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刚才我和虞前辈说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就像是认识他的样子。”
    “虞前辈是怎么和沈琤认识的啊?我听说沈琤一直痴迷剑道,平时其实不怎么出门,虞前辈又不是他们伏龙剑宗的,怎
    么会认识他?”
    “也许是因为虞前辈交游广阔,又十分热心,就像对我们一样,对待别的宗门的弟子一视同仁。像沈琤这样有天赋的晚辈,自然就会顺手教导一番了。”
    虞黛楚愣了愣:等一下,她们太玄宗的弟子,好像对她的年龄和辈分,有什么巨大的误解?
    “胡说八道什么?”立刻有人小声呵斥,“虞前辈是我们太玄宗的金丹真人,怎么可能去指点别的宗门的小辈?就沈琤这种天资平平的小辈,我们虞前辈几百年来不知道见过多少,怎么会看得上眼?你们啊,太年轻!”
    虞黛楚默然。
    她从来没有遮掩过自己和大家是同龄人的事吧?为什么一个个居然意味她几百岁了??不好意思,沈琤这种天生剑心的,她这几十年里,也就见过一个。
    虞黛楚:年纪不够,打扰了!
    “既然说双方都得有个金丹修士坐镇,这比斗才算公平公正,那么我现在来了,大家便开始吧。”虞黛楚轻轻咳了一声,将演法场的低语声一个个压了下去。
    “虞道友,我们怎么比?”虞黛楚提出了开始,戴真人自然不会拒绝,扫视了一眼,笑着问道。
    “我没什么经验,还请道友教我。”虞黛楚虚心请教。
    戴真人望了望她,眸光闪动。当初沈琤同他说起在秘境中结丹的太玄宗修士,他还不怎么相信——这世上竟能有人在妖山秘境那种小破地方结丹?
    沈琤说虞黛楚和他差不多大,戴真人还将信将疑,倒不是他孤陋寡闻,实在是,他这位天生剑心的师弟已经非常惊世骇俗了,现在忽然冒出来一个比沈琤更有天赋的天才……这谁敢信啊?
    然而,现在见了虞黛楚,听她三言两语,戴真人便知道,她是当真年纪不大,且始终苦修,否则,也不至于连这种三大宗门间常有的切磋也不熟悉流程了。
    “一般来说,都是三局定胜负,每家各挑出三名修士斗法,三局两胜。”戴真人笑道,“不过,也有那车轮战的、擂台赛的,那就看双方的兴致了。”
    虞黛楚没那么大兴致,她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打工人。她果断道,“那便三局两胜吧。”
    台上的金丹真人拍板定下比法,底下自然要配
    合,伏龙剑宗还好,大家一路前来踢馆,自然对互相之间的实力很有些了解,一群人中选三个,转眼就决出了。
    太玄宗便不一样了,大家都是听见有人上门踢馆,过来凑热闹的,互相之间没什么默契,更没个逼数,甚至人都不认识。能令大家都认识、信服的,也许不敢担这事关宗门荣誉的责,敢出面斗法的,也许大家又都不认识。
    虞黛楚这个金丹真人更是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听着下面闹哄哄,深感丢人,随手撩了撩鬓边散开的发丝,伸出手随意点了三个,淡淡道,“吵来吵去的没个完,干脆就你们三个吧。”
    她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暗暗用神识探过下方修士的底,这三个是在她神识扫过时,隐约有所察觉的,虽说这是虞黛楚有意为之,但也可见他们的气势和状态都在巅峰,拎出来斗法,总比那些连她神识扫过都感觉不出来的修士好。
    她这抉择全凭她自己对实力的了解而来。在虞黛楚看来,法宝、符箓终究都不过是外物,唯有修士自身的状态与修为才是最重要的,然而对于这些筑基弟子来说,法宝实在是太过重要了,虞黛楚点出来的修士倒也不是实力不行,但总觉得好像还差了点什么。
    然而,金丹前辈已经点名了,自然也不会有弟子不识相地在外宗面前质疑,那三个被点名的修士又是诧异,又是忐忑,还有点惊喜,齐齐朝台边走来。
    “虞道友实在是眼光毒辣。”台上开始宣布斗法,剑光法术十分好看,引得台下的小修士们一个个扬着头激动无比,看台上的金丹修士却对这小孩子过家家兴致不大。戴真人看了两眼,便微微偏头,对着虞黛楚笑道,“那三名修士,都是气势迫人的,十分不错。”
    虞黛楚怔了怔,朝场边望去。
    她挑出来的三个小修士里,有个膀大腰圆,但个子很矮,笑眯眯的,看起来十分和气;有个娇小玲珑,看上去比叶白薇还楚楚可怜;有个无精打采,明明被选中了很惊喜,可强打精神也好似很困的样子。
    虞黛楚挑眉——
    这位戴道友究竟是怎么从他们三个身上看出“气势迫人”的?
