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将吉安的脸埋在自个颈窝,不让外人瞧去。
    楚陌双手撑石台,一个用力离了水。一步上前,夺过被倒挂着的小肥丫。蹲下身,用膝盖抵住小肥丫的腹,让其头朝下,右手毫不温柔地去抠她的喉。
    一息、两息,岸上人静默无声,都在心里细数着。
    “咳咳哇咳”
    浑浊的水自欣欣口鼻涌出,小人儿哇了一声又被呛着。听到熟悉的哭声,扒在岸上的洪氏活了过来。
    众人大松一口气,混在人群里的吉欣然失魂落魄,浑身冰寒,没心去想谁救了小姑,耳边全是她大伯早间赶驴车自后院门离开时的嘱咐。
    那会她正在刷恭桶,大伯让她把后院门锁上。她浑浑噩噩的,给给忘了。
    前生的今日姥娘带着二舅、二舅娘上门为她娘讨说法。起因是在小姑初八生辰那天,娘穿了件白袄裙,奶骂了两句。她娘委屈就哭了。
    一大早的,奶气大了,跑回屋拿了把小剪刀出来,将她娘压在地上对那件白袄裙又剪又撕。她娘不堪屈辱,最后竟一把抓住奶拿剪刀的手刺向自身。
    今儿初九,昨日是小姑的生辰。今世娘不在家,家里也没有争吵,她以为以为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后院的门后院的门,她她怎么就忘了锁了?
    望着被救回,正在哭的欣欣,吉欣然又庆幸着,好在好在没事。不然她要怎么面对失女的二伯二婶?
    站在吉欣然右前方的钟映,看着石台上的人,眼底黯然,终是他妄想了,脸上依旧呈着浅浅笑意。相比于他,他娘钟蒋氏就没那么好的心胸了,朝地上啐了一口吐沫,咬牙切齿地骂道:“狐媚。”
    “闭嘴,”钟知县气极了。娃溺水,摆谁家里都是不幸。这回不幸中的万幸是,人都没事。要他说吉家闺女,是个好的。若不是她细致,发现及时,今儿那小娃怕是要没了。
    看着娃圆乎乎的小脸,养得这般好,家里必是宠得很。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转身走向僵着的吉忠明,村民自觉让出条路。
    “今日茂才家中有事,我等就不打扰了。”
    吉忠明压下纷乱的心绪,搬动老腿回身拱手行礼:“大人,忠明失礼一回,今日就不送了。”
    “无碍,孩子要紧。”
    钟知县一走,村民就没了安静,开始小声嘀咕起来。后河口不是处理事的地儿,吉忠明给看过来的吉彦使了个眼色。吉彦立马请楚陌移步。
    “哇哇,”小欣欣扒在楚陌怀里哭得脸胀红。楚陌两耳都被她炸得嗡嗡的,一旁的信耘几次伸手去抱,但受惊过度的欣欣死抓着楚陌的衣襟不放。
    几人上了岸,恢复了些微的洪氏挪到楚陌身边,拍拍两手语带着哭腔:“乖乖,娘抱好不好?娘的乖乖啊,娘抱你,娘想抱你,”两眼泪直流。
    到底是亲娘,小欣欣醒过神松开楚陌的衣襟,一头撞进她娘怀里,哭得更是大声。她哭,洪氏也忍不住了,跟着哭出声,撕心裂肺。
    吉安早想“醒”了,但大嫂强摁着她,那手劲不容她反抗。紧跟在侧的辛语,红肿着的两眼扫视着周遭,似在找寻什么。
    回到家里,关起门来。
    未等吉忠明开口,楚陌就解下挂在玉带上的小木珮,双手递上:“这是先父留予善之之物。”善之是他的字,楚田镇陋名庙里方圆师父取的。
    “这?”吉忠明不知怎好,他都做了养丫儿一辈子的打算了。楚陌,很出色,配得上他家丫儿。但今日之事,是他吉家欠人大情,是两条命的大恩。
    楚陌见吉忠明迟迟不接,又道:“我娶她,”而且她也同意了。
    三字将尚沉浸在后怕中的吉欣然拉了出来,什么?抬起眼眸,巴巴地看向那人,他说他要娶谁?
    不对,宣文侯会水。
    前世暗里有一传闻,说骆温婷在京城通州未青湖溺水时,其未婚夫婿楚陌就在那附近,有人看到他了。可那时,楚陌正守母孝,按理他应在范州府家中。
    后来宣文侯位高权重,这传闻就没了音。可谭志敏信它是真,还让谭東去范州府楚田镇走访过。
    楚家几十年的佃户都说,楚陌娘溺过水,故家里对这根独苗看管极严,不让他到河边耍。他们也没见楚陌下河玩过水,倒是楚陌的几个玩伴个个都谙水性。
    他会水,那传闻就不是真的。
    吉忠明还在犹豫,有楚陌这样的女婿,他脸上是有光,可
    “等她醒来,将这枚小珮交于她。”楚陌郑重道:“我先回范州府,不日将与家中太爷一道前来提亲。”
    “这?”吉忠明观他神色,未发现有勉强,又迟疑稍稍,终敌不过心底的那点私念接过小木珮:“今日救命之情,吉家没齿难忘。”
    楚陌笑之:“不用,”有人已经以身相许了。忽转眼望向右,她在看什么?
