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早膳后,姜贞娘还有些遗憾的想,之后她应该没机会再用到这些美味的膳品了。
    姜贞娘原以为宴会已经结束,今天她和周氏她们就该回府了,只是等到晌午她都没等到周氏那边人通知她离去。
    姜贞娘心中纳罕,派了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去周氏她们住的院子问话。
    没一会儿周氏身边丫鬟跟着一起来到她的房间,并给她传了一个消息,周氏和秦雪昭的身子都有些不适,五云山山清水秀,她们打算先不走了,再修养几天。
    姜贞娘眼神有些狐疑,养病再哪儿不能养,为什么周氏她们非要留在温泉别宫,不怕叨扰到南阳长公主吗?
    不过,周氏说要留下来,这件事就轮不到她做主,周氏话里的意思没有让她先回去的意思,所以她也只能先待在温泉别宫。
    留在这边也好,没有大夫人的磋磨苛待,风景膳食都不错,而且正好给她时间好好想想该如何应付秦家了?
    她不怕死,但在搅得忠勤伯府翻天覆地前,她还不甘心去死,所以她不能坐以待毙。
    这厢,祁明轩正在别宫东殿院落水天一色中,批阅专人送过来的奏折。
    南阳长公主最宠幸的长史恭敬的跪在大理石的地砖上,头埋得很低没敢抬头,只等着上首的穿着月白常服的男子发话。
    不管别宫是不是长公主私产,但当皇帝驾临时,别宫的一切都会由皇帝做主安排。
    祁明轩搁下朱笔,他的声音带着些漠然:“你说有好几家向长公主告罪说身有不适想在别宫修养几天?”
    一旁的为庸一听就知道祁明轩是不会应允的,这些人是真把皇家别宫当做自家别院了吗?还有她们打什么主意不是司马昭之心吗?
    也不知道是谁把陛下来到温泉别宫的消息泄露了出去,为了能进陛下的后宫,真是哪都不消停。
    “各府是请不起大夫吗?”祁明轩话中带着轻讽。
    语气不重,却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长史连忙磕头认错:“长公主说别宫本就是皇家宫室,自然是听陛下你的安排,下官这就给各府传话,让她们早些回家治病,莫给别宫留下了病气。”
    长史额头都是汗水,他说完了后,等着祁明轩让他退下。
    忽然就听到高高在上的帝王用微磁的声音说了两个字:“等等——”
    第十七章 娇客
    祁明轩垂着眼睑,沉静如海的眸子里,浮现出点点波澜:“不知者无罪,若真是病了,想留就留下吧,毕竟她们都是姑母请来的娇客。”
    娇客两个字语调拖得有些长,带着点琢磨不透的意味。
    长史不懂祁明轩为什么会忽然改变主意,不过帝王之心似海,他也不必弄懂,只俯首听命就是。
    长史退下后,祁明轩端起青玉书案上的清茶,啜了一口,只把唇微微沾湿,就放下茶盏。
    “你想说什么?”祁明轩睨了为庸一眼,“从刚才就一直鬼鬼祟祟看着朕。”
    为庸心里喊冤,作为祁明轩身边一名成熟的太监总管,他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不过为庸没反驳,而是猜着祁明轩的心思,试探说道:“陛下,奴才是好奇你为什么变了想法?这些女子怎么可能都同时病了,依奴才看明就是抱有私心。”
    祁明轩像是毫不意外为庸会这么问,他站起身手负在身后,淡淡说道:“我等得就是那个抱着私心的人过来。”
    为庸恍然,昨天见祁明轩那么干脆的离开,他还以为陛下是真的对那位不上心。没想到陛下说着要故意刁难对方,私下里还是给那个女子留了余地。
    不然以祁明轩往常的性子怎么可能容忍这么多心怀不轨的女子和他待在一处,这分明就是担心昨天那女子就是这些女子中的一位。
    “难得遇到这么有趣大胆的女人,我倒要看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祁明轩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解释。他的嘴角含笑,带着尽在掌握的从容自信。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为庸竟然从祁明轩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期待。
    他默默得想,等会儿他下去要仔细叮嘱一下常桉,让他把陛下住的东殿院守好了。现在祁明轩这么好说话,但要真让不相干的人冲撞到陛下面前,他和常桉可不一定有那么好的运气,再遇到一个让祁明轩心动的女子了。
    对了,还要嘱咐他们要是见到了昨天的那位姑娘,若是她想要见陛下都不要拦着,现在陛下正在兴头上,可不能因为他们的原因扫了兴。
    南阳长公主听到长史回禀的消息,原本闭眼靠在暖炕的引枕上,直接睁开耷拉的眼,身子向前倾,有些惊异的问道:“他竟然答应了?”
