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沉默一瞬,迎着夏氏的目光还是点了点头。
    等夏氏去厨房,兰因便转道去了王氏的院子,从前她的院子人是最多的,可如今冷冷清清的竟只有几个洒扫的丫鬟。兰因柳眉微蹙,看到她过来便放下手里的东西恭声喊“大小姐”,她轻轻嗯了一声正想提步往里,身后却传来苏妈妈的声音,“大小姐?”
    等兰因回头。
    苏妈妈瞧见她的脸,立时加快步子,高高兴兴迎了过来,“您是来看夫人的吗?”
    兰因轻轻嗯了一声。
    苏妈妈便笑得更加高兴了,她先前听说大小姐回来了,便跟夫人商量想去请大小姐过来,但夫人却拒绝了,这会她心思一动想给母女俩多点空间便把手里的托盘递给兰因,“老奴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没处理,就麻烦大小姐了。”
    她说完径直离开。
    生怕慢上一步,兰因就会拒绝。
    兰因无奈。
    她看着苏妈妈跑开的身影,摇了摇头,也难为她一大把年纪还要为这些事忙前忙后,托盘上放着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怕冷了没了药性,她也没在外头继续耽搁下去,推门进屋,依旧是一个丫鬟都没有,直到走到床边,看着背对着她的身影,兰因还未说话,那边大抵是闻到药味,不大高兴开了口,“我不是说了我不喝?拿下去。”
    兰因沉默片刻,方才开口,“是我。”
    陡然听到这个声音,王氏身形一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立刻转身,待瞧见兰因的身影,她却又像是怔住了,不知过去多久才看着兰因的脸讷讷喊道:“因因?”
    “嗯。”
    兰因端着汤药走到王氏床边,神情淡淡伸手,“喝药。”
    先前还说不喝药的王氏这会看着兰因,竟是连一个反对的字都没说就立刻拿了过来,似乎怕兰因不高兴,她直接端着汤碗便喝了个干净,也还好这一路过来,汤药已不烫,要不然就她这个喝法恐怕舌头都得烫坏。
    汤药很苦,王氏又一贯是吃不得苦的。
    这会她苦得眉头都揪紧了,却还是勉强扬起一个笑和兰因说,“因因,我,我喝完了。”
    兰因沉默地看了她一眼,而后默不作声接过碗,又把桌上的蜜饯攒盒放到床上,自己跟着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和她说话,“分家的事,您可知道了?”
    王氏点了点头。
    嘴里的苦味被蜜饯盖过,她神情稍缓,这会便看着兰因说,“你外祖母特地写了信与我说。”
    她对分家不分家没什么所谓,分家更好,她那几个嫂嫂各有各的打算,勉强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就算这次不分家,以后也肯定会分家,至于那些财产……王家家大业大,就算只分到一点,那对许多人而言都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可她对这些一向无所谓,本想让母亲自己留着,但想到兰因马上出嫁,到底没有拒绝。
    见她已然知晓,兰因便也无话可说,正想起身离开,可王氏哪舍得她这样就走,忙喊住人说,“你爹他再过些日子就要到了。”
    兰因嗯了一声。
    万寿节将至,诸侯勋贵都会提前几日抵达汴京。
    王氏本想再找几个由头,可她和兰因虽为母女却从未深交过,此时张口欲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最终只能沉默。她低着头,神情沮丧,养尊处优下细腻的手指紧紧抓着身上的被褥,半晌,她才哑着嗓音说,“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我这阵子回想以前的事,越想越后悔。”
    “我甚至不敢相信我当初居然会对你做出那样的事?”
    她越往下说,声音便越发沙哑,最后她哽咽道:“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你恨我怨我怪我,我都是活该,可因因,我已经在改了。我知道你喜欢吃糖炒栗子,这阵子我一直在学,我知道我现在做得还不够好,但我相信熟能生巧。我还知道你喜欢糖醋排骨、红烧狮子头,因因……”
    她抬起头,满面泪水,“我知道我以前忽略了你,可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忽略你,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恨我?”
