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姑娘的话,这里叫做青藜园,乃是内阁次辅盛大人安葬亲眷的墓园。”
    顾瑁一听是程务青的继父,这便倒竖了眉,呸了一声儿,“晦气。这样好的地界,竟被他占去做墓园,朝廷真该查一查他的账目清白不清白。”
    烟雨不言声,悄悄向一闪而过的那片墓园望了望,只觉得心里莫名起了怅然。
    饮溪继续道,“奴婢听说,盛大人至孝,每一月都会来这里小住数日。”
    顾瑁不耐烦听这等事,嗤之以鼻,“修个这般大的墓园,显得世上就他一个大孝子似的,指不定在里头干什么坏事呢!”
    两个小姑娘并头说着话,没过一时马车便停了下来,外头有齐齐的跪拜声,口呼着太主金安。
    烟雨在马车里惴惴不安。
    平日里只知道太主娘娘贵为大长公主,是陛下的姑母,可当真到了这样的地界,真切地见着了皇家的威仪,那等感觉也不一样。
    马车慢慢儿驶进了园子,从窗上的珠帘望出去,开阔的一片山野,竟似有农田沃野,其间还有农夫正耕作。
    再沿着道路走了许久,才看到浅溪碧水,亭台楼阁,一派江南气象。
    马车在停靠着碧舸小舟的湖岸边停下,顾瑁先下,回身又向烟雨伸出手去,“咱俩手牵着手走。”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能有人同她一直在一起,这多么令人安心啊。
    烟雨心里感激着,牵着她的手下了车,周遭的仆妇便围簇了上来,拥着她们往正厅去了。
    那正厅建在水的正中心,四周伸出去四条木质的小路去,梁太主领着顾瑁和烟雨,后头又跟着东府的顾珑与顾琢,径自进了水榭。
    那琅琊公主梁冰衔只得十八岁,生了一张娇俏的小圆脸,她见梁太主来了,这便热情地迎了上去,口中唤着姑奶奶,将梁太主奉上了主位。
    “闻听着姑奶奶要带着府里的姑娘来,侄孙女儿委实高兴,那厢已然为您备下了卧房,一时开了席,您若了玩累了,便去歇息。”
    太主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将顾瑁并几个人都唤了过来,向着琅琊公主道,“这些孩子都是我的重孙儿,有姑娘家的有儿子家的,就想来参加你这飞英花会,我也稀罕,跟着过来瞧瞧吧。”
    琅琊公主虽才十八岁,比这些女孩子们大不了多少,但因着梁太主的缘由,理所当然地升了一辈儿,这会儿不得不端出了长辈的样子,笑着同这些女孩子们寒暄了几句。
    琅琊公主身为当今天子顶顶小的女儿,最是个恣意的性情,她一一打量过去,另外三个顾姓女孩子虽都是清丽的美人儿,可那个叫做盛烟雨的女孩子,却委实漂亮的惊魂。
    她于是佯装无意地问起她,“这个小姑娘倒不姓顾。”
    烟雨心里一沉,还未及回答,便听太主在一旁道,“她是府里四姑奶奶的女儿。”
    琅琊公主哦了一声,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又状似闲适地叫姑娘们坐下,问道,“侄孙女儿听闻宁表哥有几日未上朝了,可是家里有事?”
    梁太主笑了笑。
    他那陛下侄子同她明里暗里说过好几回,想叫阿虞尚琅琊公主,可惜阿虞无意尚主,断然拒绝,其后琅琊公主一直未出降,今日她又主动问及问起阿虞来,看来眼下还抱着这个念头。
    她道的确如此,“那孩子近来处理府中要务,同陛下告了几日假。”
    她见琅琊公主还有些跃跃欲试的眼神,生怕她又缠着自己问个不停,于是清咳了一声儿道,“这会儿日头还没上中天,我且去眯一会儿。”
    于是水榭众人恭送了了太主。
    琅琊公主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这便将审视地目光落在了顾家的四个姑娘身上。
    她叫顾琢和顾珑先退下,只留下了顾瑁同烟雨,和颜悦色地赏了她二人一人一个玛瑙镯子。
    顾瑁和烟雨不免心里惴惴不安,叩谢了公主之后,便听琅琊公主掩了口笑,“娘亲舅大,外甥女儿一定比侄女更亲舅舅——我问你们,你们宁舅舅今儿有没有说来?”
    冷不防地说起小舅舅,烟雨只觉得忐忑,顾瑁胆子更大一些,回公主的话道,“也许会来吧。您寻宁舅舅有事么?”
