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他说,“苦难只是一时的,我相信我的丈夫,他一定能乘云直上。”
    那个时候他求助无门,身陷囹圄,对前路没有一丝希望,可兰因的话拂散了他眼前的薄雾,也让他重新有了振作的力量。
    那一封和离书便这样被留了下来。
    那个时候他抱着兰因,没有让她撕毁和离书,他说“留着这个,等来日我为你挣来诰命,我再亲手撕了它。”
    “兰因,我会对你好的。”
    “好。”
    旧日话语还犹在耳,可那本该放着和离书的地方却空无一物。
    “世子……”
    身后传来徐管家的声音。
    萧业双手撑在桌上,压抑着怒气沉声问,“东西呢?”
    “世子……”
    徐管家想劝说。
    可萧业却豁然转身,“给我。”
    顾情气喘吁吁一路小跑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冷若冰霜的萧业,从未见过萧业这副模样,她不由屏住了呼吸。
    她扶着门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她看着徐管家把和离书递给萧业,看着他额角青筋暴起,看着他抬手想撕碎手中的和离书,最后却只是转过身狠狠拍了下桌子。
    他的力气太大了。
    桌上一应物什摇摇晃晃,有些甚至都掉在了地上。
    男人弓着背低着头,就像一头暴怒的豹子,喘着粗气,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说,“她既然那么想走,就一辈子都别给我回来!”
    他死死攥着手中的和离书,脸上有愤怒和委屈,就像被遗弃的小孩,他转身想离开这个地方,却在这个时候瞧见自己另一只手上竟然还握着一个烤地瓜,时间过去太久,地瓜早就凉了,想到来时的期待和憧憬,他脸上神情变幻几番,最终死咬着牙把手中的烤地瓜砸向一处。
    瓜落而碎。
    香气也早就没了。
    他大步往外走去。
    顾情看到他出来,颤着声音喊他,“阿业……”
    她向他伸手。
    可从前无论何时都不会无视她的萧业,这次就像是没听到没看到一般,径直沉着脸往外走去。
    看着他离开的顾情白了脸,整个人也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
    萧家没了女主人,彻底乱了从前应有的宁静,而此时东郊的庄子却十分安详。
    兰因在好眠。
    许久不见庄子里的老人,她又高兴,夜里便用了几盏庄子里特有的桂花酿。
    不是桂花季,酒酿却香浓。
    她也睡得香甜。
    离开了那个是非地,跳出前世那个搓磨人的地方,兰因只觉从未这样高兴过,她不想去管以后会如何。
    只看今朝。
    她是快乐的,那就够了。
    “主子睡了?”看着停云从里头出来,时雨问她。
    停云点了点头,“睡得很香。”她说完又添了一句,“……我第一次见主子睡得这样香。”
    都说二小姐命运多舛,本是侯府千金却从小被人拐卖。
    可主子又哪里过得容易?二小姐失踪后,夫人便恨上了大小姐,一日日的责怪让原本开怀的主子变得沉默起来,虽说六岁那年去了金陵有老太太照顾,可寄人篱下,王家偌大一个门庭也总有老太太照料不到的地方,好不容易嫁进伯府,原本以为有了依盼,却不想更是难有好觉。
    底下的人欺她年轻。
    主子要坐稳位置拿好中馈,自是不能掉以轻心,旁人看她厉害,可他们又岂会知晓她所有的冷静应对都是一夜夜用功下的结果。
    “时雨,你说主子从前心里得多苦?”才能在这样陌生的地方睡得这样安稳香甜。
    时雨没有说话。
    她只是红了眼眶捂着嘴巴无声拗哭着。
    顾兰因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她们的声音,可她实在不愿醒来,她已经太久没睡过一场好觉了,脸贴着真丝做的海棠枕面,轻轻蹭了蹭又昏睡过去了。
    她做梦了。
    梦中是那一场漫天大火。
    下定决心后,她便无畏生死了,她在时雨等人的呼喊声中坐在椅子上握着茶盏,看着火舌烧到自己跟前,她的嘴角却还噙着一抹笑。
    死亡对她而言不是痛苦,而是解脱,而梦到自己死也不是她的噩梦,是新生的开始。她听着那些哭喊声,就那样看着自己淹没于大火中。
    正想进入沉睡,她却听到一声——
    “顾兰因!”
    穿透时雨和松岳等人,那是一道惊怒至极又悲痛至极的声音,顾兰因愣了愣,谁在喊她?
    第6章 齐豫白的回忆   您只要知道,她是个好姑……
    已至亥时,位于甜水巷的齐家却是灯火通明,门前时不时走出几个提灯眺望的下人,忽见远处一行车马过来,提灯的人翘首探灯一打量,待瞧见熟悉的人影,立刻喜笑颜开。
    “来了来了!”
