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
    萧业没有犹豫。
    陆伯庭见他这般态度,刚松了口气,便又听萧业说,“可我没办法让情儿在这个时候离开,她……有弱症,不能过度忧思。”
    看着陆伯庭怔愣的双目,萧业忽然抬起殷红的眼,看着他,沙哑着嗓音问道:“陆伯伯,我该怎么办?”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想兰因回来,却又没办法让情儿在这个时候离开。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就连陆伯庭也愣住了,当年萧家出事都能一力承担一往无前的青年此时就像是个无助的小孩一般。
    陆伯庭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也只能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默片刻后与人说道:“去找兰因和她好好说说,兰因脾性好,若知晓你的为难,或许……会谅解你。”
    他用的是或许,可萧业仿佛自动屏蔽了这两个字一般,他原本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睛立刻变得璀璨起来,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他身上的精气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说,“对,兰因脾气好,她若是知道我的为难,或许就不会与我生气了!”他心潮澎湃,倘若不是还要当值,只怕这会就要掉头出宫去找兰因了。
    “陆伯伯,谢谢您!”萧业语气诚挚地与陆伯庭道着谢。
    陆伯庭看着忽然振作起来的萧业,心中却并不乐观,他见过兰因,那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女人,可这样一个温柔贤惠的女人却在离开伯府后毫不犹豫地把婚书与和离书送到户部……陆伯庭并不觉得她会轻易回头。
    只是这些话,他不好和萧业说。
    他眼前的这个青年显然已经经受不起这些打击了,他只能尽可能地给他拖延时间,看看这事能不能还有挽回的地步。
    和萧业分开后。
    陆伯庭继续往前走,走到半路却听到一声,“陆大人。”
    耽搁了这么一会,此时的宫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陆伯庭顺着声音望过去就看到一个容貌清贵头戴乌纱的绯袍男子朝他走来。
    没想到会是齐豫白。
    虽然同朝为官,但陆伯庭从前和他并无什么往来,顶多见到的时候打个招呼,但显然今日齐豫白并非是与他来打招呼的。短暂地惊讶后,陆伯庭朝来人点了点头,“齐大人。”等人过来后,他又笑着问道,“齐大人有事?”
    他比齐豫白官品不止高了一阶,按理说无需对他这般客气,可齐豫白正受陛下青睐,几次案件都办得十分出色,尤其是去年那个端州洪水案更是大受褒奖,他如今虽说是大理寺的二把手,可他上头那位沈大人早已到了致仕的年纪,如今虽说还担着大理寺卿的身份,实则却不再管事,可以说如今的大理寺由齐豫白一个人说了算。
    何况他还听说齐豫白的老师,当朝宰执庞大人有意让齐豫白进政事堂,进了政事堂,那可真是前途无量,便是他们六部都得旁让。
    也因此,陆伯庭看着齐豫白的目光很是客气。
    齐豫白被他客待却不曾自满,他仍恭恭敬敬朝陆伯庭拱手一礼后才说,“有些户籍律法上的事想叨扰下大人。”
    他这般态度,陆伯庭自是高兴,他点点头,“边走边说。”
    两人一道往宫外走去,陆伯庭发现齐豫白要稍后他半步,又见青年眉目清矜,自带矜贵,神态恭敬却不卑微,心中更是满意万分。
    到底是齐御史的孙儿,有他的风范。
    齐豫白的祖父曾任御史大夫,可惜当年因储君一事得罪先帝全家获罪。陆伯庭忍不住想,若是齐家没出事的话,只怕满汴京的世家公子都比不过他身边这位齐大人。
    “下官这几日观看大周律法,对婚姻制度这一块稍有不明。”听到齐豫白的询问,陆伯庭也正了神,“你说。”
    齐豫白便说,“律法有言,男女婚姻解除,需共同到户部登记,可前年一桩案子,只因女子想和离,可签订和离书后,其丈夫又心生不愿,两人去户部登记之际,男子不忿遂当场砍杀女子,这事闹得太大,陛下也有所耳闻,那会陛下曾让人修改律法,也有言若两厢皆有意愿,只需把和离书交予户部,无需亲至,婚姻便算解除……可下官这几日查看律法却发现如今大周律法还未全部修订完毕,便不知如今这婚姻律法,我们又是按照哪个标准?”
