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珑是个细声细气的姑娘,小声儿接了话,“那家的姑娘少爷都有些窝赖(1),可怪不到宁叔父身上。我可是听说,宁叔父压根没见过她。”
    顾玳点着头道,“说起来也不是这一家,宫里宫外,金陵府中,觊觎宁叔父的姑娘家能排到雁门关去。”
    顾珞就想起一桩陈年往事来,“……宁叔父从前订过亲的,那位姑娘叫做吕节柯,家就在边境的朔阳城,听说是很端庄大方、温柔娴雅的女儿家。”
    于是女孩子们都想知道这桩亲事为什么不成了,连烟雨都悄悄竖起了耳朵听。
    顾珞却吊起了大家的胃口,不说下去了,望了一旁的烟雨一眼,问起来,“从前没见过你,你是四姑母的女儿?”
    烟雨冷不防地被点了名儿,吓了一小跳,忙应道:“是。我叫盛烟雨。”
    女孩子们其实对烟雨很感兴趣,毕竟先前就听顾珑说起过她如何如何绝美。
    顾珑就问起顾珙的事来,“你同珙从兄是怎么一回事?我瞧他昨日被打了个死去活来。”
    听到自己同顾珙的名字放在一起,烟雨只觉得犯恶心,慌的直摆手,解释道,“我同他不认得,毫无干系。”
    顾珑只是好奇一问,听烟雨否认便不问了,顾玳却是和顾珙一母同胞,此时见这位客居的表姑娘一脸通红的否认,像是很嫌弃自家哥哥似的,顾玳就不高兴了。
    “不认得?那如何我家哥哥却说同你说过很多话,还赠过你一把伞?”
    烟雨只觉得脑中嗡嗡响,气的红了眼睛。
    “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这般说。”
    顾玳哼了一声,和顾珞、顾珑左右牵了手,快快地走到了烟雨的前边儿,不搭理她了。
    烟雨觉得很委屈,青缇在一旁扶住了她的肘弯,悄声道,“姑娘别难过,横竖咱们过几日就走了。”
    听了这话,烟雨才有点开心起来,只在心里暗暗盼着娘亲快些打通关系,她们好一道儿搬出去。
    进了河清园,酒席仍旧摆在花园子里。烟雨仍被安排同顾珞她们一桌,这让烟雨有些情绪低落。
    左等右等也不开席,水榭边上的戏台子上唱起了《锦堂春》,姑娘们都跑过去看,烟雨不想去看戏,又不敢走远,便携着青缇在花园墙外的道上走一走
    只是没走几步,就见月洞门外走来一人,因身量极高的缘故,他略低了低头,再一抬眼时,就望住了烟雨。
    烟雨有些意外之喜,不假思索地跑了过去,在他眼前站住,仰着头喊了一声小舅舅。
    “您也来吃酒么?”
    顾以宁神情疏淡,嗯了一声。
    “你的母亲,可还好?”
    听见小舅舅这般问,烟雨就有些泪目了,她认认真真地点点头:“她好得很。”
    她好得很。
    这句话来回答长辈,有些过于随意了。
    顾以宁点点头。
    大约是觉察到了自己的随意,烟雨连忙补了一句,“我娘亲昨夜好生训斥了我一番。”
    她苦着脸,拧着小眉头,似乎很是苦恼。
    顾以宁垂目看她,有些探询的意味,似乎在问她然后呢?
    烟雨这便叹了一息,惆怅道:“她大发雷霆,我表现出了较高的涵养。”
    顾以宁的眼睛里就有了细微的笑意。
    烟雨歪着头看他,忽的就起了顽皮之心,她一霎背转过身,把发髻前的小猫爪子取了下来,接着又转过来,笑眼弯弯。
    “小舅舅,方才在那边,您看见我了么?”
    她说话的时候一团孩子气,顾以宁低了低头,隐去了眼睛里的笑意,“不曾。”
    烟雨有些失望地垂下了眼睫,只是还没来得及重振旗鼓,抬眼望他时,便听清润一声,在她的耳畔响起。
    “……倒是看见一只小猫爪。”
    第11章 .一朵乌云我一见他呀,就想哭鼻子。……
    小舅舅果然看她了呀。
    烟雨有点激动,心也连带着狂跳起来。
    她把原本握着的手送在他的眼前,摊开来,一枚可爱而精致的小猫爪在她的掌心躺着。
    “小舅舅,这也是我做的,多可爱啊。”她由衷地赞叹了一下,献宝似的托给顾以宁看,“多亏有它。”
    多亏有它?顾以宁长眉微动,有些意外。
    此时是正午,日光由侧方照过来,毫不遮掩地落在她的眼眉轮廓,令她像一团春日的雪,白的耀目。
    多亏有这小猫爪,才使他看见了她?
    或许是意识到小舅舅的迟迟不言,烟雨就有点慌张,局促不安地把小猫爪握在掌心收回了。
    “不可爱吗……”她小声嘀咕了下就又抬起了头,“小舅舅,您也是去吃酒?”
