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他几日不曾回家,回来也只是托徐管家给她带了句话“如你所愿”,他如她所愿纳了许氏,可与她的感情却又淡回到了最初。
    兰因并不认为没有许氏,她和萧业的感情就能固若金汤了。
    在他们这段婚姻里,许氏从来都不是他们的绊脚石,甚至就连顾情都算不上,顾情的存在只是让她对萧业对这段感情感到失望,可她活在这世上依靠的从来就不是男人的爱,没有爱情,她也能做金尊玉贵的世子夫人。
    是萧业的态度,是他三番五次的不信任,是他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骂和不听解释的盖棺定论才让她迫不及待想从这段可悲的婚姻里挣脱出来。
    只要想到那个除夕,她被萧业赶出家门,无论她怎么解释,他都只是站在长阶上冷眼看着她,她就不想再与他多说什么了。
    窗外春风轻拍树枝,发出细微的声响,而廊下风铃阵阵,兰因从过往记忆中抽身回来,她看着许氏说,“不后悔。”
    许氏默然看了她良久,最终说的却也只是,“萧明川不值得。”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萧业的名字。
    屋中下人俱瞪大眼睛,兰因也有些惊讶。
    可许氏却说得十分快慰,她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在兰因面前,她从不需要伪装掩藏自己的心思,她紧紧握着手中的虎头鞋,与人屈身一礼后方说,“过些日子再来看您。”便在兰因的注视下往外走去。
    顾兰因颌首,又与停云说,“去送送。”
    ……
    “您先前实在是太大胆了,若是世子知道,肯定又要与您生气了。”马车向城门方向驶去的时候,莲心蹙着眉与她说道。
    许氏却是一脸不在乎的模样,只握着手中的虎头鞋,看着车窗外的风景,“知道便知道,难不成我说错了吗?”
    放在半年前。
    许氏也不会想到面对自小爱慕的人,她会变成这样的态度。
    “他会后悔的。”她语气淡淡。
    不等莲心再说,她垂下眼帘,忽然声音变得很轻,“……我也后悔了。”
    她尚在闺中的时候也曾有人来求娶她。
    她在苏州老家的旧相识,也是她父亲的学生。在她还不认识萧业的时候,她也曾听从长辈的玩笑应允要嫁给他,可惜当他满怀诚意来汴京娶她的时候,她已满心满眼都是萧业。
    面对那个望着她时会红脸的男人,她也只是站在长阶上,低头望着他轻飘飘道一句,“幼时玩笑,公子怎么还当真了?”
    “莲心,你说他……如今可还好?”
    莲心从小就跟着她,自是知晓她说的是谁,听出妇人话中的哽咽,她也倏然红了眼眶,“姨娘……”
    “他得好啊。”
    “他好,我才能心安。”
    许氏想笑,眼泪却先滑落,她忙拿手去擦,可眼泪就跟止不住似的,她像是终于崩溃了,捂着脸无声痛哭起来,可也就一会的功夫,那个先前在马车中痛哭的女子除了眼睛微红了一些,竟已瞧不见她先前的失态了。
    她掀起车帘,目光正好与一辆从山道上过来的马车对上。
    暗色车帘被风掀起。
    许氏看到马车中静坐的一个青衫男人。
    男人手握书卷,闲坐于马车之中,似察觉到什么,他掀起眼帘朝她看来,那是一双极为冷清也薄情的眼,如久不见光的寒潭,只一眼便让许氏如坠寒窖。
    许氏在他的注视下竟不自觉打了个冷颤,直到马车擦肩而过,瞧不见男人的眼神了,她才觉得身上的压迫没了,她悄悄松了口气。
    或许是男人身上的气势太过凛冽,她甚至不敢去看马车去了何处,也就不知那辆马车正是通往她来时的方向。
    第9章 请君进屋   齐豫白来了。
    送走许氏后。
    兰因本想着继续去院子里煮茶,未想这天就如婴孩的脸一般,先前虽然也算不上是碧海蓝天,但到底也是有几分光亮在的,哪想到只弹指间的功夫,天就忽然暗了起来。