    “大人?”齐豫白说完未听到陆伯庭的声音,便又轻轻唤了他一声。
    “啊?”陆伯庭看到齐豫白那张脸方才回过神,他此时面色有些难看,勉强回过神后说道:“陛下金口玉言,自是按照他说的。”
    他这样说着,心里却莫名有些不安。
    看来明川这事还是得早些处置,要不然真闹大了,别说明川,只怕他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他在这户部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要是因为此事让陛下不喜,可就得不偿失了。这样想着,陆伯庭竟不由自主地对着齐豫白,语气诚恳道谢,“多谢齐大人。”
    “嗯?”
    齐豫白目露困惑,“什么?”
    陆伯庭见他这般便也不曾多说,只道:“没事没事,只是你正好提醒我得跟刑部去说一声,让他们趁早把律法修改,要不然之后陛下想起,我们可都得吃瓜落。”
    唯恐夜长梦多。
    等在宫门口分别后,陆伯庭便立刻套了马车,打算回到户部就立刻让人去刑部传话,至于明川那边……陆伯庭打算再给人几日时间,若是他和兰因还是不能重修于好,他也不好再碍着旧情继续帮衬明川拖延了。
    齐豫白看着陆伯庭匆匆离开的身影,神色依旧如常,眼见马车从御街离开,他这才转身登上马车,往大理寺去。
    第21章 兰因的弥补   她知他面冷心热,只是不知……
    萧业今日一到散值的时间就立刻出宫了。
    他在宣德门外的马厩旁找到自己的碧骢马, 翻身上马后便头也不回往东郊的方向赶。
    城中有禁令,不准人在城中策马狂奔,萧业碍着规矩,却也不算慢行, 在限制的速度内尽可能地往城门那边赶去, 他手握缰绳, 绷着脸, 一身衣襟绣金边的玄衣愈显威严,待离了主路的官道, 更是一扬马鞭往城门口的方向绝尘而去。
    这会正是几大官衙散值的时间,齐豫白今日也难得没有在大理寺久留,而是打算早些回家, 他在马车中,涂以辞坐在他对面,说是家里马车坏了,实则是想问问他关于陆伯庭的事。
    听到外头的马蹄声,涂以辞往半卷的车帘外看了一眼,本是随意一扫,未想到就这么看到了往南薰门赶的萧业, 他看得一愣,“他这是……”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南薰门往外十里就是东郊, 而他那嫂嫂的庄子就在东郊。
    “不是吧, 我这大舅哥还不知道嫂嫂搬到城中来了?”涂以辞想到这个可能, 脸上的表情一时不知该用目瞪口呆还是无言以对来形容了。
    他只是看了看头也不回仿佛奔着星辰明月而去的萧业,又看了一眼对面四平八稳看着书,仿佛风雨在前也不改神色的齐豫白, 心里不得不感叹一句。
    强还是他师兄强。
    看着古井无波跟得道高僧似的,实则早就把他那大舅哥的门窗都给堵死了,亏他大舅哥还心心念念以为能把妻子哄回来,全不知情敌已经把人安排到自己隔壁住下了。
    啧。
    手段真多。
    本来还想问下陆伯庭的事,现在也不用了,怪不得让他不必参与,原来他这心里是早有成算,也不知他那可怜的嫂嫂被齐豫白这狗东西看上是不是好事。
    涂以辞都有些心疼起他那至今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嫂嫂了。
    “喂,齐豫白。”他托着下巴看着人,好好一身官服,穿在齐豫白的身上显得禁欲端肃,穿在他的身上却显出几分纨绔风流的模样。
    “想好怎么追我嫂嫂没?”他问齐豫白,语气骄傲自满,“你要是不知道,就讨好讨好我,我一高兴保不准还能给你支几招。”
    别的他不敢说,可在追女人这事上,他这师兄绝对没他厉害。
    齐豫白看他一眼,连话都没说一句便垂下眼眸,他继续翻看起手中的书册,嘴里淡道:“你要是无聊,我官衙还有不少公文倒是可以送去刑部。”
    涂以辞一听这话,俊脸一变,也顾不得再去打趣齐豫白,忙求饶,几句闲话后,马车先到了鲁国公府,涂以辞拿着官帽跳下马车,手架在马车边问齐豫白,“不一起进去?”