    琅琊公主唇畔现出了一个浅笑窝,她笑着说无事,又道,“今儿飞英花会,我多看顾你们俩一些。”
    见两个小姑娘眼神里有些讶异,这位琅琊公主梁冰衔赧然一笑,拿纤手抚了抚鬓发,笑向她们。
    “权当是,未来舅母对你们的爱护。”
    第32章 .青山有思我这一天都不会快活了!……
    十八岁的公主,正是最骄傲恣意的年纪,只要心悦的那个人没对她亲口说一句不愿意,那便不算。
    她年前一直在山中小住,这段时日回了金陵,便要开始计较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中间人传话总归是隔了一层,她是公主,没有盲婚哑嫁这一说,母后不是说了,天底下的好男儿,任她挑选,总能选到合心意的。
    尚了公主便要舍了前途,顾以宁才入了阁,自是不能放弃大好前程,故而不愿尚主也是情有可原。
    座下两个小姑娘乖乖巧巧地坐着,秉承着爱屋及乌的态度,琅琊公主粱冰衔扑哧一笑,向着身边的宫娥道了一声有趣儿,“你瞧这俩孩子挂了脸,可是听不得说笑?”
    公主身边儿的宫娥笑着凑趣儿,“您惯是爱说笑,姑娘不了解您的脾气,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也是有的。指不定二位姑娘是听您要多看顾她们一些,心里高兴说不出呢。”
    顾瑁手里抓着只玛瑙镯子,心下只觉得不屑,她是有礼貌的姑娘,听得公主身边的宫娥为她俩解围,这便接了话头儿,笑着说道:“正是如此。有了殿下的话,一时我同烟雨妹妹便能光明正大地少喝些酒了。”
    琅琊公主听顾瑁不接她那一句未来舅母的茬,面上就有点不自然起来。
    “飞英花会上的酒不过是添个意趣,哪里真能灌醉人?”
    她觉得乏味起来,瞥了一眼坐在顾瑁身边儿不吭声的烟雨,心下有了些好奇,再上下打量了一番,瞧她发髻上别了一只淡黄色的小小鸭梨,只有大拇指丁大小,却精致的连梨子上头的细小黑点都瞧得见,登时来了兴趣,“你那鸭梨倒是可爱,拿来给我瞧瞧。”
    烟雨的心这一时正失魂落魄的,乍听得公主问话,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小鸭梨,面上就有些迟疑。
    公主哪里瞧不出她的迟疑,唇畔的笑意就更浓了。
    顾瑁就着急起来,烟雨的小鸭梨和她头上的甜樱桃是一对儿,若是公主瞧上拿去了,那她们还怎么做水果小姊妹?
    “殿下看我的头上,是有两瓣绿叶子的甜樱桃,都是烟雨的制艺。”她低下头展示给公主看,妄图岔开话题去,“您若喜欢,下回再见面,给您也带一个来。”
    琅琊公主恣意惯了,别人越不情愿的,她就越想要,此时见顾瑁打岔,烟雨迟疑,愈发惹出了她的好胜之心。
    “快拿来。”她抬起了手指过去,语气带着不容拒绝。
    烟雨在心里小小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来,将小鸭梨取下,递在了公主的手上。
    琅琊公主接过小鸭梨,眼神里就多了几分意得之色,叫宫娥为她戴在了发髻上,又叫人捧来了铜镜,自顾自照了一番。
    “平日里总戴那些个珠钗,乍一换个花样,倒显出了几分可爱。”她对着镜子歪歪头,显是十分喜爱得样子,又向顾瑁伸出手去,“来,你那个甜樱桃也拿来给我戴戴。”
    顾瑁在心里火冒三丈,努力压了三分火气下去,将头上得甜樱桃取下来。
    “殿下,这小鸭梨同甜樱桃是一对小姊妹……”她忍着气小声说。
    因这两样都是小小得,颜色也很合衬,公主将甜樱桃和小鸭梨别在一处,左看右看十分满意。
    “既是如此,那就要呆在一处。”她得视线从铜镜调开,笑着说,“本宫笑纳了。”
    她言罢,又向着烟雨道,“你做的东西倒很有灵气,我有一只乌云盖雪,你给我依样画葫芦做一只小小的来。”
    顾瑁憋屈地简直想冒火,烟雨在一旁却拽了拽她的袖子,点点头说是。
    公主看这俩小姑娘十分不上路子,无趣地紧,好在得了一对儿十分满意的发饰,这便挥了挥手,笑着说了声再会。
    顾瑁同烟雨出了水榭,不免都恹恹的。
    烟雨因着公主那一句未来舅母,只觉得满心愁绪,可转念一想,小舅舅又不是她一人的,她能偷偷喜欢,别的女儿家也能喜欢。
    要是小舅舅是她一个人的就好了,那样即便旁人再喜欢,也只能在心里偷偷地想。
    哎,可是小舅舅只拿她当小孩子,就像对顾瑁一样。
    她默默地想着,顾瑁却在走出了水榭的一霎那,眼眉倒竖起来。
    “哼!小鸭梨和甜樱桃都被抢走了,我还来这个飞英花会做什么!”她碍着前方还有引她二人的宫娥,只在烟雨的耳边大发雷霆,“我要怄死了,我觉得这一天我都不会快活了!”
