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王氏怎么能忍?她当场勃然大怒,也不顾杜贵妃的身份,抬头愤道:“娘娘慎言!”
    还从来没有人敢让她慎言。
    杜贵妃原本还含笑的脸立刻沉了下去,她才不管王氏是何身份,正欲发火,门外却突然有人通传,“圣旨到。”
    以为是陛下派人送来赏赐,杜贵妃脸上的阴沉暂退,她重新扬起笑容,抬手,由身边宫娥扶着起身后便袅袅娜娜往前面走,待走到兰因身边的时候,居高临下看着她不轻不重地轻哼一声。
    兰因没有多余的表示。
    她从善如流换了个方向,依旧规规矩矩的跪着。
    其余命妇也纷纷跟着起来,才跪下,便见有人逆着阳光朝她们走来。
    兰因跪在人群中间。
    她谨守规矩并未抬头,直到听到前边传来杜贵妃略带惊愕以及不满的声音,“怎么是你?!”
    “微臣受陛下吩咐过来传旨。”
    熟悉的男声传入兰因的耳中,兰因面露震惊,她怕自己听错,仗着在人群里面无人瞧见抬起头,才抬头便看到齐豫白一身绯袍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几乎是她一抬眼,他就看到她了,那双犹如黑玉一般的眼睛朝她这边望了一眼,明明那里边什么情绪都没有,但兰因还是从中读出了一抹安心。
    他在让她放心。
    殿中也有不少人看到了齐豫白的身影,心中奇怪怎么会是他来传旨,历来封赏都是由天子身边的内侍来传旨,除非不是封赏……有胆大的人悄悄打量了一眼齐豫白的身后,有跟随的内侍,却都两手空空。
    这一番情形不禁让众人猜测万分,总觉得有什么事发生了。
    杜贵妃却没多想,只是不满自己居然要给齐豫白下跪,但他手持圣旨,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冷着一张脸跪着,没好气地说道:“还不宣旨?”
    她态度恶劣,心中已然想好等齐豫白一走就要好好发作顾兰因。
    可齐豫白却没有因为她的态度而变脸,从始至终,他都是那副冷淡从容的模样,闻言,他也只是打开圣旨,照着上面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褫夺杜氏女贵妃头衔,即日起拘禁福宁殿。”
    短短十几个字却让满殿哗然。
    杜贵妃更是面露怔愕,在宫里待了十年,她接过的圣旨数不胜数,这还是她有史以来接到过的内容最少的一道圣旨,可那十几个字明明分开她都知道其中意思,合在一起,她却听不懂了,什么叫做褫夺杜氏女贵妃头衔,即日起拘禁福宁殿?
    “你在胡说什么!”
    不解、恐慌带来的戾气让杜贵妃再也待不住了,她作势要起身,可才起来就被齐豫白身后的几个内侍上前按住肩膀。
    “混账,你们敢碰我?!”杜贵妃柳眉倒竖。
    她想挣扎,可内侍却态度强硬逼着她下跪,活到现在,从来就没被人这样对待过,杜贵妃恼怒万分的同时,心中的恐慌也更加清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好端端的,陛下会下这样的圣旨?
    “我要见陛下!”她压抑着心中的恐慌,仰着头看着齐豫白说。
    “这恐怕不可以。”齐豫白重新合上圣旨,他凤眸微垂,面对杜贵妃脸上的愤懑依旧淡淡道,“杜诚之毒害陛下,致使陛下龙体受损,如今太医还在为陛下看诊。”
    “什么?”
    杜贵妃一愣。
    其余人更是面露惊愕,有胆小的甚至拿手捂着自己的嘴巴,以免惊呼从嘴里泄出,还有人心生庆幸,幸好刚刚杜贵妃拉着她们冷落王氏母女的时候,她们没表态,要不然之后秋后算账,她们保不准也会被归于杜党。
    “不可能,这不可能,爹爹绝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是你,是你们陷害爹爹!”