    不怪南阳长公主大惊小怪,而是短短一天的时间,她就发现了新帝比先帝更难讨好伺候,她根本看不清这位未到而立之年的皇帝在想什么。
    “千真万确,下官不敢在这件事上撒谎,”长史一五一十的说道,见长公主重视,他想了想又道,“不过,陛下不是立刻答应下来,而是拒绝后,忽然改变的主意。”
    南阳长公主挥退给她捶腿的小丫鬟:“不对劲,我不过让别宫里珍藏了一年的女子去东殿伺候他,他就下令把人全部圈在西北角上的偏僻角落,他离开行宫前,那些女子都不许放出来。再说新帝不是会突然改变主意的人。”
    祁明轩才不是会宽厚让那些“称病”女子留下的性子,南阳长公主敢确定肯定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你马上去查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是皇帝身边的,还是其他来客发生的事情都要向我禀告。”
    长史惊讶道:“长公主,这样会不会太过于谨慎了?”
    南阳长公主满是皱纹的脸笑了笑:“有时候机会就藏在这些小事中,不管是公主府还是永明伯府想要长盛不衰下去,就必须要得到帝王的信重,你去吧。”
    她从一个被宫人欺负的不受宠公主,再到先帝一朝深得皇帝信赖的长公主,她尝到了权力的甜美,与帝王恩宠的重要性,她不想在新帝继位后,就失去了之前的权势与煊赫。
    刚和长史商量正事,还未说完,去周氏院子那边看诊的大夫就被丫鬟引着看到里屋给南阳长公主回话。
    长史住了嘴,垂手站在一旁,安静候着长公主处理其他事情。
    “世子夫人的身体如何?”周氏怎么说也是她的孙女,还在她的别宫称病了,南阳长公主就派人大夫去看诊,并询问周氏的情况。
    大夫恭敬回道:“草民给世子夫人把了脉,从脉象上看世子夫人的身子康健没什么大碍。”
    南阳长公主听罢也没做出什么意外的表情,让下人给大夫几锭银子就打发大夫下去。
    她看向陪同大夫去周氏住处的丫鬟:“说吧,周氏哪儿到底是什么情况?”南阳长公主之所以不好直接把那些装病的女人撵走,就是因为她的亲孙女是头一个称病,提出想要在别宫休养的人。
    南阳长公主的语气已经有些不悦了,丫鬟赶紧说道:“禀告公主,奴婢看到夫人时,她行动举止间有些滞涩,身上也有淡淡的药酒味道,奴婢猜测世子夫人的身子应该是有外伤。”
    南阳长公主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伤得严重吗?好端端的周氏怎么会受伤?”
    “瞧着没什么大碍。要说世子夫人受伤的原因,原本夫人是像遮掩,奴婢从夫人的丫鬟口中探明了原委。是忠勤伯府的二少奶奶发簪丢了,去寻发簪时不慎掉进了西北角的一个土坑,世子夫人带着人去救,后面她也不知怎么得掉了进去,身上也有些伤着了。”
    南阳长公主听完,出声说道:“我记得周氏的弟妹姓姜,家世似乎并不出众。”
    候在一旁的长史恭敬把姜贞娘的家世报了出来,末了还添上一句:“上月底姜父调任举家搬出了京城,要是下官没查错的话,背后就是忠勤伯府动得手脚。”
    南阳长公主换了一个姿势,她心里大致有数了,靠在引枕上问道:“你去的时候,看到秦小姐了吗?”
    丫鬟老实回答:“没有,奴婢去得那么长时间,一直没看到秦小姐出现,一问世子夫人推脱说秦小姐照顾她一天了,身体劳累有些不适不便见客。”
    南阳长公主知道周氏乃至秦家野心都很大,周氏执意要留下来一看就是为了秦雪昭铺路,可秦雪昭却疑似也病了,就有些奇怪了。而且以姜氏的家世根本不可能在周氏面前作威作福,这样一看整件事情都透着蹊跷。
    南阳长公主人老成精,直接吩咐长史把事情一并查了,她倒不是责怪周氏做得不对,而是别宫发生的事情都要在她的掌控之下。
    姜贞娘的消息不灵通,还是被人当面嘲讽了几句,才知道周氏她们不仅坐实她娇蛮无礼,在长公主的别宫之中,都敢为了自己的首饰大费周章,更把掉进土坑的丢脸事情栽在了姜贞娘身上。
    姜贞娘抿着唇,衣袖下的拳头攥紧,原来不管她有没有躲开昨晚上秦雪昭推她的动作,这个名声最终还是会落在她的头上,让她百口莫辩。
    就算周氏被秦雪昭推进了坑里,她对秦雪昭的保护还真是煞费苦心,明明是秦雪昭做了蠢事,最后还能全身而退不受一点影响。
    若姜贞娘真的做了这些事情,她不怕被人说嘴,但她没有做过的事情,被强加于她的身上,让她产生了强烈的憋屈与愤怒。
    好似周氏母女把她当成了掌心里的泥,可以随意拿捏摆布。
    而且现在的事实也正是如此,周氏她们做得事情她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她不可能见人就解释那些事情不是发生在她身上,没有人会信,她身边的人也不会有人替她作证。
    过去几年浑浑噩噩时,姜贞娘只把这些事情当做妯娌间的摩擦和小辈的调皮,只要大度看待,就不会有什不满的情绪。而现在的姜贞娘面对整件事情时,只觉得无比的恶心。
    姜贞娘没了心思在院落外晒太阳了,她敛眉垂眼,长睫遮住了双眸中的情绪,带着丫鬟回了自己的住处。
    没想到她一回去,就碰到周氏身边的贴身丫鬟明翠带着周氏的吩咐来给姜贞娘传话,
    “二少奶奶,大少奶奶让你空了去她院子里一趟,她有话要嘱托你。”明翠说话时,她一直暗暗观察着姜贞娘的神情,“还有,别宫不比忠勤伯府,如今大少奶奶病了,不能及时照拂,她让二少奶奶在别宫之中时最好谨言慎行,莫要招惹是非。”
    姜贞娘的指甲掐进掌心,即使心中愤怒,她也只能回道:“谢谢嫂嫂的忠告,我省得。”
    明翠走后,姜贞娘独坐在雕刻着葫芦花纹的圆桌前,她盯着甜白的瓷杯看了许多,实际上她视线的焦点根本不在瓷杯之上,甚至她起身时,还不小心打碎了桌上的一个瓷杯。
    清脆的瓷器破碎声,惊醒了姜贞娘的神智,丫鬟听见声响走了进来,一面收拾瓷器碎片,一面说数落姜贞娘道:“二少奶奶,你就是心中不满,也不该拿别宫里的东西发气,要真是弄坏了什么珍品,那你该怎么办?”