    乌压压的,像是顷刻间就能落下一场滂沱大雨。
    “这天怎么变得这么快?”怕放在外头的好茶被雨淋坏了,停云忙吩咐人去把东西搬进来,时雨也想去关窗,免得回头雨大了溅进来,却被兰因阻拦。
    “我面前这扇开着吧。”
    时雨回头。
    兰因看着窗外没看她,明明是乌云密布,她却仿佛看着烂漫晴光一般,“许久没好好看过一场雨了。”
    她轻声感慨着。
    做世子夫人的顾兰因要操持家业,要宴请宾客,要走亲访友,得闲时还得去庄子探望公婆,每日从早忙到晚,连睡都睡不了几个时辰,哪有什么闲情逸致去看雨听雨。
    她都忘记上一次静下心来看书是什么时候了。
    时雨看着她面上的憧憬和眼中的笑意,心下忽然一痛,她忍着哽咽声轻轻应了一声是便退了回来,在顾兰因没看见的时候悄悄抹了下湿润的眼眶。
    等外边丫鬟把院中东西收拾进来后,停云和时雨又替她重新布好茶案,而后又把临窗的一架云纹海棠高几往旁边移开一些,上头摆放的青釉梅瓶里有三两枝新折的桃花,是时雨今早折进来的,正值盛放之际,鲜艳欲滴,此时在瓶口摇摇晃晃,惹人怜爱。
    东西刚摆好。
    外头轰地一声,豆大的雨点忽然从天上砸下来,春雷阵阵,顷刻之间,一场春雨便已降至人间。
    停云正在摆弄小食,忽然听到这么一声,却是被唬了一跳,捂着心口说,“这雷声当真是吓死人了。”她轻轻呼了口气,又扫了一眼外头的九里香,回头问兰因,“主子,外头那些花要不要让人拿东西遮着?”
    “都是山间野花,从前无人照拂也开得很好,如今也不必多费心思。”兰因闲闲一句,未有旁的意思,余光却扫见屋中几个丫鬟略有踯躅的脸,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
    她一笑,把先前随手拿起的账本人员册子放在膝上,笑着与她们说,“我知你们在想什么,不过我主意已定,谁来都没用。”
    时雨如今见她过得开怀,虽心中依旧不明她这次为何如此果断,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有停云看着她叹了口气,似有所指,“只怕您往后这些日子不轻松。”
    主子不可能在庄子里待一辈子。
    总是要回去的,等回到城中,那些风言风语岂会少?还有萧家,世子这会在气头上顾不上主子,可他也不可能一辈子都不来寻主子,届时,主子要怎么面对他?
    便是萧家这里可以不管不去理会,可顾家呢?
    若让夫人知晓主子与世子和离,原因还是因为二小姐……她必定又要怪主子。
    停云一想到这些事,又是头疼,又是为主子担忧。
    顾兰因倒是没那么烦恼,再难的日子,她都独自一人走过来了,如今的情形比前世好的可不止一星半点,不过是些闲言碎语,不必理会。
    她既不倚仗那些人而活,他们说什么,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
    有些信,她倒是得亲自写,也免得回头有人乱传什么让外祖母担忧。
    若说重来一辈子,她最高兴的反而不是可以这么快摆脱萧业,而是外祖母如今还在。
    想到外祖母,她的眉眼不自觉便柔和了不少。
    亲自挽袖持笔。
    想说的话太多,落笔之夕,所言却不是自己的事,而是慰问她身体可好,又说了不少闲事,在信的最后,她方才用寥寥几句说起自己与萧业和离的事。
    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以它重要的程度还比不上她思考午膳吃什么来的重要。
    “回头寻个脚程快的送去金陵。”落笔后,她吩咐停云。
    停云忙应了一声,收起信纸,见她没有再动笔的意思,她跟时雨对视一眼,还是说了一句,“家里,不写一封吗?”
