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过去了很久,久到几乎没有人还记得了,倘若能再少一个当事人,一切只会更美好。
    周芳瑜觉得,倘若苏鹤川给出的条件不错,这笔生意,是当真可以做一做的。
    虞黛楚简直是叹为观止。
    她当然是知道这世上反复无常、翻脸无情的人是太多了,但像是沧流界这样,将墙头草、二五仔演绎到了极致的地方,也实在是她生平仅见,以至于一想到,这整个世界都是这种风气,她就要一阵精神恍惚,觉得自己可能来到了一个异世界。
    虞黛楚(叹气):我还是太年轻。
    打算倒戈的不是她,需要决定是否掏钱的也不是她,虞黛楚只需要当个传话筒,把周芳瑜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苏鹤川就够了。
    “不必放在心上。”苏鹤川听罢,却并没有显出惊或喜来,无论是神色还是传音时的语气,都平静得好似什么也没听到似的。
    他教虞黛楚,“她可以临阵倒戈,本身便不足以信任,就算现在应允了要帮我们,
    谁知道她是不是转头又跑去找褚晗日,重新敲褚晗日的竹杠,把价格抬上去,反过来骗我们呢?”
    虞黛楚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但这样的事情,她也不是没想过。苏鹤川说的话,在她看来确实是无比可能的——说到底,还是周芳瑜的信誉几近于零,或者说,魔门修士的可信度,接近没有。
    “不过,也不能就这么无视她,又或是拒绝她。”苏鹤川又说道,“报上一个大点的数字,总归能让她稍稍犹豫,至不济,也能让她反过来敲褚晗日的竹杠。倘若褚晗日答应了,就算他破财消灾,倘若褚晗日不答应,两人起了冲突,反而更好。”
    按理说,沧流界修士的这些风气和算计,其实也是不好说那么细的,然而苏鹤川对虞黛楚说得如此清楚,就差把褚晗日、周芳瑜和自己的心都剖开来给虞黛楚看了。
    在他心中,虞黛楚总归还是那个三四岁便被抱上太玄宗苦修、在道门中一心清修、没有见识过残酷的世界究竟能有多残酷的女修,纵然再聪明机智,没有亲身体会,也很难凭空想象沧流界的残忍。
    这对他来说,其实也是一件好事,虞黛楚越是对人性丑恶面了解不深,那么他能在两人的相处中攫取的利益便也就越多。然而不知为何,让他蒙住虞黛楚的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身清白白蓦然落入这污水沟里跌个头破血流,苏鹤川总是难以接受。
    他既希望虞黛楚能少点心思算计,从而叫他从中获利,又好似希望虞黛楚能精明、甚至自私,不会被任何人算计,这其中的复杂,就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虞黛楚当然不会知道苏鹤川内心里究竟给她脑补了些什么玛丽苏女主剧本,她再轻易不过地理解和认同了苏鹤川的办法,甚至还举一反三。
    “周师姐,我也不瞒你,其实我会愿意帮苏鹤川,确实是因为他给的价钱太高了。”虞黛楚朝着周芳瑜神神秘秘地传音。
    周芳瑜心下了然——她就说,像她们这种人,怎么可能白白给人打工干活?她虽与虞黛楚素不相识,但这么一照面,却也直接将后者划分成一类人了。
    “不知道褚晗日那边给周师姐的条件是什么样的。”虞黛楚好似也
    要探探周芳瑜那边的底似的,周芳瑜打个哈哈敷衍过去,并不打算给虞黛楚什么信息,显然是要空手套白狼。
    虞黛楚看得清清楚楚,似乎也不介意,见套不出什么信息,便痛快地把话题掠过去,直接说起苏鹤川刚刚告诉她的条件了。
    ——但她把苏鹤川给的数据,调高了三倍。
    周芳瑜实在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由于周围人也在为虞黛楚的口出狂言、要让燕蛮真换个地方凝婴,倒也显得没有那么突兀。
    ——苏鹤川给虞黛楚开的价钱,竟然这么高??!
    周芳瑜当场悟了:这要是换了她,她也愿意啊!
    至于苏鹤川会不会毁诺、会不会翻脸不认人,那周芳瑜倒是不担心,倘如她是虞黛楚,当然是早早就把报酬拿了一半在手,等到事情快要办成时,再与苏鹤川扯皮就是。
    难怪虞黛楚见了他们几个人气势汹汹,也一点都没有跑路倒戈的意思呢。
    周芳瑜得到了数据,却也没有立刻和虞黛楚说话的意思,倒忽然把传音给掐断了,一时杳无音信——她一转眼,跑去给褚晗日通风报信,顺便,还旁敲侧击,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褚晗日赶紧提价。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倘若褚晗日和苏鹤川现在当真不死不休了,买卖能做成了,周芳瑜倒也不至于这么两头生意,首鼠两端,在生死一念间时是大忌。
    但既然褚晗日和苏鹤川一时半会不可能生死相争,甚至于都打不起来了,那她就得来扇扇风、点点火了,两个人若是互相忌惮、你好我好,关顾着打点嘴架了,那周芳瑜万里迢迢跟着褚晗日过来跑一趟是图什么啊?