    虽然虞黛楚十分迷惑,但对方在夸自家弟
    子,她总不能拆台说我觉得不行,遂微笑颔首,礼尚往来,“伏龙剑宗的弟子才是真正的气势凌然,不愧是剑修。”
    她这么说,戴真人却好似并未被取悦似的,反倒摇摇头,“我说的气势,同虞道友以为的那个不一样。”
    虞黛楚好奇,“那倒要请教道友的意思了?”
    两人说话间,台下已决出了一场,乃是太玄宗的弟子胜了,场下一阵铺天盖地的欢呼声。
    戴真人瞥了一眼,明明是自家弟子败了,他却好似事不关己似的,悠悠闲闲朝虞黛楚笑了笑,“就比如说道友选出的这一位弟子,虽然看起来笑眯眯的,好似十分和气,其实心中自有底气,是个外宽内傲的人。他有底气,有本事,不必旁人认可,也与旁人无关,自然对人宽和,其实无比自信。”
    “像他这样的人,即使看上去和气,其实比那只有傲气的纸老虎要强大不知道多少倍。后者倘若对上他,傲气在底气面前不值一提,自然也就没了气势。而这和气的修士,自然也就气势迫人了。”
    虞黛楚听罢,颇觉得有几分怪异——怎么听起来,这位戴真人说的,像是现代狗屁不通畅销书里的鸡汤?
    “再比如说,现在场上的这位弟子,他也是气势迫人的。虽然看起来无精打采,实际上只是因为他心里已经有数,有了底气,遇到的事,便不足以令他提起精神罢了。”
    戴真人话刚说完,便见那无精打采的修士忽地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如临大敌地望着对面。
    “啊这,”戴真人语塞,转眼便笑道,“好罢,现在他是遇到能叫他如临大敌的人了。”
    站在那无精打采修士面前的,正是沈琤。
    “沈师弟,便和道友有点像了。”戴真人微微一笑,也不觉尴尬,转眼偏过头来,望向虞黛楚。
    “和我像?”虞黛楚挑眉。
    “不错,沈师弟与虞道友,都是心中有底气、有傲气,表现在外在,便是真正的气势迫人,叫人一眼望不见别人,只能看见你们。”戴真人缓缓颔首,目不转睛地望着虞黛楚。
    虞黛楚缓缓偏过头,若有所思地往台下看去。
    斗法转眼决出胜负,沈琤缓缓收剑,气沉丹田,“单氏灵剑护养露,
    良心产品,童叟无欺,用了它,你就是下一个剑神!”
