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镇中又叹了一口气,站起身:“一道去吧。”
    三知院里,吉安到家就让辛语拿上盆,随她去温池子。她要好好洗一洗,只月事在身,不能坐浴。
    忙了一通,把自己洗舒服了,才从浴房走出。刚穿上衣衫,绿云就进来请示,说周老管家来了。
    “夫君呢?”
    “少爷正在院里,周老管家依老太爷的吩咐,将已逝太夫人和老太太的嫁妆抬来了,请您出去过眼,好收入三知院的库房。”
    太奶和奶奶的嫁妆?吉安有些意外,转眼看向后窗棂,这天都快黑了,就算要送也该明日送来。想到什,心不由一沉,动作快速地理好衣衫,急急往外。来到院里,见摆满地的红木箱子,快走到楚陌身边。
    “我正想着与夫君去太爷那用饭,您这就来了。”
    老太爷这会可怕见着您,周老管家笑道:“您别多心,老太爷身子没什,他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早说等您回门归家,便把这些老物件送来您这,理一理收好。”
    还是楚陌了解他太爷,扭头跟吉安道:“收着吧,这些东西在老库房封了几十年了,该理一理了。”看来周明是去过丰禾堂了,眼里闪过笑意,回过头来,“迅爷爷,还有别的吗?”
    “有,家里近五年的账本,明日一早送来。”周老管家趁着少奶奶不注意,狠瞪了一眼小少爷。
    账本啊?吉安听了,面上的笑有点牵强,在心里安慰自己算账用不上高数:“绿云,你带着辛语先将这些收入库房。”
    绿云闻言置于左腹的手微微一紧,敛下眼睫屈膝道:“是,”抬手请辛语在前,“妹妹,我们这边来。”
    楚陌背在身后的手一捻,轻眨了下眼。
    辛语倒是没跟她客气,帮着主子理嫁妆是早晚的事。主子也不可能把大笔嫁妆放于外人手。绿云又才进楚家不到一年,谁晓得心思在里在外?
    “那少奶奶忙着,我就先回丰禾堂了。”
    “有劳您了。”吉安拉着楚陌相送。周老管家连摆手:“您忙您忙。”
    “我去送迅爷爷,你在这看着点。”楚陌捏了捏媳妇的手。
    这是有话要说?吉安佯怒瞥了他一眼,松开手:“天色晚了,你好好送送迅爷爷。”瞧今天这出,肯定是有人将他们吵架的事传进了丰禾堂。
    看着一老一少走向院门,吉安凝眉苦笑,真是丢人丢到老祖宗面前了!
    出了三知院,周老管家立马回过身:“小祖宗可省点心吧,老太爷都什么岁数了?少奶奶多好的一个闺女,远嫁到范州府,您得好好待人家。”伸手扯了扯小祖宗身上的袍子,“哪件不是少奶奶亲手做的?”
    楚陌拨开老家人的手,抚了抚被扯皱的地儿:“我们已经反省过了,说好了,日后只看别人吵架。”
    “认识到错了?”周老管家不太信。
    轻嗯了一声,楚陌露笑。反省完了和好,他心才不再悬着:“迅爷爷,您跟迅奶奶吵完架,迅奶奶会反省吗?”
    反省?那是他的事,两手一抄,没好气地说:“您忘了我有几个舅兄弟了?”亲的堂的表的加起来二十四个,他孤身一人。
    “也是,”楚陌得意道:“我们吵完架,安安主动反省了。”他媳妇最好。
    “您能晓得少奶奶的好,也算对得起少奶奶一针一线给您做的这些衣衫了。”瞧他那样,周老管家这心是放下了:“行了,您回吧。老太爷还等着呢,我也麻利点,好叫他早点安心。”
    楚陌抬手作请:“那您慢点。”目送人拐道离开,才转身走了两步,脚下突然顿住。三息后,周明手中拿信急急跑来,脸上无笑,不等走近就躬下身,压着音禀到:“少爷,京里加急,皇帝立太子了。”
    凤目一缩,楚陌伸出手。
    周明立马将密信递上:“最迟明日上午,邸报就将送达范州府。”
    拆开信,楚陌一目到底。七皇子,景易。昌平皇帝竟立了七皇子景易为储君?不是外家手握兵权的四皇子良王,也非元后嫡出的五皇子雍王。
    景易?
    一个才出宫建府三年,半年前刚得入朝听政的闲王,被立为了太子。楚陌嘴角渐渐扬起,五指一收,将信团入掌中,运力一握。再张开手,信已成尘。
    皇帝该是龙体抱恙了。看着几个儿子斗了这么多年,终于立太子了。立了个手中无权,根基极浅的闲王做太子。太子但凡不痴不傻,都不会想顶上那棵擎天树现在就崩。
    摆手示意周明退下,楚陌继续往回走,脚步轻快。昌平皇帝可养大了不少老臣子的心,而又有几人能在权与利中收放自如?