    记忆中的她一直是骄傲的、强势的。
    可这半年不到的时间,她却看她哭了好几回,兰因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说心疼,没有,说畅快,也没有,真要用两个字形容此刻的心情,不如说是迷茫……她宁可她一直和记忆中那样,那么她恨也能恨得理所当然。
    这亲情果然是这世间最牵绊人心的东西。
    四目相对,沉默片刻,兰因也只是看着王氏淡淡吐出一句话,“我不恨你了。”
    王氏却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开心,她反而变得更加难过了,眼泪像止不住似的不住往下掉,“可你也没法原谅我,是吗?”
    兰因没法欺骗她,更没法欺骗自己的心。
    她的确没有办法。
    “好好休息吧,我走了。”兰因说完这句便起身离开。
    王氏没有阻拦她,她泪眼婆娑看着兰因离开,等门关上,她终于抑制不住呜咽出声。
    听到身后传来的痛哭声,兰因脚步一顿,但她也只是停顿了一瞬便继续提步往前走,两边丫鬟朝她投来视线,她什么都没说,就在她们的注视下一步未曾回头的离开了王氏的院子。
    第103章 相认   池儿,你对她……
    兰因自打离开王氏的院子便一路情绪不高往外走, 走到一处地方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说话声,那熟悉的,上扬的男声不用去看便知是她的堂兄顾闻安,听到他的声音, 她心里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总算是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扬起笑脸, 正想和顾闻安打招呼, 可一声“哥哥”还未出口,便瞧见他身边熟悉的身影。
    绯袍乌纱, 身姿如松,容貌清隽,俨然就是她的敬渊。
    没想到会在这碰到齐豫白, 兰因一时愣住了,等反应过来,两人已走到她的面前。
    “妹妹。”
    顾闻安率先和她打了招呼。
    兰因回过神,忙跟眉眼含笑望着她的顾闻安问了好,这才看向齐豫白,惊讶询问,“你怎么来了?”
    “是我半路碰到敬渊, 和他说了你在家里用饭的消息。”顾闻安替齐豫白说了话。
    兰因却不知道他们从前认识,此时听闻这话,不由更加好奇了, “你们从前就认识?”
    顾闻安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声, 他未回答兰因的话, 转头和齐豫白说,“你来说。”
    齐豫白便迎着兰因的注视解释道:“从前子阳来金陵找你的时候,我与他也见过, 相处多了也就熟了。”
    “敬渊这话没说全。”顾闻安笑着接了话,“我和他相识的确是在王家,但真要算起相熟却是在临安的一间茶楼。”
    眼见自家堂妹一脸好奇,他便把当时的情形说于人听,“也是差不多这个时间,那时敬渊是金陵解元,我因病无缘那次科考,又听先生说了几句他的才名自是不服,正好有日路过一间茶楼,见他也在里面,索性便向他挑战。”
    “后来呢?”兰因听得好奇不已,不由追问道。
    “后来我自然是输得心服口服。”顾闻安虽然骄傲,却也不是输不起的性子,那次茶楼,他琴棋书画都下了战帖,最后全都败给齐豫白,倒也认同了先生的话,齐敬渊此人的确是有大才,他比不过。
    “我那时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成为我的妹夫。”
    “若知道——”他忽然拿手肘撞了撞齐豫白的胳膊,笑道,“我那会绝对得让你放水,你不知道,那次败给你之后,我有好长一阵不敢出门,实在是太丢人了。”
    齐豫白笑得无奈,兰因却红了脸。
    “哥哥。”
    她轻嗔一声。
    顾闻安举手投降,“得,你们聊,我先去换身衣裳再去找你嫂嫂。”他说完便径直离开,把这个地方留给了两人。
    “刚刚怎么了?”
