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知带着几个人进了竹屋,看着眼前这个的老头儿,一时有些惊讶,百湖不是才五十上下吗?怎么老成这样了?
    “见过先生。”时知拱手行礼,虽然不知道眼前的人发生了什么,但好歹也是一代大家,该给的尊重要给。
    百湖看着眼前的女郎,明知道她是清河崔氏的人却很平静:“刚才那动静是你弄出来的?”
    时知再次行礼:“小女无礼,请先生海涵。”
    百湖冷笑:“你们世家的人果然都是一副德行,永远都是做绝了混账事还觉得自己代表着知礼高贵,你年纪不大,世家的做派却学了个九成。”
    时知听了这话也不反驳而是坦然道:“先生所言极是,只不过这样的嘴脸并非世家独有,而且有权有势的人都容易养成这样的嘴脸。”
    百湖听了这话一愣:“你倒是活的明白,你的人在林子里扔的东西是什么?”
    刚才那动静地都跟着颤动了,他出去看了一眼见那东西炸开后带着火,就连忙让人阻止他们继续扔。
    “先生能否给小女赐个座?”时知脾气很好的问,一点儿也不介意对方的冷言冷语。
    百湖冷哼一声,却也没拒绝,看着时知继续问道:“你来我这里总不会是觉得自己活够了,特意送死的,带着那东西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时知很老实的回答:“小女想找先生出山相助。”
    百湖听了这话却没什么反应,他看着时知道:“你家能让一个女郎能不远千里跑到这里,看来家里是没什么人了,崔清是你祖父吧?”
    好吧,时知郁闷的发现,崔氏大祖房没人的事都传到深山老林来了!
    “先生所言不错,小女的确是出自崔氏大祖房。”
    百湖看了一眼时知身后的几人道:“你身边的人身手都不错,但我要取你性命也不是难事。”
    这话一出,时知身边的死士几乎都变了脸色,但时知却没有一点惧怕,她缓声问:“先生为何要杀我?令师之死与小女并无关系。”
    “只要是世家之人都该死。”百湖说这话很平静,一丝仇恨都听不出,但时知知道他是认真的。
    “那世家之人都杀净了呢,令师所追求的就能实现了?”时知同样平静的看着百湖问道。
    百湖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你到底想说什么?”
    时知把怀中的士族谱拿出来:“这上面有士族百家姓名,但如今世上只有七十余家还在士族行列,这是大良开国后编写的,士族谱已经改了五回了,千年前第一版的士族谱上的家族早成为寻常百姓之家。”
    看着百湖沉默,时知问道:“如今的世家终究会消亡,然而它们消亡了又能怎样,还会有新的世家出现,小女听祖父说起过,您的老师是位有宏图远志的大贤,他的志向您是不打算实现了吗?”
    百湖冷声道:“老师的志向高远,有无世家他的想法都不会被世道所容,可那又怎样,你们同样该死!”
    时知叹气:“小女明白了,先生是放弃了那条艰难之路,选了这最简单的杀人之路,可惜这最简单的路您也做不到,不然此刻小女就在您面前你怎么不杀呢?”
    百湖并没有被激怒,他面无表情沉声道:“你进来时不是说了吗,你死了这云卯山也要被炸平,如今又说这些做什么?”
    时知看着百湖,转身对身边的人道:“你们去院子里等着,我与先生有话要讲。”
    看着手下一脸不放心,时知继续道:“咱们进了这里,先生要杀我,你们在或不在他都有办法。”
    等屋里只剩百湖和时知两人时,时知才开口道:“小女幼时父亲早逝,是祖父一人将我带大,我们祖孙算是相依为命过活,要是置身先生的境遇,那小女大概也是会想着毁了这天下也是讨个公道的,甚至清河崔氏是死是活小女也不会在意,说到底世家也好庶族也罢,又与我何干?”
    百湖听到这话脸色终于变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时知平静的回答:“听闻先生幼时被令师收养,先生一身本事皆是令师悉心教导出来的,墨家钜子的位置也原本应该要传给您的吧?可您为了报仇,拒了钜子令,让令师的传承断了十年,若是那些年您死了,那墨家传承大概也烟消云散了。”
    百湖沉默,他做了十年幽魂后,一次击杀失败险些丧命,又接到师弟的病逝的消息,这才突然发现自己要是这么死了,哪怕报了仇可也无颜去见老师了。
    他要报仇也得把老师的本事传下去,然后他才能放心去拿命报仇。
    时知继续道:“小女是祖父带大的,所思所想皆和祖父一脉相承,自从父亲去世后,祖父一朝醒悟,他说自己仿佛大梦一场,以前看重的皆都扔了,家族传承其实也不过是一份痴念。”
    百湖冷声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时知浅笑:“世家传承在我们祖孙这里其实并不重要,如果它阻碍了我们的路那也许我会是第一个想要它毁灭的人,为了这条路我们祖孙二人可以放弃世家一切荣华尊贵,说句托大的话就这一点上跟您老师有些像。”
    上代墨家钜子是荥阳郑氏的嫡脉子弟,为了实现理想自愿被逐出家门,改换姓名远走他乡,世家之所以要取他性命,也是因为他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无法容忍的“背叛”。
    “您和您老师想要的,这天下只有小女真心想帮你们实现,小女为了自己的理想敢孤身坐在这里向您求助,在此想问先生您敢不敢为了您和您老师的理想,跟小女下山赌一次。”
    百湖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满口“荒诞之言”的女郎,他一时间仿佛看到了许久前的老师,那个惊才绝艳的郑家郎,他就连死时都是从容淡定的。
    百湖又想起了老师临死的话:“阿湖,尊名荣华于我不过过眼云烟,若是能把世间受尽苦难之人带出泥沼,又何惧一副皮囊?”