    当然是两个人开撕,她的利益就越大了。
    周芳瑜:打起来,打起来!
    虞黛楚早就料到周芳瑜这人靠不住,得了消息转眼就不认人了。
    但这次,她根本没去等周芳瑜回信,甚至于,在周芳瑜朝褚晗日通风报信之前,她便已经转了目标,灵力一动——
    没有落在苏鹤川耳边,反而落在了褚晗日耳边!
    “褚道友,我想你也明白,就凭你现在请来的这几位帮手,确实能让我和苏鹤川重伤,却绝不可能杀了我们,甚至于你自己也要受伤。等我们逃离,
    自然还能找到一个角落,修养个十几年,回来照样还是你的心腹大患,但对你来说,回了血海,可就危险了。”
    就算褚晗日将苏鹤川击杀,也并不意味着他的血海第一真传的位置就稳了,下面还有一大群虎视眈眈的弟子在盯着这个位置呢。现在褚晗日和苏鹤川谁也不是血海第一真传,已是不死不休了,等褚晗日真的坐上那个位置,他就是个活的靶子。
    如果这次能直接将苏鹤川击杀,冒着受伤、被其他虎视眈眈的弟子觊觎位置而暗算的风险,那也就罢了,如果只是重伤了苏鹤川,那简直是没事找事给自己不痛快。
    也正因如此,褚晗日是绝不会没有条件硬上的。
    这自然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虞黛楚此时点出来,甚至显得有些多此一举。
    既然多此一举,便说明她还有别的话想说。
    “现在打不起来,不代表以后没有机会啊。”虞黛楚格外诚恳,“以你们的条件,谁做血海第一真传,显然是早晚要决生死、逃不脱的事。今天褚道友没能击杀苏鹤川,明天也许就是苏鹤川要来埋伏你了。”
    褚晗日有些摸不着头脑,望着明面上还在谈笑风生,似乎自己的洞府绝对能保住、燕蛮真虽然厉害却一定会因为她而改变凝婴地点的虞黛楚,心中忽然一动。
    ——难道虞黛楚是觉得和苏鹤川混没前途,想来投奔他?
    褚晗日越想,越觉得这买卖做得,虞黛楚能被苏鹤川选中,说明此人一定有些别样的手段,就算花点钱也不亏——只要他能将血海第一真传的位置到手,在血海拥有燕蛮真在大荒神殿的地位,那怎么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我自然是愿意待价而沽的。”虞黛楚声线轻柔,仿佛轻绸剥丝,袅袅娜娜地在褚晗日耳畔缠绕,“毕竟,咱们魔门,自然不像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样,明明做着一样的事情,却总要给自己扯块遮羞布,说自己其实是迫不得已。”
    ——说得好像她真的是个魔门修士似的。
    “我和苏鹤川完全是合作关系,由于某些特殊原因,他对我还算信任。既然我是要待价而沽,那么,我想,这对于褚道友来说,也得算是一件加分项是不是?我
    既能打,有背景,还得苏鹤川的信任,褚道友若失想拉拢我,肯定得出个比苏鹤川更高的价格,对不对?”虞黛楚循循善诱。
    其实不需要虞黛楚说得这么清楚,褚晗日也是魔门修士,自然明白得很。
    “不过呢,我恐怕褚道友是请不起我的。”虞黛楚话锋一转。
    她这话好似有几分瞧不起褚晗日的意思——后者可是血海真传弟子,敢于和苏鹤川一争血海第一真传的人,虞黛楚却说褚晗日请不起她,便好似褚晗日比起苏鹤川底蕴差了一大筹似的。
    但听到虞黛楚这话,本该不悦的褚晗日,倒是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无她,周芳瑜的传音,恰在此刻到来。
    收到传音前,褚晗日:你瞧不起我?他出多少,我翻倍!
    收到传音后,褚晗日:打扰了,打扰了,不好意思,我真的请不起。
    ——苏鹤川这是疯了吗?给这个姓虞的女修开了这么高的价?就算是拿来请三个金丹修士,也绰绰有余,甚至显得过于大方了,苏鹤川倒好,他拿来给一个人?
    褚晗日: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他对着虞黛楚左看看,右看看,怎么都觉得眼前这个过于漂亮的女修,没有让人出这么高价格的实力——确实,她看上去气息雄浑、底蕴深厚,考虑到是极乐天宫的弟子,实力应该也很不错。但,对于一个魔门修士来说,实力是要建立在实战上的。
    没有哪个不见血的魔门修士,能在这个残酷又艰难的沧流界成为强者。血与火炼就了真正的魔门强者。故而,但凡是真正有实力的魔门修士,便不可能到了金丹期,还始终默默无闻。
    要么,就是那种空有传承和修为、但真实实战和手段实力不足的修士。
    但,苏鹤川却给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修,开了这么高的价格?
    褚晗日一方面不信,一方面却又没法不信。毕竟,虞黛楚确实有理由对他抬高价格,对着周芳瑜,却实在没有这个必要。倘若周芳瑜能当场倒戈,甚至于说服其他几个同伴,那么他褚晗日多半就要陨落在此地了。
    到时候,几个人一起瓜分他全部的财产,岂不是比慢慢敲他竹杠更好?