    从理智不清的呢喃到勃然大怒,可从前盛气凌人的杜贵妃如今却连起身都没办法,她被以前她最看不上的卑贱内侍死死按着肩膀,因为太过用力,她的膝盖都感觉到了疼痛。
    因为今天为了惩戒顾兰因,她特地让人把地毯撤掉。
    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也会品尝到这一份苦。
    眼睁睁看着齐豫白越过她往身后走。
    还跪着的一群人见他过来,起初不解,等看到身后跪着的兰因,便明白他要做什么,她们纷纷朝两边散去,让出一条小道给他行走。
    齐豫白一路畅行无阻到了兰因的面前。
    他朝兰因伸手。
    兰因却面露犹豫,如今到底还在宫里,而且那么多人看着,她怕给齐豫白带来不好的影响,她朝人摇了摇头,齐豫白却不肯收回,就保持这样的动作看着她,兰因最终还是无奈妥协,她把自己的手放到齐豫白的手中,被他扶着起身,因为跪得时间太久,膝盖有些疼,如果不是齐豫白扶着她,恐怕她站不稳。
    “没事吧?”
    齐豫白皱眉问她。
    兰因摇头,轻声说了句“没事”。
    齐豫白看了她一会,到底没说什么,他转头,冷着嗓音吩咐压着杜贵妃的那几个内侍,“把人带下去。”
    “是。”
    几个内侍应声带人离开。
    杜贵妃自然不肯就范,可她的力气怎么比得过那几个内侍?她一路破口大骂,最终还是被拖着离开了这个华丽的宫殿,因为挣扎太过用力,就连头上的凤钗都掉了下来,那展翅欲飞的凤凰落在地上被折断了翅膀,一如她那个经年不醒的皇后美梦彻底被击碎。
    等到杜贵妃被带走,原本嘈杂的福宁殿再次变得安静下来。
    除了兰因和齐豫白,其余人都还跪着,齐豫白倒是也没为难她们,只和兰因说了一句,“先在这待一会,回头会有人带你们出去。”说完,他又压低声音和兰因说,“别担心,乖乖等我回家。”
    兰因其实有满肚子的话要问。
    她怎么也不相信杜诚之会下毒谋害陛下,但这种时候,也问不了什么,知道他还有别的事要做,兰因也未阻挠,她点了点头,怕他担忧又跟着一句,“别担心我,去做你的事就好。”
    齐豫白这才颌首离开。
    他走后。
    殿中众人却仿佛还未彻底回过神。
    兰因余光一扫身边的王氏,想到先前她的维护,弯腰扶人起来,等她们母女站起来,其余还跪着的人,这才一个跟着一个起来,只有萧母还跪着。
    她神色怔怔,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本以为今天可以借杜贵妃的手教训顾兰因一回,没想到不仅没把人教训到,杜贵妃居然还倒台了……又想到齐豫白,这种时候能被陛下委以重任,齐豫白以后的地位绝不会止步于此。
    她这心中又是愤恨又是嫉妒。
    这个女人到底哪里来的本事,每次以为她要倒了的时候,总能绝处逢生!
    关于齐豫白,其余人自然也想到了,不清楚杜诚之毒害陛下是怎么一回事,但杜贵妃的结局已然彰显出杜家是什么下场了,如今太子已经找回,杜家又倒了,那等太子登基,朝堂只怕要大变样,一时间,福宁殿中,不管是何身份,都拉着兰因闲聊起来,仿佛她才是今日的主角。
    等宫侍过来,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兰因拒绝了王氏,没和她一起回七宝巷,而是独自一人回了顾宅。
    她怕齐家祖母担心,自然没跟她说宫里的事,只说有事,又让她不必担心,而后又让门前小厮盯着些,等齐豫白一回来立刻与她说,可兰因没想到,这一等竟等到子时。
    彼时她已沐浴洗漱完,却不肯歇息,披着衣裳靠在榻上看书。
    可她心不定,书也没看进几页,倒是因为太过疲倦,靠着软榻睡着了,直到身子腾空,她被惊醒,一睁眼便看到抱着她的齐豫白,透过昏暗的灯火,兰因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醒着,哑着嗓音轻轻喊了一声,“敬渊?”