    齐豫白动作自然地握住兰因的手,先前虽然离得远,但他还是注意到了兰因脸上低迷的情绪。
    兰因本不想说,但看着齐豫白的眼睛,还是把先前的事与人说了一遭,说完,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我倒是宁可她一直不喜欢我。”
    齐豫白知道她心里的芥蒂,也没劝说,只是轻轻抚着她的头,“交给时间吧。”
    兰因抬头。
    迎着她略显迷茫的目光,齐豫白看着她柔声说,“时间会告诉你答案的。”
    心里的迷雾在这一瞬间散去,兰因双目逐渐恢复成平日的从容和理智,她点了点头,哑声应道:“好。”就像他说的,把一切都交给时间吧,也许等时间长了,如今萦绕在她心里的那些事情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不说了,我带你去见我二婶他们。”她重新扬起笑脸,“知道你来,他们一定很高兴。”
    这一晚,兰因和齐豫白等到很晚才回去,回去路上,他们同坐一辆马车,因为夜里齐豫白被灌了不少酒,这会他白皙的脸上也微微泛红,兰因握着帕子一面替他擦拭额头,一面责怪顾闻安,“哥哥真是的,明知道你明日还得上朝还灌你这么多酒,你也是,不会喝还喝这么多。”
    齐豫白想说自己其实并不是不会喝酒,这点酒对他而言也算不了什么,只是看着兰因不高兴的样子,恐自己多说多错,索性便直接认起错,他抓着兰因的手,把人带到自己怀中,半拥着道歉,“我与子阳也是久未见面,这才没忍住,等回去我再喝碗醒酒汤就好。”
    热气喷洒在耳边。
    兰因耳尖一烫,心脏也扑通扑通跳得很快,许久不曾这样亲近过了,这半个月,他们一路马不停蹄,纵使有时间歇息,也没时间没心情亲近。
    感受到他的下巴靠在她的肩上。
    没一会功夫,耳朵被人轻轻咬住,不疼,却很痒。
    兰因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双手无意识地松开,而后又无意识地握紧,直到他滚烫的薄唇吻过她的侧颈,兰因身形猛地一颤,她想挣扎却又舍不得,就在她放软身子想要就此沉沦的时候,余光瞥见他身上的红衣官袍,想到什么,忙抓住他的手。
    “敬渊。”
    她哑着嗓音微微喘-息喊人。
    齐豫白轻轻嗯了一声,手被人抓住,唇上的动作却依旧不停,含糊一句问她,“怎么了?”
    心里一阵酥麻,脊背都因他的动作窜过一股电流,兰因身子都软了,但想到还未听到的答案,她忙咬着薄唇又定了会神开口问他,“陛下那边怎么说?”
    听她说起正事,齐豫白倒也没再闹她。
    他坐直身子,一面替她整理了下衣裳,一面拥着她说,“过几日,陛下要去护国寺祈福,届时,我会把太子带过去。”
    兰因闻言稍稍松了口气,但到底仍有一抹担忧,她回头,看着齐豫白小声问,“会有危险吗?”
    微弱灯火照映出兰因担忧的小脸,齐豫白眉眼柔和,他略带薄粝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放心,陛下那边已经有部署,不会有事的。何况陛下如今就差一个借口对杜诚之动手,杜诚之不会那么傻,在这个时候撞枪口上来。”
    兰因听到这话才松了口气。
    等回到家,兰因和赵非池说了这件事,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翌日。
    天子于早朝时分颁布一道圣旨。
    因私盐案一事,齐豫白厥功至伟,擢升为大理寺卿并兼任参知政事,一时间,满朝哗然,对于齐豫白以二十一的年纪升任大理寺正卿已是百年来少有的事,更遑论这兼任的身份。
    参知政事虽品轶不高,却是实职。
    门下、中书、尚书、内侍、殿中省、宣徽院几乎都得听他差遣,虽然早知他会进政事堂,但众人也没想到陛下会如此看重他,只是想到他私盐一案得罪的人,众人一时又不敢与之亲近。
    就算齐豫白再得陛下信任又如何?陛下就二皇子一个孩子,而杜诚之又是二皇子的外祖父,等二皇子继位,齐豫白自然会被清算,因此即使齐豫白如今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真正敢来恭贺的却没有多少人,更多的是处于中立的态度,省得被杜诚之知道后一道清算。
    对此。
    兰因和齐豫白倒没有什么所谓。
    世道如此,无需苛责,不过这种时候过来恭贺的便显得更为珍贵和难得,除去齐豫白大理寺的那些同僚,他的老师庞相一家也过来祝贺了,还有涂以辞和萧思妤夫妇,让兰因没有想到的,周朝芳夫妇竟然也来了。
    ……
    时间过得很快,没几日就到了天子去护国寺祈福的日子。
    时雨过来传话的时候,兰因正在赵非池的房间,衣裳是前几日兰因特地派人给他做的,一身镶金边绣云纹的黑衣锦服,腰束玉带,头上束金冠,他本就生得好颜色,即便从前不打扮的时候,气质也十分矜贵,与同龄少年与众不同,如今这样打扮,与宫里那位便更加像了,替他正好发冠后,兰因笑着与人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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