    她收回小猫爪的速度太快,像是小猫儿在树丛里一闪而过。
    顾以宁嗯了声,向她的侧方走了一步,将将好挡住了些许直射的日光。
    “你有什么难处?”他忽然的开门见山,倒让烟雨怔了一怔。
    没有日光的直射,烟雨的小脸便舒展开来,她悄悄往小舅舅的身前挪了一点点,就把日光全部躲开了。
    小舅舅的身量可真高呀,烟雨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才仰看着小舅舅,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只有一点点难处。”她认真地想了想,抬头看小舅舅也在认真的听,于是就一面想着,一面道,“若是旁人指责质询我,我该怎么回应呢。”
    她想到了方才长房二房两位姐姐对她的嘲讽,自己当时面红耳赤,一句有用的话都说不出。
    小姑娘的问题有点孩子气,顾以宁嗯了一声,眉宇间带了几分认真。
    “你从前如何应对?”
    烟雨立刻想到了方才顾珞的话,委屈的情绪漫上来,眼圈一瞬就红了。
    “……她们说的都不是真的,我解释了,她们也不信——”
    顾以宁静静地看着她。
    名字叫烟雨的小姑娘,方才还晴方好,一霎就弥漫起了濛濛烟雨。
    “委屈么?”他问的轻描淡写。
    小姑娘使劲儿点了点头,两颗泪珠儿就落在了地上。
    “根本不是她们说的那样……”她哽咽着。
    顾以宁嗯了一声,微微顿首。
    “委屈就落入了旁人的陷阱。”他语调和缓,不疾不徐,“遇上指责质疑,不要解释,不要辩白。”
    烟雨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可是,我不是她们说的那样啊……”
    顾以宁哦了声,“别人在乎么?”
    他说话的样子很认真,以至于看在烟雨的眼睛里,有些淡淡的冷漠。
    “有时候,主动攻击比自证清白,有用的多。”他说完,垂目看了看懵懵然的小姑娘,“好好想想。”
    烟雨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努力把小舅舅的话记在了心里。
    “小舅舅,谢谢您的教诲。”她往一边儿看了看,小舅舅的长随石中涧在三五步外,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是个机灵的小姑娘,知道小舅舅这时候一定有什么事,这便欠了欠身,弯了弯眼睛道,“您一定有许多大人的事要忙,我就不打搅您啦。”
    大人的事?
    顾以宁眼睛里就浮起了一星儿的笑意,他微微点了点头,又问道,“若再遇上这样的事,该知道如何做了么?”
    烟雨想了想,用极其诚恳的眼神望住了小舅舅。
    “知道了。我听我娘亲说,浙东的山匪会在手臂上刺青,以示凶狠。”她认真极了,“有的会刺上一条下山猛虎,有的又会刺一条翻江倒海的巨蛟。”
    她把掌心重新摊开,露出了那一枚精致可爱的小猫爪。
    “我是个小姑娘,没有无缘无故露出手臂的机会。所以下回我就做一只下山猛虎、翻天巨蛟的发饰戴在头上,教旁人看了,都要瑟瑟发抖。”
    烟雨说完话,世界好像静止了。
    顾以宁无言以对,好一时才点了点头,准备提脚离开,偏偏这小姑娘还恭恭敬敬地送他:“谢谢小舅舅的教诲。”
    我教你的,是这个?
    顾以宁淡淡地嗯了一声,负手离开了。
    烟雨一直望着小舅舅的身影走远了,这才高高兴兴地向河清园里去。
    青缇从头听到尾,这会儿满头黑线地跟在自家姑娘后头,问了一句:“六爷教您的是那个吗?”
    烟雨笑的眼眉弯弯,“我听懂了呀,我同小舅舅逗闷子呢!”
    青缇舒了一口气,也笑了出来,“您胆子可真大。”
    烟雨一面走,一面把小猫爪戴在了发髻上。
    “小舅舅总是不笑,我想看他笑起来什么样子。”她又想起来什么,问青缇,“你来指责我,我看看怎么应对。”
    青缇想了想,道,“您昨儿怎么能不听姑奶奶的话,私自乱跑呢?”
    烟雨想着小舅舅的话,立刻有了主意。
    “你偷吃板栗饼的时候,也没听姑奶奶的啊?”
    青缇一慌,“明明是姑娘您叫我吃的!”
    烟雨拍拍她的手,叫她宽心,“小舅舅说的果然对。你指责我的时候,我立刻攻击你,你就忙着解释偷吃板栗饼的事,再不找我麻烦了。”
    青缇反应过来,也拍手道,“奴婢也学会了!”
    烟雨美滋滋地叫青缇再说她几句,青缇立刻就接上来,“前几日,姑奶奶的锦帕被拆了,是不是您拿去做滚边儿了?”
    烟雨乜了青缇一眼,忽然小手伸过去,挠在青缇的腰上,直把青缇挠的笑不停。
    “好呀,你是不是就盯着逮我的错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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