    他要看着京城张氏、津州骆氏、桐州韩氏、宣州佟氏,一点一点地从这世上彻…底消失。快到院门时,脚下慢了,头一歪凝眉。昌平皇帝龙体抱恙,太子根基浅,那西北地
    “你站在外面做什?”吉安走出院门,凑到近前,细观他面上神色:“迅爷爷是不是还带了太爷的训言?”
    “是啊。”楚陌噘嘴往前一倾就亲到了她的鼻:“太爷知道我吵你,气极了,都想跑来三知院打我一顿。只又怕你心疼会护我,故说改日再寻机狠揍。”
    吉安弯唇:“胡说八道。”
    “没胡说。”楚陌揽上她的肩,回院里:“太爷确实在担心,不过我已经跟迅爷爷说了,我有诚心反思过自己的错,也向你保证了以后不再犯…”
    “等等,你没有向我保证。”吉安扯住他,麻溜地顺着杆往上爬:“但刚那句话我听在耳里了,就当你是在向我保证,而且太爷和迅爷爷都可作证。”
    楚陌呆了,他媳妇好像学坏了。
    “我刚在胡说八道。”
    “你没胡说。”吉安掉头快走,不给他耍赖的机会。楚陌鼓了鼓嘴,笑开跟上,故意逗道:“我在瞎说,你可不能当真。”
    “不行。”
    “不要这样。”楚陌从后圈住她:“你大度一点,再容我两次犯错的机会好不好?”
    吉安拖着他往回:“那要看你犯的什么错?被同一块石头绊倒几次,你不是没把石头放心上,就是故意的。这也值得被原谅吗?”
    “我哪有那么笨?”楚陌将下巴搁在她肩上,嘴套上她的耳:“媳妇,我们打个赌。”
    “我是良民,不参与任何形式的赌博。”吉安不知他又在玩什心眼,进了堂室拖人来到榻边,倒了一杯茶,喝了两口送到他嘴边。
    喝完杯中水,楚陌哼唧道:“原本还想告诉你一件事,现在看来你并不想知道。”
    吉安呵呵两声:“我没那么大好奇心。”从今天开始,她要拘禁一些不该有的意识情绪,尤其是针对吉欣然、詹云和之流。不能完全撇开《重新欣然锦绣》这本书,亦不要总沉浸在书里。
    她生活的是个完整的世界。手覆上抱着她的那两只微凉的大手,接触的是活生生的人,非刻板的没有生命的纸片。
    倚靠在楚陌怀里,吉安仰首亲吻他的下巴:“让蓝花摆饭吧,吃完饭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我们去给太爷请安。”
    “真的不要打赌吗?”楚陌决定再诱惑她一下:“是你会在意的事。”
    吉安抿紧嘴大幅摇了摇头,发髻在他脸上蹭啊蹭。楚陌脸贴在她髻上,笑着道:“不行,你越坚持我越想你知道。”她总是这般不一样,“刚得了个消息,我现在非常肯定詹云和会娶吉欣然。”
    一旦新旧更迭,朝中风向就乱了。詹云和在他守丧时,却依旧坚持再沉淀三年。期间还往江南游学,拜见前翰林院大学士江叔臻,就知他志在三鼎甲。
    心倒是大,不过拜见江叔臻?江叔臻,康宁九年的状元,与张仲同科,曾经盛名一时,却终被张仲挤出翰林院。愤而辞官,隐退江南,办起了书院。
    此人清高,学识也许有,但谋智就未必多高了。詹云和去拜见,冲的也不是江叔臻,而是江叔臻的臻明书院。江南文风盛行,比陕东高出不止一筹。朝中文官,江南占了半壁。
    臻明书院在江南也是负有盛名。江叔臻虽身不在官场,但臻明书院的学生却是有不少已入仕。
    昌平二十五年的探花徐志,便来自臻明书院。詹云和…野心不小,只胆子是真不大。既想臻明书院的权脉,又去拜见了江叔臻,那何不干脆拜他为师,做股实打实的清流?
    说到底,还是畏惧张仲。瞻前顾后,望处处顺滑,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都已经推了骆温婷那门亲事了,那胆子再大些又何妨?