    烟雨回过神来,也黯然地握住了顾瑁的手,“别啊,明儿我再给你做一个浅绿色带竖纹的小蜜瓜,成不成?”
    顾瑁丧眉耷眼地说不成,“你没有心,小鸭梨和甜樱桃可是你熬了好几夜才做出来的……”
    烟雨哪里能不难过,甚至比顾瑁还要难过,算了,这个时候也别安慰她了吧。
    “好吧,我觉得我这一个月都不会快活了!”
    顾瑁倏地一扭头,觉得自己被烟雨给压倒了,提高了音调,“我觉得我这一年都不会快活了!”
    这么好胜?烟雨默默地扭过头,对上顾瑁的眼睛,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我觉得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快活了。”
    顾瑁挠了挠脑袋,抱着了烟雨的手臂,“好了好了,不过是两件发饰,她要戴便戴去,何至于赌这么大。”
    烟雨抓抓她,“那你也别不高兴了,快些去准备,一时要去花会了。”
    顾瑁牵起她的手便往客居的地界走。
    这飞英花会说是年轻公子姑娘的盛会,实际上各家都会有长辈领着来,届时,年轻人们在花树下玩乐,长辈们在园子里交际,两下里都有事做。
    每一年的飞英花会,都由今岁最得势的某一位贵女牵头,今岁推举了琅琊公主梁冰衔。
    这是她回归金陵的第一场露面,自是重视无比,不仅将地点选在了狮子岭这一处天家园林,还在今日请了南戏班子来唱曲儿,东南古采班子来变戏法,便是连宴席的厨师都是由禁中要讨来的,务必要将这一场盛会办的名满金陵。
    午时才过一刻,园子里就鸣了乐曲,长辈们往园子里去,姑娘公子往花树下去——由山上引了溪水一路向下,依山傍水的岸边,一株苦槠树上结满了花,该是花落的时候了,风一吹,便有零星的花瓣向下飘。
    烟雨同顾瑁手牵着手向外走,离老远便瞧见那一株苦槠树,顾瑁就瞧着那树道,“你瞧那树结满了花,盛气凌人的样子。我听说去岁是在荼蘼花架下,落下来的花瓣儿玲珑可爱,比这棵树要漂亮多了。”
    烟雨却觉得那棵树很扎实,“我倒觉得这棵树更好,树冠那么大,把日头挡的严严实实的。”
    饮溪闻言又要展示自己的园艺知识储备,笑说:“这一株叫做苦槠树,最是耐火。”
    烟雨闻言顿住了脚步,耐火二字牵动了心神。
    “这里很多这种树么?”她喃喃地问,“或许可以在斜月山房种一圈儿。”
    饮溪点点头,“奴婢听说这一带遍植苦槠。”
    烟雨将苦槠树牢牢地记在了心里,慢慢向花树下去了。
    远山碧影下,长桌上已然围坐了七八位姑娘,顾琢同顾珑挨着坐在一道儿,见顾瑁和烟雨来了,顾琢眼睛便垂下了,倒是顾珑伸手招了招,唤了声瑁姐姐。
    一桌先来了七八个,倒有四个女孩子都是顾家的,其他的姑娘不禁侧目。
    顾琢是长房行三的姑娘,因同程阁老家的程知幼是闺中密友,程知幼又是程务青的亲妹子,对烟雨便颇有成见,只同顾瑁打了个招呼。
    其他几位姑娘从前都是见过顾家小姐的,这一回多来了个盛烟雨,又是个绝美的长相,不免探问起来。
    “如何大姑娘、二姑娘没来?倒来了个娇滴滴的妹妹?”说话的是丹阳侯家的三姑娘齐云梭,她说的大姑娘、二姑娘,则是顾家长房的顾珞和顾玳。
    顾琢同顾珞和顾玳的亲妹妹,年纪也小,不过十三岁的年纪,闻言便道,“姐姐们原是要来,可惜染了风寒,怕过了人,只好在家里休养了。”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暗暗生气。
    琅琊公主下给顾家的帖子上写了,邀请顾家四位姑娘,恰恰好长房、二房有四位姑娘,可前些时日,太主娘娘却要去了两个名额,顾玳、顾珞从前都来过飞英花会,无奈将名额让给了她。
    眼下看来,顾瑁也就算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孤女竟然也能光明正大的同她们坐在一道,这才令人气闷。
    顾珑虽是二房的姑娘,却对烟雨并无敌意,接了顾琢的话,向那厢解释,“她唤做盛烟雨,是府上四姑奶奶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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