    虞黛楚面无表情转过头:就这玩意,还是不了吧。
    “其实道友同沈师弟还是不一样。”戴真人笑了起来,“道友的气势,比沈师弟还要更强三分。”
    他点到为止,没有多说,然而敛去目光,心神却仍在虞黛楚身上。
    方才,虞黛楚乘着一叶扁舟缓缓行过时,戴真人仿佛看见一柄巨剑从天边朝他斩落,气势几乎摧折一切,令人忍不住微微屏息,直到稍稍适应了,才意识到这其实是个看起来十分美貌的女修。
    戴真人本身对于剑道自有感应,比旁人更多了几分敏锐。他看着沈琤的时候,也常觉得这是一把锋锐无匹的剑,寒光莹莹。然而,虞黛楚与沈琤却又是不同的。
    虞黛楚也是一把锋锐的剑,但没有给人沈琤那样锋利的感觉。她自然也是锋锐的,但却没有那种谁触谁死的寒意。
    她只是气势迫人。
    即使没有别的宝剑那样锋锐,即使没有那样寒光闪闪、杀机凛然,但只要看见这把剑的人,便会明白,她永远向前,斩断一切前障,即使这前障再强大,即使要付出再大代价。
    戴真人知道自家沈师弟作为天生剑心,多半在命格上有些渊源,可能就像典籍里所说的那样,与天外的剑修大能有什么若有似无的关系,所以沈琤的凌锐冷酷,还有一部分要归功于他的天资。
    但虞黛楚的气势迫人,就纯粹是个人性格了。
    作为剑修,这两者在他心里无分高下,但沈琤还是筑基,虞黛楚却已经结丹了,和她斗法,没有以大欺小的嫌疑,戴真人的心,蠢蠢欲动。
    然而,心里虽然想和虞黛楚斗法,但戴真人也是知道这不现实的——他们好歹是打着切磋交流的名义来的,筑基小辈们斗一斗法就算了,他这个领队的金丹真人也动起手来,那像什么样子?他稳坐高台,还可以主持大局、管理小弟子,他要是动起手了,小弟子们没人约束,开始搞事怎么办?
    戴真人苦思冥想,忽地灵光一闪,指着台下互相见礼,就要斗法的两个筑基修士笑道,“我这么说,实在模糊不清,只怕道友也听不明白,不如这样——”
    他一伸手
    ,朝台上伏龙剑宗的小弟子一指,那小弟子便觉身不由主,挥剑而前。
    这一剑方挥出,小剑修便瞪大了眼睛:
    剑气纵横,意态凛然,明明用的还是那么多灵力,明明出招的姿势都一模一样,却平白比他原先威力更强了数倍。
    那剑气便如狂风一般,朝太玄宗的娇小女修刮去,狂风涌过,衬得她显得更楚楚可怜了。
    戴真人忽然插手,本来半斤八两的两个筑基修士,高下立判,虞黛楚要是不出手,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输了。
    台下一阵低沉的哄乱,太玄宗的小修士们自然十分不满,然而面对金丹真人,却又不敢高声说出来,唯有眼巴巴地望着虞黛楚,指望她也出手。
    虞黛楚是被请过来当裁判的,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不公正的行为。她轻叹了一声,也伸出手,从容朝那娇小女修身上指去。
    那娇小女修便觉手中法宝微微一沉,仿佛忽然装进了什么东西似的,猛地一掀,浪潮卷起,白浪翻涌,浩浩汤汤,朝着那狂风般的剑气打去。
    风起浪掀,这两道灵力卷在一起,便好似惊涛拍岸,带起无数狂澜,即使是在台下看着的小修士们,明知这气息会被演法场的斗法台遮去,却也情不自禁地觉得如有刀锋刮过脸颊,让人凛然生寒,忍不住向后微微一缩。
    两道灵力不过是一次相撞,惊涛骇浪后,却好似忽地云收雨止、风平浪静了一般。
    风烟散去,唯有半空中一道水波似的灵力象征性地又翻起一道浪潮,便很快湮灭了。
    戴真人顿了一下,轻叹了一声,收回手,朝虞黛楚笑道,“这便是道友的气势了。”
    他们这齐齐出手,并不是指点这两个小修士如何出剑、如何斗法,也不是控制二人的身躯自己操作,而是将自身的气势分予他们,让这两人出手时,自带金丹修士的气势。