    利目杀来,吉欣然毫无准备地对上楚陌的寒眸,不禁打了个战栗退后半步,赶忙颔首躲避。
    她她刚竟怀疑起他。
    他要娶小姑?
    楚陌要娶她小姑?
    吉欣然眨了眨眼睛,心头酸意翻涌,她小姑克夫。一下抬起首,张嘴想说什么,却在话到嘴边时闭合上嘴,抿得紧紧。站在吉忠明下手的吉彦,已被气得心口生疼。
    黄氏教养的好闺女,一点规矩都没有。十四岁的姑娘,一再盯着一个男子,神情混乱。她还知不知道什是矜持?之前抄的《闺范》,全白抄了。
    吉孟氏从东耳房走出,朝着老头子扯了下唇角,然后看向大孙女,蹙眉吩咐到:“你别在这站着了,去厨房煮几碗姜汤。”
    这丫头近来是越来越喜凑“热闹”。可有些“热闹”是她这个闺门姑娘能凑的吗?
    “是,”吉欣然心中虚,不敢拖沓,转身快步逃往厨房。
    不知为何,楚陌总觉吉彦家闺女不仅仅是认识他。她看他的眼神里有震惊、有欲言又止、有隐隐的讨好、羞缅以及企图,却独少了应该有的陌生。可他确定在今日之前,从未见过她。
    又是一个别有用心的人吗?
    回首拱礼,楚陌告辞。吉忠明忙叫住他:“你身上全湿了,十月里寒得很,若是不嫌弃就先换上信耘的衣物。”
    楚陌扬起唇角:“不必麻烦了,我去镇上客栈换一身就行。”最后看了一眼东耳房,不再停留。出了院捏唇吹了个响哨,黑马闻哨跑来。他迎去翻身上马,缰绳一拉调转方向,策马离开。
    吉家几个男人,站在门口目送楚陌,直到看不见人了才退回院中。东耳房里,吉安坐在炕上,与大嫂大眼瞪着小眼,半天没一句话。
    朱氏是认输了:“小妹,你就没什要说的?”
    说什么?米都下锅了。吉安摇了摇头:“我没拉楚陌下水。”除去救命的恩情,她与他也算是各取所需了。
    就是思及书里吉安的命,她有点怕。可再想想吉欣然面对楚陌时泄露出的点点,她只能安慰自己,楚陌是天之骄子。
    小说里的天之骄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命硬。
    “大嫂,等欣欣缓过来,我们带她去趟寒因寺吧?”吉安决定给楚陌添点香油钱,乞求佛主保他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朱氏还真有此想法:“是要去一趟。”帮小妹掩了掩被,“你这无事,我去望望你二嫂。她刚被吓得胆都破了。”
    东厢还有哭声传出。吉安点点头:“我妆台上的小盒里有一小包牛乳糖,大嫂带去给欣欣。”小丫头被惊着了,估计这几天要有好一番闹。
    “好。”朱氏起身:“别多想,一会小语送热水过来,你好好泡一泡去去寒,再睡一觉,就什事没有了。”
    村里那些嘴大舌长的婆娘,今日知县大人一走,就开始指指点点。
    指点什么?就她家这家景,小妹便是不嫁,手里还握着个庄子,一辈子不愁吃穿。
    好在那楚陌是个有担当的,朱氏现就担心其家里人会有旁的想法。
    厨房,坐在灶膛后烧火的辛语,紧咬着嘴在默默流着眼泪,一眼都不想看吉欣然。她不该顾念她是半主的,姑让看着欣欣,她就应只守着欣欣。
    差点差点欣欣就就不敢再想,抬手抹了眼泪。锅里的水开了,辛语赶紧去兑水。吉欣然欲与辛语解释两句,但怎么解释?难道说支使她去正屋,是为了让她见旧主?