    吉安撇嘴:“他娶不娶都与我无关,”回过身,“倒是你,吃喝用度均与我息息相关。”
    “那你要管紧点。”楚陌手描着她上挑的眼尾,又想起下午马车里的那场对峙,笑着道:“我媳妇很聪明呢,反省、示弱,站住理了就立马强硬反制,我都招架不住,连连败退。”
    “最后只能降了。”吉安嘚瑟,帮他理了理衣襟:“趁着还没摆饭,你去帮我把绣架拿到内室。”掰转身,推着人往外,“快点,从明儿起,有空我就得给你做里衣、亵裤、袜子…”
    “不要太辛苦,你身子还没爽利。明日先请济世堂的孔大夫来一趟,诊个脉。”
    “听你的。”
    一晚温馨,翌日晨起,两口子跑到丰禾堂,正巧丰禾堂在摆早饭。周老管家见甜蜜蜜的二人,笑呵呵地吩咐婆子再添两副碗筷。
    楚镇中往外一走,见着吉安心一紧,眼珠子一转看向端着茶在喝的曾孙:“你本事大了,脾气顶天了,竟才成亲就吵架?眼睛长着,是让你看清事实,明辨是非。你倒好,比瞎了还会坏事。那张嘴,一秃噜什话都往外滚,脑中长着就为好看”
    噼里啪啦,骂了足有一刻。口干舌燥,余光瞥到吉安送水过来,楚镇中立马换了副脸孔,满面慈祥地回头接了茶。
    “丫儿,看在太爷的份上,咱别跟他这个不懂事的东西计较。”
    楚陌咽下嘴里的茶,转过身:“您眼神好使,买的丫头心思一出一出的。”那个绿云,拿着库房钥匙,还真把三知院库房当她的了。
    “丫鬟用着不趁手,我可以随意处置。”楚镇中怒目瞪了狗崽子一眼:“莫名和媳妇吵架还有理了?”嘴上大声,心里却犯嘀咕。三知院剩下的几个丫鬟是不要命了吗?
    上回那个青雨,瞧着挺乖巧干净,那就乖巧点把事做干净了。上茶便上茶,非多来一手给他揭杯盖。好了,一滴水滴到他袖子上,当时就沉了脸一脚将人踢出了堂室。
    在三知院伺候了两月,没见他每日换下来的锦袍都自己动手洗吗?那是他小媳妇给亲手做的。两眼总盯着他的脸,他没把她眼睛珠子抠出来都算良善了。
    吉安扶太爷到桌边坐:“我们就拌几句嘴,您无需理也不用跟着操心。”朝着楚陌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吃饭。
    有这句话,他就不提了:“安安,丫鬟不好,你也别与她们客气,直接扔前院去,你迅爷爷会处置。”
    “先留几天,磨一磨辛语。”楚陌挨着吉安坐:“迅爷爷,着人去济世堂请孔大夫来一趟。”
    “嗳。”
    济世堂孔大夫专精妇婴疾病,楚镇中没多问,拿了筷子招呼吉安吃饭:“这个卷饼劲道好吃,里面再抹点辣子,更够味。”
    “你别信太爷。他这的辣子,可比我们院里的要辣很多。”楚陌拿了一张饼皮,给吉安夹了几筷清淡的小菜,裹好放到她碟中。
    楚镇中见状,裹了一半的饼不裹了,拐了拐曾孙:“我辛辛苦苦拉扯你这么多年,你也该孝敬孝敬我了,快给我也裹张饼。”
    “好。”楚陌夹了他碟中的饼,再涂一层辣子油,卷好放回去:“吃吧。”
    吉安舀了一碗清汤递过去。
    看了一眼碟中的卷饼,楚镇中手放到汤盅上:“你也就运气好,叫你碰着好事了,不然打哪来这么好的媳妇?”
    “谢谢老天垂怜。”楚陌撕了饼皮放进汤里,泡着吃。
    “也要谢谢我和周老钱,之前上门提亲的时候,可是费了老鼻子劲。”
    “您也就走个过场。”
    “什么走个过场?不看过我是个良善人,你岳父岳母会放心把丫儿交给你?”
    吉安笑看祖孙你一言我一语地闹嘴,连吃了两张卷饼,辰时才挽着楚陌离开丰禾堂。前脚跨进三知院,后脚周明就领人抬着三大箱账本来了。
    吉安坐在榻上,看着摆在堂下装得满满当当的箱子,额上青筋都在跳。没事的,加减乘除她还是很在行。想是这般想,但三大箱!不禁吞咽了下,转眼望向腋下夹着小算盘在翻账的辛语。
    “先重建册子,理嫁妆。嫁妆理完了,我们再看账。”
    辛语点了点头:“好。”
    站在摆屏边的楚陌,瞅着他媳妇,抿嘴忍着笑。她闺房桌上摆了两本书,《杂事秘辛》、《九州春秋》,旧是挺旧的,但不是被翻旧,而是放旧了的。出嫁也不带上,不知是忘了,还是压根就不想带?
    回门两天,他帮她翻了一遍,还向欣欣借了小毛笔在上做了点批注:“我看书去了。”
    “好,”吉安扭头目送他,真羡慕那些看书能沉入的人。不像她,拿起书本心和眼就分家,你看你的,她想她的。
    “用心点,我中午给你做鱼吃。”
    闻言,已绕过摆屏的楚陌又退一步,侧身探过头来说:“吩咐厨房做就行了,你忙你的。”
    摆摆手,吉安深吸一口气后慢慢吐出,站起身:“辛语,带上你之前做的新册子,我们去库房清点。”
    “是。”
    相比吉安,辛语是干劲十足。主仆两人未到库房门口,绿云便领着两个粗使婆子来了:“少奶奶,库房里有些乱,奴婢想着今儿正好趁着您清点,就便理齐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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