    “不了,替我跟伯父打声招呼,我……”齐豫白看着他,似随口之语,又像是在特意叮嘱,长指点着书面说,“过几日再来。”
    涂以辞一愣。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忍不住闷声低笑起来,怕回头惹恼齐豫白,忙又忍着笑,“行,回头与你说。”他说完便让到一旁,目送马车离开后,方才转身往府中走。
    ……
    萧业到东郊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郊外无铺子,自然也没什么灯火,好在今夜天气疏朗,头顶星月当空,替他照亮了前路。他在月色下摸黑前行,一路往庄子赶去,离庄子越近,他的心情便越是澎湃。
    比起早些日子心中的委屈不甘,他今日是揣着希望和歉意来的,他想告诉兰因他这些日子的想法,他想与她说他离不开她。
    他想和她重修旧好。
    萧业知道她这次是真的恼了,要不然她不会这样果断地把和离书送到户部,可他也相信他和兰因多年的感情不会说没就没,他和她好好说,她总能理解他的。
    她一贯是大度好说话的。
    他就一路揣着这样的希冀到了庄子。
    可看着那黑漆漆的庄子,萧业却皱起眉,这个点该是吃晚膳的时间,怎么一盏灯都没有?他吁一声握紧缰绳,正想翻身下马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一盏不算明亮的灯笼照在他的身上,一道男声响了起来,“谁在那!”
    萧业耳聪目明,依着烛火看了一会便认出来人了。
    “陈富。”他喊人。
    “世子?”陡然瞧见萧业的身影,陈富也有些怔愣,他正想跟从前似的给人作揖问安,可想到主子受的苦还有那日萧业的表现,老人脸上的神情也就冷却了,他神色淡淡朝人作了个揖,嘴里不咸不淡招呼道,“世子。”
    萧业为他不同往常的态度而皱眉。
    可他今日是来赔罪,并非闹事的,何况他还不至于为了一个仆人的态度而不高兴,他翻身下马,问陈富,“庄子怎么回事,一盏灯都没有,夫人呢?歇下了?”
    陈富一听这话,连身份都不顾了,直视萧业,他神情复杂,眼中意味更是不明。
    “怎么?”
    他盯得时间太长,萧业忍不住再次皱了眉。
    陈富看他这样,连生气都懒得跟他生气了,直接垂下眼眸淡道:“主子早就离开庄子了。”
    “什么?”
    萧业一愣,不解他的意思,“离开庄子?那她去哪了?”
    陈富还没说话,可萧业心中的希冀与憧憬却在这一刻被恐慌所取代,这是萧业和兰因分开后,第一次产生恐慌的情绪,之前他再怎么生气不甘愤怒委屈,他都知道兰因在庄子,他想找她随时都能找到,可如今……兰因不见了。
    “你说清楚,兰因到底去哪了!”他的声音彻底沉了下去,一身气势威严逼人。
    陈富被他的气势冲到,脸色也不禁白了几分,他咬着牙抵抗着这骇人的气势,不仅不肯透露行踪还故意刺道:“世子是不是忘了您和我们主子已经分开了,我家主子去哪,与您又有什么关系。”
    他语带讥嘲,一个您,一个我们,直接把兰因和萧业的关系分得清清楚楚。
    萧业脸色微白,点漆双目却彻底暗了下去,他死死盯着陈富,眼见陈富咬紧牙关,膝盖都有些软了,正想说话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像是有许多人在往这边赶。
    萧业抬头一看,是庄子里的人。
    他们提着灯笼高高一照,先瞧见陈富。
    “陈管事?”他们走了过来,近前才瞧见萧业的身影。
    萧业在和兰因成婚的这三年从未来过这个地方,可庄子里的人却不乏有认识他的,几声世子出口后,再看陈富那般模样,一群护短的人都沉了脸,几个人扶着腿软的陈富,冷着脸冲萧业说道:“这是我们主家的私宅,即便萧世子位高权重也没有私闯民宅的道理吧。”
    “萧世子要是再留在这,我们可就要报官去了。”
    “我们这里不欢迎萧世子,请萧世子立刻离开!”
    ……
    萧业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兰因的人会用这样的话这样的态度招待他。
    他知道这个庄子里的人有不少都是兰因的外祖母送过来的,兰因在汴京无依无靠,除了府里那几个丫鬟婆子,与她最亲的便是这些庄子里的老仆了。
    当初兰因也跟他提过想与他来庄子里住上几日,可他不是没时间就是懒得来,时间久了,兰因未再提起此事,他也就从来不曾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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