    东厢二房,洪氏用小包被裹着只着小猫儿肚兜的闺女,紧紧地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一声一声地在喊:“欣欣啊快回来,娘在这呢。快回来啊欣欣”
    一年前,欣欣在她娘家从炕上栽下来,夜里哭闹。她娘就是这么叫魂的。洪氏眼泪还止不住地淌,今儿闺女要是有个万一,也不用当家的动手,她自己去投了后河口。
    小欣欣瘪着小嘴,两眼红红地哭囔着:“推坏坏呜”
    “欣欣啊快回来,娘在找你。”洪氏低头去亲吻闺女的额头,信耘去镇上请大夫了。一会当家的肯定要回来,她对不住他。
    朱氏轻悄悄地掀门帘进来,凑近放柔了声问到:“欣欣,还认识大伯娘吗?”拆开小油纸包,取了一块牛乳糖在小人儿眼前晃了晃。
    见着牛乳糖,欣欣小嘴一窝:“呜呜”从包被中拔出一只手去够。
    “呦呦呦,”朱氏放心了:“记吃就好,”把牛乳糖塞她小手里,“你小姑惦记你,把她藏着的好东西全给你带来了。”
    欣欣糖都送到嘴边了,似又想起什么,冲她大伯母喷到:“坏推推。”
    “什么坏堆堆?”朱氏没听明白,怜爱地摸了摸小侄女的脑袋:“好像有点烫。”
    洪氏脸贴上闺女的脑袋:“这回遭大罪了。”
    “这后院门怎么是开着的?”朱氏想想今天,也就当家的一早拉驴走后门出的。可当家的行事向来谨慎,不可能没锁门。
    “我也不知道。”
    辛语送热水进来,小欣欣拗起身,委委屈屈地对她哭囔:“坏推推。”这一声可叫辛语听明白了,心一震,急忙问道:“谁推的你?”
    之前她往回跑的时候,逮见一鬼鬼祟祟的伛偻身影,只是当时急,没怎看清。之后在后河口,又没寻到眼熟的,她以为是自己多想了。
    欣欣仰头哭嚎:“坏堆哇”
    什么?洪氏看向她大嫂,她家欣欣原是在告状。丧良心的,天理不容啊,她家这个还不到三岁,到底是谁这么歹毒?她这个娘真真是眼瞎耳聋,哄着女儿:“慢慢说,说清了,娘去找坏人。”
    辛语才来村里不久,认识的人也不多:“姑让我回回家喊人,我看到一个勾着背的老婆子从后河口西头往村里快走。一边快走还一边回头看,跟我撞着眼神,她立马捂住口鼻跑了。”
    到现在她心还绷着,腿抖不停。
    洪氏屏着气,眼珠子转一圈,耳边是女儿发哑的哭声,猛然抬头:“是杨二婆子,肯定是她。”
    “是她,”朱氏气极:“你还记得那年她去潦河下村偷苞米吗?被人撞见,一路追到咱们村头,她就是捂着嘴跑的。”
    洪氏抱着闺女站起,满屋里找家伙:“不捂着嘴,可藏不住她那口歪到嘴外的牙。敢动我闺女,当老娘不会杀猪是吗?”
    “小语,看着你二婶,我去找你爷。”朱氏急急出东厢,不等进正屋就喊了起来:“爹,咱家欣欣是被杨二婆子推河里去的。她还记着旧怨呢,闺女没能进咱们家门,这回可叫她寻着机会报复了。”
    闻言,吉孟氏跑出屋:“你说什么?”
    朱氏的话正巧被冲进门的吉俞听耳里了,两眼发红,回屋看了眼抓着糖在嚎哭的闺女,夺门而出,在檐下拿个把铁耙就要去杨二婆家。
    闻讯赶回来的吉诚,在门口拦住他:“你要干什么?”
    “你放开我,我要把杨二婆子塞后河口里喂鱼。”信耘跑去私塾寻他,听了事,他都不敢想要是今天小妹没发现,他闺女会落得什结果。
    他家差点破了。
    “你放开我。”
    “老大,去报官。”吉忠明站在正屋门口,脸黑沉得可怖。对一个不满三岁的娃娃下手,那就别怪他不顾念同乡之情。
    在厨房煮姜汤的吉欣然,肩紧耸着,她该怎么办,要怎么做?大伯回来了。手触到滚烫的锅沿,急忙闪开。丢下汤匙,提起裙摆跑出厨房,扑通跪到爷面前。
    “我有错,后院的门我我没锁。我错了,爷你打我一顿吧呜”
    绷不住哭了,她不是故意的。欣欣与她一脉出,她想她好。
    吉彦刚还在跟爹说后院门的事,现在就破案了。头一炸一炸的,他该说她什么好:“你你不止没锁后院的门,辛语带欣欣带得好好的,你叫她端茶送水。正屋里,坐着的没有人在乎那口热茶和吃食。”
    真不愧是黄氏亲生的,最是懂得讨好,但却总寻不着关键。
    吉欣然低泣:“我我知道错了。”大伯让她锁门,她听得清清楚楚,也记在心里了。可一转身,将恭桶送回屋里的那点工夫,她就把事忘了。
    她真的不是有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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