蚕食了他的灵智。我才知道他应是伤了根基,只是一直瞒着我们而已。”
    后来的事,离倾已经知道了。
    传闻中容景性格大变,做了许多荒唐事,惹得修真界众怒。
    她出关没多久,就去参加了青云议事。重云仙宗被修真界各门以高票数拉下了仙门第一的宝座。
    所以,在闭关之地的那一个时辰发生了什么。
    离倾生出了种荒谬的感觉。
    禁地只有她和容景两人,还能有谁伤他。
    “所以,是我害了容景,是吗?”离倾沉声问。
    喻见寒并没有否认:“按照推论,应该是如此。宗主那时实力放眼修真界无人能敌,即便是仙君你也不是她的对手。”
    这话放在以前,离倾早就打爆喻见寒的狗头了。
    但此刻,她情绪毫无波动,只是眼中色泽越来越深沉。
    “宗主也一向小心谨慎,放眼修真界,能让宗主不设防的,也恐怕只有仙君你了。”
    喻见寒顿了顿,“仙君,那可否为我解惑一二,你为何要对宗主出手。”
    离倾细白的手指微微蜷曲,她忽然轻笑了声,霎是自嘲的模样。
    “为何?我也不知道啊。”
    喻见寒所说的,容景曾只身进入禁地之中,并受了伤,她竟然一点映象都没有。她记得那场山裂,但是却唯独不记得任何与容景有关之事。
    那段记忆,仿佛被生生从她脑袋里挖走了。
    所以……
    会是容景做的吗,他如此做,又想遮掩什么。
    回到落九天时,离倾身上已经吹凉。
    她推门,站在门口。
    此刻,她有种近乡情怯的畏惧,畏惧靠近那个为了她默默付出了那么多的男人。
    烛火亮着,夜风从敞开的门扉吹进,摇动火星。
    晃动的昏黄色笼罩在叶湛的脸上,将他的脸,衬得不那么苍白。
    离倾站在门口,就那么静静地看了他许久,才提步走到了床畔,坐下。
    她久久没说话。
    还在消化喻见寒那里得知的消息。
    凉夜,孤灯,人影成双,分外静阒,山中的夜虫吵吵嚷嚷,终究让这夜不那么寂寥。
    许久后,离倾才长长叹了口气,拿起润湿的毛巾帮叶湛擦脸,边擦边轻声询问:“为何不告诉我。”
    床上人静静躺着,显得那么孤寂。
    离倾心中猛地生痛,像是草丛中蛰伏的虫子,跳入了她心中,对着她心尖上的软肉重重地咬上了一口。
    于是, 在山巅上被寒风吹冷的身体,慢慢恢复了知觉,在此刻才丝丝缕缕地蔓延苏醒了过来。
    痛,真的好痛。
    方才在山上听着喻见寒的话,恍若在梦中,她有种神魂分离的感觉,即便是痛,都带着几分不真实的虚幻。
    此刻,看着眼前的人。
    所有的虚幻散开,神魂归位。
    那些痛,都扎扎实实的,泛起了苦涩,在四肢百骸流窜。唯独心尖尖上,还是带着几分麻木空洞。
    离倾伸手抚上自己的心口位置,“叶湛,我很难过。”
    “我不想让你伤心。”
    “可为何……我这里却感知不到话本里说的那种撕心裂肺,看到你就想要亲吻想要拥抱,想要与你永远在一起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真的就如钟前辈说的那般,她是无心之人?
    无心,无情。
    所以,她对容景为她做的事震动不已,但是心口那片还是空白的。
    是这样吗?
    离倾深吸口气,视线落在了悬挂在床边的剑上。
    那柄剑叫问心。
    离倾伸手取下了问心,捧在手上。
    这是师父从前的佩剑,问心也是他取的名字。
    那他似乎真的能问明自己的心意。
    师父,你能否告诉我?何为心悦一人,何为心意相通,色授魂与。
    离倾拔出剑,双指相并,在剑刃上轻轻拂过。
    想到叶湛最后时刻,叶湛还紧紧握着这剑,她又感觉到难过。
    知道了叶湛对她的心意,又怎样。
    她似乎依然不懂,到底什么才是爱。
    离倾茫然地望着叶湛,一滴眼泪从眼眶滑落过她玉白的脸颊,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手中的问心之上。
    像是涟漪荡开。
    眼泪融入剑刃之中,沉寂的问心,忽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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