    姜贞娘看了一眼小丫鬟,她记起丫鬟名叫四红,和三碧都是来别宫时周氏专门拨给她的。丫鬟就是深宅大院中最灵敏的人,昨夜她才一番连消带打把两人压了下去,结果别宫中的流言一出,四红对她的态度就隐隐有些变化了。
    姜贞娘穿着三幅湘裙,裙摆褶皱堆叠在鞋面上,她侧坐在楠木圆凳上,语气带着些凉意:“珍品还到得了我的住处?”她瞥了四红一眼,“放心,这套甜白瓷的杯子我还赔的起。”
    四红顺嘴奚落的姜贞娘的话,被她堵了回去,四红刚要冒头的不敬又收敛回去,她和三碧都知道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原本还想看姜贞娘的笑话,被姜贞娘的话一提醒,她才警醒过来,姜贞娘拿世子夫人没办法,难道还拿她这个丫鬟没办法吗?
    她和三碧虽然是周氏拨过来的,但要是她们真的被看重,怎么可能被送到姜贞娘的身边?
    四红也不清楚姜贞娘的话到底是在说瓷器,还是在说人,总之她乖觉的闭了嘴,低头清扫地面上的瓷器碎片。
    姜贞娘没功夫刁难一个小丫鬟,她暂时想不出回敬周氏的办法,只能平复好心情,带着丫鬟去周氏住的院落探病。
    即使她知道周氏根本不是生病,但周氏这样说了后,她只能做足了去探病的姿态。
    南阳长公主对周氏还是看重的,周氏和秦雪昭住得院子与姜贞娘的住处离得很近,但是两者一对比就显得天差地别,周氏住得院落雕梁画栋,家具陈列无一不透着华贵。
    说是小住,这处院落的装潢与伯府中周氏真正的住处相比也不见得被比下去。
    姜贞娘到后,丫鬟掀开珠帘,领着她去了内室。进去之后,一股深沉的沉香暖香气味扑面而来,仔细一嗅,其间混合着一点刺鼻药味。
    周氏半躺在床榻上,脸色有些暗沉发黄,有丫鬟正小心给她按摩。
    姜贞娘微微蹙眉,原来周氏是真的伤着了,她暗暗道了句可惜,怎么就没伤得更重些,让她再见识一下周氏与秦雪昭之间的母慈子孝。
    周氏看着姜贞娘时,还是端着惯常的慈爱面孔,完全没有因为把事栽在姜贞娘头上的愧疚不安,她热情得招呼姜贞娘坐下。
    姜贞娘看了周氏一眼,也露出关切笑容问周氏的身体情况。
    周氏问着姜贞娘有没有遇见什么麻烦,姜贞娘就绕着周氏的身体情况关心,两人不咸不淡的话了许久的家常。
    躲在一旁的秦雪昭见半天没说到正题,她坐不住了,她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对着姜贞娘追问道:“今天有谁来看过你?有没有谁对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姜贞娘的目光在秦雪昭的脸上停留了半晌,她白皙面容上留着两个巴掌印,右边要比左边更重些,隐隐能看见周氏手掌的纹路,秦雪昭在脸上涂了胭脂,但还是不能完全遮掩住巴掌印的痕迹。
    啧,昨晚周氏是真被气狠了吧,手上根本没有留力。
    秦雪昭的脸一定很疼吧。
    真是可怜。
    也真是大快人心。
    第十八章 一丘之貉
    姜贞娘还没说话,周氏沉着声音说道:“昭姐儿!你忘了昨日我教过你的话了吗?”
    秦雪昭第一次吃了那么大的亏,还被周氏扇了一巴掌,纵使心中不满,还是收敛了情态,不甘不愿的对着姜贞娘行了一礼,口中唤道:“见过叔母。”
    姜贞娘纳罕,没想到一贯骄傲张扬的秦雪昭也会学着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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