    如果虞黛楚真有这样的想法,
    对着周芳瑜,便不会大放厥词、提出一个过高的价格,毕竟,倘若周芳瑜心动了,还说服了其他人,把他褚晗日转头杀了,结果苏鹤川拿不出许诺的东西,那时候,可真是不死不休了。
    故而,虞黛楚回应给周芳瑜的时候,一定是会问过苏鹤川的意见,给出一个丰厚、并且在苏鹤川的承受范围内的条件的,因为这时候的诚实,比谎言能带来更多的利益。
    正因为这些理由,褚晗日难免对虞黛楚的话半信半疑,又对究竟要不要花这笔钱犹犹豫豫。
    ——主要是,这个价格,是真的,好贵!
    褚晗日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当然,我知道,这即使是对于褚道友来说,也不是什么好决定的事情——褚道友不是不想给,是一时半会真的不好决定,我都理解。”这时的虞黛楚显得无比善解人意,“我当然不会逼着道友当场做决定。”
    褚晗日知道,对于这个沧流界的任何魔修来说,善解人意,都只是为下一句“但是”做铺垫。
    “但是,我也是要看到褚道友有考虑的打算的。”虞黛楚果然来了个但是,“所以,能不能让我感受到,褚道友是真的打算考虑,有没有这个诚意,还是只是想吊着我,就得看道友愿不愿意给我一个诚意了。”
    她说话很委婉,但意思很清楚。
    虞黛楚(伸手):给钱,谢谢。
    她当然知道自己报出的价格过于离谱,简直是在扰乱市场顺序了。然而,这世上一切只看供求关系,她这个“苏鹤川独家信赖人”就是独一无二、供不应求,那么褚晗日这个想入手的,自然得下血本。
    甚至于,虽然就算褚晗日愿意下血本,也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酬劳,虞黛楚也可以善解人意地提供分期付款嘛。
    ——当然,她兜兜转转和褚晗日哔哔了那么多,手都伸到人家鼻子底下,就差直接要好处了,这可不意味着虞黛楚是真的打算倒戈褚晗日、算计苏鹤川。
    就如同她自己说的那样,无外乎是,待价而沽嘛。
    虞黛楚和苏鹤川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幼年时那么几年的情谊,无论是对于虞黛楚,还是对于苏鹤川来说,几十年的经历早便能将往事和那点微薄的情分冲淡
    到几近于无了。倘若说她要为那么几年的情分,在这尔虞我诈的沧流界,坚定地、不管不顾地、不计利益地支持苏鹤川,这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情分都是处出来的,倘若苏鹤川与她相见后,当真对她十分情谊深厚,行事作风中,对她也十分厚道,那么,虞黛楚自然要回以同样的信任和支持。
    但,苏鹤川到现在,对她半遮半掩,许多信息甚至都不愿意告诉她,非得说一点藏一点,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这才挤牙膏似的倒出来一点,虞黛楚又不是m,何必为了那点记忆而倒贴。
    苏鹤川是她了解并融入这个沧流界的重要渠道和平台不错,但倘若这个平台自己也在想办法,时不时等着机会算计一下她,那虞黛楚干脆就换个平台也不错。
    苏鹤川是做梦也想不到,他在那对于“对虞黛楚究竟要不要按照惯例算计,还是看在过往的情谊上,稍微少算计一点”的问题上,还反复纠结着呢,而他心目中“虽然聪明但终究还是缺少社会的毒打”的虞黛楚,已经有样学样、现学现卖,把刚学来的套路用上了。
    虞黛楚(唏嘘摇头):这社会的大染缸啊,变坏只需一秒钟。
    “倒也不是我不愿展示诚意。”褚晗日终于接话,“只是,我究竟改怎么展现这个诚意?”
    ——就算他愿意给虞黛楚好处,也得找个时间准备一下吧?这是交易不是过家家啊?
    “这个简单,我当然不会刁难褚道友。”虞黛楚格外简洁,“这云山灵府,对于我来说,格外重要,故而,即使燕蛮真实力再强,让我直接放弃,我也不甘心。道友要向展现诚意,便就将你认为的、于燕蛮真交手时,最有用的东西给我就是了。”
    褚晗日简直是恍然大悟——他说虞黛楚为什么忽然跑来和他接触、要倒戈呢。
    原来兜兜转转,还是为了燕蛮真和这云山灵府的事!
    ——看来,这云山灵府对于虞黛楚来说,是当真非常重要了。
    褚晗日一下子悟了,却又忍不住感到新的迷惑:道理他都懂,可虞黛楚要他当场把东西给她,这……那岂不是要当这苏鹤川的面进行交易?
    那虞黛楚还当个鬼的二五仔啊?
    “这不是
    你需要顾虑的事情。”虞黛楚毫不客气,“你只管把东西正大光明地给我就是了,若不是当着苏鹤川的面,我还未必会收呢。”
    ——这简直没有道理!
    褚晗日简直要怀疑是这两个人合伙来骗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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