    这比试不含灵力,不含法术,也不用法宝,纯粹是在比两人的气势。虞黛楚将气势附在那娇小女修身上,打出的招式能将小剑修的剑气完全覆灭,又行有余力地再起波澜,便可见虞黛楚的气势,比戴真人更强。
    这结果在他出手前,其实也有过预感,然而真正面对时,又觉得十分惘然,唯有
    轻轻摇摇头,终于是叹服,“论起气势,道友是我生平仅见,我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戴道友实在太抬举了,不过就是随手玩玩,谁也没认真,哪里就用得上甘拜下风了。”虞黛楚玩笑带过。
    其实两人只是比一比气势,灵力、法术、法宝甚至于经验都还没用上,就只是这一局的输赢,若说虞黛楚比戴真人强,那简直是个笑话。两人倘若真正斗法,虞黛楚估摸着自己输的可能比较大,她毕竟还不熟悉金丹期的手段,底蕴上还差了一些。
    不过,到了金丹这个层次,两人若是认真斗法起来,虞黛楚就算要输,也得等到几个时辰之后。她在这坦然面对戴真人的尊重,也不算有底气。
    戴真人轻轻摇头,却不再多言。
    对于修士来说,气势确实不代表实力,但虞黛楚本身并不是实力不足的人,他委实不必拿这个理由来自我安慰。
    更何况,他是剑修,气势理应最凌锐、最势不可挡的剑修,却被一个非剑修的修士压住了气势。
    戴真人摇摇头,自觉剑心还不够纯粹,还得继续磨练。他想到这里,洒然一笑,朝虞黛楚道,“虞道友气势逼人、心性坚定,可见是道心坚定之极,大道可期。道友这样的气势,倒有点像我们伏龙剑宗赵师姐。”
    “赵师姐?”虞黛楚一怔,“道友说的可是赵浮琼道友?”
    太玄宗有谢衍,清欢宗有裴玠,伏龙剑宗年轻弟子中,自然也有扛鼎的人物。
    “不错,正是赵浮琼师姐。”戴真人满眼笑意,“赵师姐也是气势迫人,却不会令人不自在的。道友气势强盛,却懂藏锋,与赵师姐十分相似。沈师弟先前同我说,道友与他一道进入妖山秘境,令他十分佩服,我还心生好奇,现在一看,珠玉在前,道友早晚也是这擎崖界最强的人杰。”
    戴真人这话一出,虞黛楚倒还好,下面的小弟子们炸开了锅。
    “虞前辈和沈琤是一起去妖山秘境的?那岂不是说,虞前辈两年前还是筑基期?她从妖山秘境出来后,就结丹了?虞前辈看着那么慈祥,原来和我们是同龄人?”
    虞黛楚笑容僵硬,干干地笑了一声:慈祥,究竟是什么鬼啊?她在这些同门的心
    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啊?
    斗法切磋到这一步,连金丹修士都动过手了,这也就差不多了,再比下去,难免伤了和气,大家见好就收。
    虞黛楚圆满完成任务,又荡着她的小船,悠悠在学海上飘来荡去了。
    但这次,她身边站着的不是那个小女修,而是沈琤。
    两人闲谈——多半是虞黛楚想到了说两句,没话说就专心划船,沈琤负责听。一来二去,正巧谈起严列与叶白薇。
    “他们好像是跟着单琅川一起的?”虞黛楚想起来,当时单琅川不是还说要来太玄宗拜会吗?怎么这么久了一点影子也没有?
    ——虽然就算单琅川来了,他也看不到定陵峰首徒上位。虞黛楚自己都不指点自己什么时候能当上首徒,她的流沙盏连第一层都还没填满呢。
    “他们好像有什么新的发现,反正和之前不太一样,不仅严列和叶白薇,单琅川也去了。”沈琤摇摇头,“不过我也不清楚。”
    虞黛楚有些好奇这两人关注的东西究竟和什么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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