    “把你吵醒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才确信自己没有做梦,她顾不上回答他的话,急着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她根本不相信以杜诚之那样老谋深算的人会在这样的日子给天子下毒。
    齐豫白知道今晚要是不给她一个答复,只怕她是不会睡了,便先抱着人到床上,把人用被子牢牢实实盖好,这才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说道:“是陛下自导自演了一场戏。”
    这和兰因想的差不多。
    她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听着他继续说。
    “陛下今早于紫宸殿召见杜诚之,因为距离宴席的时间越近,他一直未曾出现,我和老师还有你父亲以及其余大臣便去紫宸殿找他,刚进去就看到陛下一边吐血一边指着杜诚之,那个时候,殿中只有陛下和杜诚之两人,经太医诊治,查出陛下中的毒是西宁那边特有草药做出来的,现在杜诚之和杜厉都在大牢,其余杜家人也被拘禁着。”
    “你刚刚说陛下自导自演,你们早就知道今日会发生什么?”兰因问齐豫白,才出口又摇头,“不,不对,如果你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一定不会让我进宫。”
    “到底怎么回事?”她神情凝重。
    齐豫白指腹轻轻搓揉兰因紧蹙的眉心,闻言,他看着兰因沉默了一会才说,“毒是杜恪给的,这事,陛下谁也没说。”
    “那陛下……”
    “他身体本就不好,即使没有这个毒,恐怕也活不过三年,如今中了这个毒,只怕……”齐豫白沉默半晌才说完,“撑不过半年。”
    就连杜诚之也没想到那个男人为了铲除他,居然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齐豫白和兰因一时谁都没有说话,不知道静默了多久,兰因忽然扑向齐豫白,在这十月的夜里,她突然觉得很冷,刺骨的冰冷。
    她知道这样解决杜诚之是最不费吹灰之力的。
    从敬渊口中知道上辈子为了扶持赵非池登基,他们损失了多少人,如今没有打仗,百姓安居乐业,杜家以这样的方式下台可以算得上是最好的结果了,可想到护国寺中那个语气温和与她玩笑的中年男人,兰因却觉得无比难过。
    齐豫白知道她的难过,可他今晚也说不出别的,只能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
    没有人想到杜家会以这样的方式下台。
    杜诚之毒害天子,念他曾有从龙之功赐鸠酒一杯,保留了这位赫赫有名异姓王最后的脸面;杜贵妃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幽禁冷宫;杜厉买卖民女、残害百姓,证据确凿,于午门斩首……其余杜家人,五服之内皆剥夺官职,三代不准入朝为官。从前大周最有名望的杜姓一族,转瞬倒台,一时间,汴京城中人人自危,尤其是朝中那些杜党,更是各个夹紧尾巴过日子。
    可这些事和兰因就没什么关系了。
    日子过得很快。
    转眼的时间就到十一月了,再过十三天,她就要成亲了。她所有的注意都放在了即将到来的大婚,何况婚期将近,她要接待的人也越来越多。
    最先抵达汴京的是她的外祖母和小舅舅。
    他们这次是来汴京定居的,带来的人和东西自然不少,光搬运那些东西就喊了十几辆马车。
    兰因本想让外祖母陪她一起住。
    早前齐祖母和她商量过后,让人把顾宅和齐府的墙壁凿出了一道月门,兰因想着,即便以后嫁到了齐府,去看外祖母也方便,可老太太不肯,非要跟着小舅舅一起住,美其名曰是为了管教这个不听话的小儿子,从前她有一大家子要管,王观南又得打理王家的商号,太忙,他不肯娶妻也就算了,可如今……她自然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纵容下去了。
    兰因无法。
    好在王家在汴京的宅子距离甜水巷也不算远,她平日过去也方便。
    兰因第二批接待的是她的大表哥和小表弟,他们是一道来的汴京,来的那天,兰因和齐豫白还特地抽空去王家用了饭,只是席间,兰因发现大表哥心事重重,不似从前那般爱笑,后来问起外祖母才知道那日下毒的事,大表哥还是知道了。她还知道分家之后,大舅母便自请去了王家家庙,外祖母劝了几回也没劝动。
    ……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
    兰因邀请的人也就沈鸢还迟迟未曾出现,眼见十一月十三越来越近,兰因也不清楚这位故友会不会出现了。
    *
    雁门关。
    萧业是三日前接到的信,信是他母亲写的,信中说,顾情来雁门关了。几乎是一看到这句话,他就下意识皱眉,紧随其后是无法言喻的厌恶和不满压在心头,他以为自己跑到雁门关,顾情也就能明白他是什么心思了,她要是还想做世子夫人,那就继续待在伯府好好做她的世子夫人,若不想,他日问他要一份和离书,他也会二话不说立刻就给。
    可谁能想到她居然偷偷跑出来,来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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