    站在最前面的中年人转头和身后人交代,“快去向老夫人禀报,少爷回来了!”自己却上前迎去,等马车停下便立刻冲里面的人行礼招呼,“少爷。”
    “程伯。”
    马车里伸出一只手,这次车帘掀得大,露出马车里面的面貌。
    茶案、孤灯,还有几本未看完的公文并一只墨水还未彻底洇干的,而身穿灰衣的年轻男人独坐一旁,看着中年男人面有无奈,“我不是说了,我会晚归,不必等候。”
    “您这次出去的久,老夫人知道您要回来都睡不着,老奴等人又怎能自去酣眠?”他也是当初齐家遇难所剩不多留下的老人之一,如今执掌齐家所有庶务,这会不等云阔等人过来,他亲自上前握着车帘要扶人下来。
    见青年摇头便静候一处,等人踩着马凳走下马车,才闲话家常般问,“少爷这次出去一切都顺利吗?”
    “嗯,没什么大事,和从前一样。”齐豫白说着让云阔收拾好公文,又跟程伯交待,“买了一点土仪,除去祖母的那些,你回头拿着往下分了。”
    “哎。”
    程伯笑着应了。
    看着身边月下眉眼冷清的年轻男人,程伯眼中有着藏不住的疼爱,他家少爷看着性子冷清,其实再是热心不过,打小处事妥帖,从来就没让人为他担心过。
    当初以稚子幼龄就能护住老夫人。
    唯一让人操心的也不过是,如今二十有一,还不曾娶亲。
    想到这。
    程伯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好一个年轻人,也没什么毛病,怎么就不肯娶亲呢?有心想与人说几句,但想到里头还等着少爷的老夫人又住了嘴,左右他不说,老夫人也会提。
    把人护送到垂花门前,程伯便未再进去了。
    齐家一共两进的宅子,在这汴京城不算大,却也不算小,只是较起齐家当初在朱雀街自带楼台水榭的老宅,小的却不是一星半点。
    当初齐老太爷因储君之位得罪先帝获了抄家之罪,老宅自然也充了公,这些年,齐家祖孙依靠自己从金陵回来,先后买了宅子铺子庄子田地,日子较起从前自是比不过,却也不差。
    丫鬟提灯照路,齐豫白一路穿花拂柳,走过青转碧瓦的宅子,待到松芝苑,看到远远侯在廊下着一件半新不旧栗金丝袄子头戴抹额的银发老人,神色方才一变。
    他大步朝人走去,丫鬟被他远远丢在身后。
    齐豫白扶着祖母周氏的胳膊,长眉微蹙,“您怎么出来了?”说着不等老人回话,已让人掀起绸帘,扶着人进去的时候又同身边人吩咐,“准备热汤。”
    屋中灯火通明。
    齐豫白与祖母坐在铺着绣着万寿福软垫的罗汉塌上,低着头,亲自握着老人那双饱受风霜的手慢慢搓揉着。
    他是缄默少言。
    说不出什么动人的话,可做的全是关心人的事。
    卫妈妈拿着热汤过来,正要伺候老夫人洗手,却被齐豫白接过活去,这事在齐家并不稀罕,卫妈妈早就习惯了便笑着站在一旁,任由姿容矜贵的青年替老夫人净手拭干,嘴里说道:“外头都说那徐家的子孙是如何孝顺,可我看,还不及咱们少爷一二。”
    “回头那徐老夫人拿她孙子说事的时候,您也该说几句。”
    自己孙子这般孝顺,齐老夫人自是高兴的,她那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嘴里却哼道:“孝顺有什么用,都二十一的人了,连个媳妇都没有。”
    “他祖父在他这个年纪,他爹都出来了。”
    齐豫白一听这话便知道祖母这是又开始了,他心里叹了口气,看着老人的目光也有些无奈。
    “祖母……”
    “怎么,我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吗?”
    “……没。”
    “之前拿公事搪塞我,这次你既已回来就给我好好去相看!”
    “晏欢。”
    齐老夫人喊了一声,立刻有一个面相柔美的女子笑着拿了东西过来,她手里捧着几幅画卷,正是齐老夫人为齐豫白挑选的人。
    “这可都是我请冰人仔细为你挑选的,无论是家世还是样貌都是没得说,你且看看,若有中意的,回头我便请人撮合让你们相看相看。”
    见身边青年不为所动,老夫人索性拿出杀手锏,她握着帕子抹眼泪,“家里冷冷清清的,你又是个不着家的,我这命怎么……”
    话还未说完便听身边青年叹了口气。
    以为他是要应允,齐老夫人正想把画卷推过去,却见他握着手中的佛珠说,“与您说句实话,孙儿心中有人。”
    哭声猛地一停。
    齐老夫人神色茫然地看着他,卫妈妈和晏欢两个在齐家多年的旧仆也是一脸呆怔,两人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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