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把人从地上拖拽起来,看着她看向主子时不甘愤恨的目光,眉一皱又想动手却被顾兰因拦住,“好了。”
    顾兰因放下手里雨过天晴的青花瓷茶盏,拿着帕子揩了下嘴角,方才慢条斯理地看着耶律燕哥说道:“想必公主已经知道我请你过来的原因了。”
    耶律燕哥并不蠢笨。
    事到如今,她岂会不知?她只是没想到顾兰因会这么大胆,“大辽和大周议和在即,本公主更是身负和亲重任,难不成你还敢杀了我不成?”
    她的声音含糊不清,脸也疼得厉害。
    想到自己一向爱惜的脸,耶律燕哥心里恨得要死,看向顾兰因的那双眼睛也仿佛淬了毒,“顾兰因,别说是你,就连大周皇帝也不敢对我动手!”
    “公主说笑了。”
    顾兰因笑得沉静温和,“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敢杀人。不过——”她忽然一顿,再开口时还是那番温柔动人的声音,“今日清风馆接了一笔大单子。”
    清风馆是汴京城最有名的男倌楼,里面容纳各式各样的美人,耶律燕哥来京几月,私下里也是那边的常客。
    “你什么意思?”耶律燕哥拧眉。
    “明日便会有人传出辽公主因食五石散与人欢好时暴毙,”看着耶律燕哥一点点缩紧的瞳孔,她仍轻声慢语,好脾气地问,“不知这个死法,公主可喜欢?”
    顾情瞪大眼睛。
    耶律燕哥更是惊怒不已,“你,你!顾兰因,你怎么敢!我若是死了,大辽必定起兵,你不怕大周届时生灵涂炭?!”
    顾兰因双手交叠放于腿上,名门淑女和当家主母的气态一览无遗,她就这样看着人,抿唇道:“大辽公主身负和亲重责却纵情享乐,不顾大周脸面,你说,届时我们以此向大辽问责,大辽国君该向我们问责还是该向我们赔罪?”
    耶律燕哥看着她沉静的脸。
    她终于明白这个女人不是在跟她开玩笑,她是真的想要她死。
    先前的嚣张气焰一扫而光,她白了脸,开始求饶,“顾兰因,不,萧夫人,是我错了,你别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萧夫人……”
    顾兰因低声呢喃这个名字,那张沉静温柔的脸第一次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曾有多喜欢这个称呼,如今就有多厌恶它。
    “时雨。”
    “是!”
    耶律燕哥看着向她靠近的女人,她尖叫着想逃想后退,可还是逃不过被人扼住下巴的命运……
    顾兰因没有去看她,起身向顾情走去。
    “阿姐……”看着她过来的顾情,小脸苍白,她拼命想从绳索中挣脱,却没有一点成效。她只能哭着向她求饶,“阿姐,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你的亲妹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啊,难道你要杀了我吗?”
    她哭得梨花带雨。
    声音一抖一抖的,下颌也在发颤。
    顾兰因曾无数次因为她的这副模样而心软,可如今,她只是淡淡凝视她的脸,“你真的什么都没做吗?”
    “我……”
    顾情哑声。
    “耶律燕哥原本是想向你动手的,因为她知道你是被萧业放在心里的人,可你与耶律燕哥说萧业爱我,顾情……”顾兰因笑着问她,“萧业爱的是我吗?”
    “他……”
    顾情目光微闪,心中也有些犹豫,可看着不远处的耶律燕哥,她小脸发白,正要开口,外头却传来一阵打斗声。
    “他来了。”
    顾兰因说。
    看着目光微怔的顾情,看着她忽然目光变得清明起来,看着她扯着嗓音向外头喊,“郎君,我在里面!”
    外面的打斗声忽然一顿,紧跟着是越来越激烈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顾兰因不语,也未理会顾情。
    她拥着狐裘向外走去,看着松岳连带其余三个侍从也拿萧业无可奈何。
    “住手。”她开口。
    松岳几人收剑退后,守到她的身前,看着靠近的萧业,几人握紧手中的剑,身上依旧是剑拔弩张随时奋起的气势。看着满身戾气的萧业,顾兰因静立廊下,淡声,“萧世子如此气势汹汹,是来杀我还是来救她?”见他神情一顿,气势也略有收敛,便也和松岳等人说道,“收起来吧,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主子……”
    “没事。”顾兰因笑笑,“我和萧世子到底夫妻一场,想来他还不至于赶尽杀绝。”
    萧业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长眉紧皱。
    他看着风帽中那张苍白羸弱的脸,想说什么,里面却传来顾情的声音。萧业心下一紧,越过他们往里头看去,原本还算沉稳的脸色立时大变,“你疯了!”