    时雨也说,“是啊,您若不把事情先说一通,回头要让二小姐捷足先登,还不知道夫人该怎么怪您。”
    兰因却是神色无波。
    她接过时雨递过来的天丝帕子,擦过手后继续握着方才未看完的册子翻看着,头也不抬道:“父亲在雁门关,这点小事不必烦扰他,至于家里,祖母是不管事的,那位……”这轻飘飘又疏离至极的两字形容的是她亲生母亲王氏。
    她翻了一页册子,纸张翻动声中,她的语气如平静的湖面波澜不惊,“便是我提前写了与她说,对她而言,我也是诸多过错,害了她爱女名誉。”
    “既如此,我又何必多费笔墨,多讨口舌。”
    她语气平静,屋中几个丫鬟却不约而同想起那些年的往事,想起夫人一声声的责骂和对二小姐的偏爱,她们一个个都忍不住红了眼为她抱屈,倒是也没再劝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
    只有外头的雨声哗哗啦啦,依旧没停。
    顾兰因翻着册子,天色昏暗,停云怕她熬坏眼睛,让人点灯,没一会的功夫,屋子便亮了起来,桌上一盏彩绘仕女图娟灯,橘色灯火落在近侧兰因的脸上,就像是给美玉渡了色。还没对人世感到失望的时候,兰因没有一丝忧愁,尤其如今她对日子有了盼头,更是眉眼弯弯,唇边泛笑,她静坐灯旁,却是比娟灯上的仕女还要动人,也就愈发让人不舍破坏这样恬静的一幕。
    看完手中账册,知晓自己如今手里拥有的东西以及人员情况后,兰因交待道:“明日把咱们的人连带着庄子里的人都叫过来,我吩咐几件事。”
    听她们应声后,又说,“盛妈妈那,你们回头也派个小厮过去说一句,免得回头她找错地方。”过了一会,她又说,“再派个机灵的去城中看看房子。”她的铺子都在城中,不可能一辈子都住在这。
    停云回道:“跟咱们过来的单喜是个机灵的,他从前在买办处做事,认识的人多,门路也广,回头奴婢把这事交待给他。”
    顾兰因点点头,没有别的吩咐了。
    时雨怕她无聊想起一些不开心的事,眼睛一转就笑道:“刚才收拾箱笼的时候找到一架古琴,奴婢记得这还是您闺中时,老夫人送给您的十三岁生辰礼物,您要抚一曲吗?”
    兰因轻轻唔一声,想了想,点点头,“拿出来看看吧。”
    “哎!”
    时雨笑着应了一声,立刻转头领着人进去拿东西。
    顾兰因看到她这副雀跃的模样,眼中笑意却是又浓了一些,等人抱着古琴出来摆在琴桌上,她也就如她们所愿,扶着桌沿站了起来,待跪坐于蒲团上,她正想抚琴试音,外头却有人来传话。
    是松岳。
    他在帘外回话,“主子,外头来了一行人,说是雨下得太大不好行路,不知能否来家中避雨,等雨停了就走。”
    兰因还未说话,时雨就没好气地甩了帘子出去,隔着一层布帘都能听到她恼火的声音,“你是傻了不成,他们要避雨自去庄子里便是,你若不认识庄子里的人,只管喊陈富过来,来咱们这,他好大的脸,你也是,你不知道主子在这清修吗?还敢让这些不三不四的人登门!”
    平日总冷着一张脸的松岳面对时雨却是磕磕巴巴,兰因听他放软嗓音哄着人,“你别气,我原本也想让陈富领人去别处避雨,可来人……是大理寺的齐大人。”
    原本还在笑这小两口相处模式的兰因听到这一句,神色一怔,手下力道一时没收住。
    “铮”地一声,琴弦猛地颤动了一下,时雨以为她是不高兴了,忙压着嗓音赶人,“我管他是什么大人,都给我赶远点,别来扰了主子清修。”
    松岳正要答应,屋中却传来兰因的声音,“……松岳,请人进来吧。”
    “主子?”
    时雨打了帘子,露出她皱眉不解的脸。
    兰因垂着眼帘,把微红的指腹轻轻收起,她低着头,众人瞧不见她此时的面貌和神情,只能听她说,“他是好人,该礼待。”
    想起前世对他的亏欠,兰因闭目,声音也不自觉变低了一些,“把人请去外边客房歇息,再备茶糕过去,莫怠慢人家。”
    她发了话,松岳便应声告退了,时雨虽不解却也没说什么,只吩咐丫鬟去厨房拿茶水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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