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没有抬眼,从裴卿回的角度只能看清他的侧容。
    吸引裴卿回是他那悬鼻,似乎有一抹如玉珠光显现在其上,那是提亮江山的颜色,不同于他寒潭幽深的眼。
    可是现下生死攸关,裴卿回没有心情欣赏美色,她费尽心思上这观景台,为的可不是活,而是申冤。
    是的,申冤,在她还在囚车中看到这个人的一瞬间,就有了这个想法。
    乱世之中,唯有重权者才能横着走,也只有重权者,才能让她实现这个目的。
    “我要见尸体。”
    没来由的,这样的一句话便响在了男子耳边,让他眸底生出了一丝异样。
    燕无墨以为,这个死囚千方百计吸引自己前来,现下又要挟自己不过是为了活命,没想到居然是想见尸体,自然,他也知道她所说的尸体是谁。
    “哦,你凭什么以为本相会让你见到尸体。”
    裴卿回眼角一瞥,弧度向下,对着自己血手中的石刀片,眼神坚决。
    “就凭你的性命此刻正被我捏在手中。”
    “是吗。”
    他极淡的声音,却是瞬间遮去了四周喧嚣,让人心里眼里都只注意到他。
    燕无墨放下茶杯,动作明明是那般的随意,可是咔的一声过后,茶杯溅起了桌上的水渍,一滴飞弹而起,也没见对方如何动作,那水滴却是瞬间化作一把利器,击中了女子腕间。
    裴卿回手中石刀片顿时掉落,整个人也被突然震的后退,倒在了被自己的鲜血染红的地板上!
    燕无墨端坐安然,姿态优雅,仿若上仙之姿,而她裴卿回,一张黑脸,浑身脏污,鲜血滴答,是他眼中的蝼蚁。
    他根本不看她。
    “落衣,杀了她。”
    裴卿回从口中呸出血水,再次重复自己的话。
    “我要见尸体。”
    男子皱眉,似有些困扰。
    “见了尸体,你又能如何。”
    “翻案申冤,沉冤昭雪。”
    女子一字一句,说的铿锵有力,说的斩钉截铁,眼底全然都是腾腾而生的炽热之光,她在赌!
    噗嗤一声,旁边的落衣笑了,话语间皆是嘲讽和不屑一顾。
    “果真是乡下来的野丫头,就是天真啊,是吧主子。”
    裴卿回并不多加理会,继续盯着那白衣人道。
    “我只要为我与亲人洗脱冤屈,至于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燕无墨才转眸看了她一眼,的确,这个少女很狼狈,也很丑,让他提不起一点兴趣,可是她的双眼中却写满了笃定和坚持,似乎自己只要答应她,她就一定会为自己和家人沉冤昭雪。
    只是,她究竟哪里来的这个自信?又或许,她有些不曾为人所知的本事?
    一时间,燕无墨突然就来了丝兴趣,这北凉京城,似乎太平了许久,也是时候搅动风雨乱苍穹了罢。
    在落衣提剑朝着裴卿回脖子上砍去时,他突然笑了。
    笑若三月初江风,笑若雪后白梅霜。
    “好。”
    **
    再次醒来,传入耳边的是滴答雨声,记忆陡转,回到了那日的猎场,在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她便直接晕厥了过去,到了现在,才悠悠转醒。
    醒来的下一秒,裴卿回便陡然坐起身,警惕的观察四周,自己这是在一辆陌生的马车中,马车里没有旁人,只有她孤身一个。
    裴卿回正想动弹,却发现自己身上就是剧烈一疼,她疼的倒抽一口气。
    这时,她才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被人包扎,连死囚的衣服也已经被人换下,此时她身上穿着的是一身普通素裙,样式简单,拿去人堆里丝毫不起眼的那种。
    有人听到动静,撩开了车帘,竟是落衣。
    “哟,野丫头你醒了。”
    裴卿回不看他,视线落在马车之外的沿途风景上,这是去东阳县的路,她认识。
    “你家主子呢。”
    “你不是要去见尸体吗,这就是在去的路上呀,我家主子政务繁忙,可没功夫管你的事。”说着,落衣狡黠一笑,“怎么,一醒来就问我家主子,你不会看上我家主子了吧?”
    言罢,落衣上上下下打量了瘦不拉几的裴卿回一眼,咂咂嘴极为嫌弃。
    “就你这副模样,死了这条心吧……”
    去东阳县了吗,那就好。
    也不管落衣继续喋喋不休说些什么,裴卿回直接伸手拉下了车帘,车帘一甩,像是故意报复落衣刚刚话中的调笑和讽刺,拍打在落衣脸上时,居然还有些疼。
    落衣怔住,摸了摸鼻子,心中埋怨主子干嘛让他来做这苦差事。
    叹息一声,继续驾车去了。
    **
    从白天行驶到黑夜,再从绵长黑夜来到黎明前夕,整整一天一夜,终于来到了目的地——东阳县。
    “吁~野丫头,到了。”
    落衣跳下马车头,好整以暇的靠在旁边的树旁,车帘微动,一张找不出半点姿色的漆黑小脸从车中探出。
    裴卿回看了一眼面前熟悉的地方,这是东阳县的向阳村村口,也是那个死去的书生所住之地,只不过……
    “不是这。”
    落衣蹙眉,他行了这么久的路,没听一句谢谢,还被人说找错了地方,他真冤啊。
    裴卿回不置可否,快速下了马车,凭着记忆找了条路,便直接就朝着村外走去。
    此刻,天色灰蒙蒙一片,没有半丝曙光,还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她就这样踩在泥水中向着自己心中的目的地而去,头也不回。
    落衣只好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一处村外的山脚下,如裴卿回所见,这里是一片乱葬岗,一般东阳县的穷苦人家都会把人埋葬于此。
    春日里冷风嗖嗖,夹杂着雨丝拍打在她人脸上,让裴卿回有些迷糊了双眼,只是她脚步却是未停。
    若不是那日她亲眼看到书生的尸体被人抬到了乱葬岗,连裴卿回都怀疑,这书生究竟是不是那个廖美人的远亲,明明有个富贵亲戚,偏偏死后还如此落魄。
    “就是这了。”
    看着少女面前那一个新立的墓碑,落衣瞪大了双眼。
    “你不会是想挖坟地吧!”
    其实落衣不过是随口一说,却不想裴卿回似是听到什么笑话,直接反问。
    “不挖出来,如何验尸?”
    “验尸!”
    **
    乱葬岗不远处的三江湖,有一处断桥凉亭,从断桥的位置,正巧可以看到乱葬岗的一切,桥上有轻烟袅袅,隐约可见其中两道人影。
    其中一人白袍加身,双指间夹着黑子,正在与对面的红衣男子对弈。
    绣着银丝的暗纹袖口滑过棋盘,微动了棋局,黑子却是不落。
    “验尸……无墨,你留下的这个死囚,倒是有点意思。”
    对面红衣男子貌美赛过女子,一个眼神看去,竟然有一股勾魂摄魄的意味。
    白衣人手中黑子一落,薄唇轻启。
    “君悦,你又输了。”
    “罢了罢了,每每都下不过你,还不如看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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