    顾兰因不置可否,她站在石阶上,手握暖炉,居高临下看着被挡在外头的萧业,淡淡发话,“这点时间,应该已经够萧世子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萧业沉默。
    他的确已经查清了,他没想到这件事有耶律燕哥的手笔,更没想到情儿也牵涉其中。他其实早就后悔了,她离开的这几天,他没有一天睡得好。
    思妤知道这件事后跑回家质问他。
    那个时候他就醒悟了,是啊,他怎么能不信她?她是顾兰因啊,那个在他最危难的时候都不曾离开他的顾兰因,她怎么可能会和别人偷情?她的骄傲她的自尊都不可能允许她这么做,可这么简单的道理,思妤明白,母亲明白,家里的下人也都明白,他却被嫉妒蒙蔽了心智,他在愤怒关头下的决定,不顾她的脸面斥令她离开,却在醒悟之后怎么都找不到她。
    他去了顾家。
    他以为她身后有偌大的顾家作为依靠,却忘记那个家对她而言连栖身的地方都不算。
    他以为她会去金陵王家。
    可城门令那并没有她离开的消息。
    他苦苦找了几日,可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直到今天晚上,情儿被抓走,她的房间有顾兰因留给他的字条。
    “这事是我对不起你,兰因……”在顾情的哭喊声中,萧业却在顾兰因的注视下低下头,他哑声,嗓音干涩,语气懊悔,“对不起。”
    “你跟我回家吧,我会补偿你的。”
    “我们以后好好过,好不好?”他忽然抬起头,眼中满怀希冀,他想向她靠近,那些侍从的刀剑根本拦不住他的去路,可顾兰因那欺霜赛雪般的目光却让他猛地僵住身形,眼中的希冀也慢慢消散。
    顾兰因压抑着心里的恶心,问他,“我且问你,顾情参与此事,你打算怎么做?”
    “情儿……”
    萧业抿唇,他知道这件事的确是情儿做错了,他没办法为她推脱解释。即使当初她是因为害怕才说出那样的话,可她明明可以和他们说的……
    可她没有。
    兰因淡漠的目光就在他的眼前。
    他知道她这次是真的被他伤透心,也清楚他若是想得到她的原谅,顾情必定得离开,可是……
    屋中顾情还在喊他。
    听着她的哭泣,萧业握紧手中的剑柄,喉结上下滑动,良久,他仍是不敢抬头,哑着嗓音说,“兰因,她毕竟是你的妹妹。”
    即使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可顾兰因心里还是有点难受,这一份难受不是因为她还爱着他,成亲五载,相识二十载,她爱过恨过怨过,最终从失望到平静,她对萧业的感情早就消耗在那孤身一人的几百个夜里。
    她难过的是,从小到大,她从来就没被人坚定地选择过,一次……都没有。
    真是可怜啊。
    第2章 重生   看着郎情妾意的两个人,顾兰因却……
    看着眼前秋香色绣海棠花的垂地帷帐,顾兰因难得有些没回过神来。
    这个熟悉的料子和花纹,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她成婚时,外祖母特地给她添置的,金陵云锦寸锦寸金,旁人一辈子都买不了一匹的东西,外祖母却直接给她置办了三个大箱子,各式花样应有尽有……只不过自从两年前萧业把顾情接回家中后,她看着他们郎情妾意,心肠也日渐冷却,这些富丽华贵的颜色也就很少再用了。
    目不转睛地盯着头顶的床帐好一会,她终于伸手撩开一边床帐往外头看。
    这一看却让她皱了眉。
    这里不是郊外暂住的庄子,而是……
    她曾经住了五年的芷兰轩。
    顾兰因柳眉紧蹙,她怎么会在这?早在除夕那天,她就被萧业赶出家门了,虽说那日萧业的确提过要她回家的事,可她已经明确拒绝他了。
    难不成是萧业做的手脚?
    顾兰因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先不说萧业对她没有那个心,即便是有,她身边那些人也都不是死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萧业掳走。
    目光忽然与床边放着的乌木方灯架撞上。
    顾兰因目光微凝,有些失去的记忆也在这个时候重新涌入脑中。
    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一场漫天大火。
    她记得那日从城西回到别庄后,她由时雨伺候着沐浴洗漱完便自己一个人睡了,不清楚是那夜用了药物,还是终于解决了耶律燕哥,她睡得很沉,中间倒是醒来了一次,她心疼时雨这些日子跟着她东走西跑,也不愿吵醒她,便自己起身去倒水,可她初醒,脑子昏昏沉沉的,走着走着就和床边的灯架撞上。
    她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火舌从天青色的床帐开始烧,一下子就在整间屋子蔓延开。等到时雨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身陷火中,时雨哭着想进来救她,可火势实在是太大了,等松岳等人也醒了的时候,火已经蔓延到外面,燃烧了整间屋子。
    外面哭声震天。
    她这个身陷大火中的人反而是最平静的那个。
    其实在最初的怔忡过后,她明明可以在火势最小的时候出去,却选择了留下。
    大仇得报。
    她在这世上也没了什么亲近之人。
    时雨和松岳的婚事又是早就定下的,即使她不在了,那个丫头也不会受人欺负。
    这样想着,无论她是活着还是死了,倒真是没什么区别。
    唯一可惜的不过是没有亲口同那位齐大人说声抱歉。
    她害他清名受损,纵使已经想尽法子弥补且托了秦太师为他说话,可这世道,流言蜚语总是害人不浅,何况他这些年在大理寺当差,得罪的权贵也有不少,只怕免不了有人借此向他开刀。他本来能有更好的前程,却被她连累。
    顾兰因心中实在有愧。
    她这一生从未对不起谁,对萧家,对萧业,对顾情,甚至于对她那位母亲……她都尽力做了她能做的。
    唯独对齐豫白。
    她心怀愧疚,一辈子都偿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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