    听了这一番话百湖思绪万千,却只问了一句:“你可知天真之人都短命?”
    就像他老师一样,太过天真终究活不久的!
    时知微笑:“小女很惜命,若不是仰慕先生大才,也不会来这一趟,先生可愿小女下山?”
    “我又凭什么信任你?就凭你一张嘴说几句危言耸听的大话?”百湖对世家的狡猾和无耻深有体会。
    时知站起身来郑重承诺:“小女可以把命抵押给您,若是将来背叛今日所言,项上人头您随时可取,世家您灭不了,但杀小女想来您还是有办法的。”
    百湖看着这个女郎,其实他看不懂她,出身世家又是继承人,他身上有什么值得她千里迢迢跑来冒险的?
    若说为了获取墨家技艺,单她手下往竹林里扔的东西,他虽然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可这东西只要问世,就足够她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了。
    墨家技艺若对这些世家真有那么宝贵,那他老师也不会死的那么凄惨了,她会是和老师一样的人吗?来找他是因为她选择成为世家的“叛逆者”!
    “你和祖父的路是什么?”
    时知沉声道:“大概是想让这个世界变得好一些,祖父说他想要天下饥民少一些,小女想要天下愚昧者少一些,有尊严的人多一些,您老师走的路失败了,那不妨碍试试我们的。”
    百湖听了沉默半响道:“你们比我老师还要天真!”
    第72章    一更
    时知微笑道:“令师有牺牲己身的大无畏精神,小女却怕死的很,小女另一个目标就是一定得活的长长久久,不然我的路可走不完。”
    离开竹屋时已经是傍晚,这期间两人又谈了许久,但谈话内容却无人所知,时知离开后百湖静坐了一夜。
    时知一行人昨天出了云卯山,对于百湖到底出不出山,时知其实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她还是相信这个人心里那团火还是没有灭的。
    郑熏临死前心心念念的就是为天下匠人取消贱籍,这件事哪怕是再建一个王朝也很难实现,所以原著里百湖下山投靠男三也只不过为报仇,却再不提这件事,那时的他已经心灰意冷只剩仇恨了。
    可这会儿时知给他抛出的橄榄枝,他哪怕知道这里面凶险万分,可只要有万分之一实现的可能,他都会想要尝试,墨家以工匠立派,他们务实且推崇匠人思想。
    在这个独尊儒术的世界里,他们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孤独寂寞,时知对于这些人是尊敬的,这会儿的人学儒备受尊崇,学墨的人却被视为“杂学末流”,这个学派往往眼看要断绝了,可它还是总能坚强着挣扎在世间留下一些传承。
    时知不知道郑熏临死前给百湖留下怎样的遗训,可做了十年杀手都没把百湖那留存墨家学说的心思磨平,他最终还是选择收徒把自己跟着郑熏学习的思想和技艺传递下去,这份责任想来是压过仇恨了。
    等了一夜后,时知果然等到了独自前来的百湖。
    “先生这是什么装扮?”时知有些疑惑不解,百湖竟然带着一个铁面具来了。
    百湖的声音跟昨天比低沉了些:“前些年杀人太多,你要不想崔氏遇到麻烦最好别跟人提我的名字。”
    时知从善如流,“那敢问这位先生,您姓甚名谁?”
    “墨无。”
    时知微笑:“墨先生。”
    从闵州回清河是逆风,船行速慢了些,时知和百湖一直在聊他们那天未说完的一个话题。
    聊到最后百湖感慨道:“可惜老师没能活在现在,不然他一定引你为知己。”
    时知轻叹:“不能一睹馨德公的风采对小女来说亦是憾事。”
    郑熏,字馨德,出自荥阳郑氏,未及弱冠之年便已接墨家钜子令,是墨家后学集大成者,可惜他离世时才三十七岁,还没有来得及把一生所学所悟都立书成说。
    唯一一本留存的笔记上面记录了大量几何学说研究,但百湖并不擅长几何逻辑,他只是把这个笔记保存着,却不想在和时知交谈时,发现她不但懂还研究的非常透彻。
    百湖最后怅然道:“我师弟倒是在这方面有天赋,我当初给他钜子令就是希望他把老师的衣钵传下去,可没想到他走的比我早。”
    时知安慰道:“先生也不必伤怀,若您信任小女,清河倒是有几个适合学数术这门学问的人,您大可以亲自再挑个徒弟传承令师的衣钵。”
    她的学员里好多中学数学结业的,学这个笔记的内容完全不吃力,只不过这笔记很多都是猜想还没求证,时知得把求证公式补上。
    百湖不知想到了什么,颇有些心灰意懒的道:“以后再说吧。”
    回到清河后,百湖连崔氏家主府的大门都没进,就直接跟着带路的去了崔氏庄园的铁匠坊,而且看他的态度恐怕压根就没有要去拜会一下崔氏家主的意思。
    对于这一点时知完全不勉强,说实话她也不是很有把握这人看到她爷爷能控制住杀念,毕竟当年崔家主也是那件事的见证人之一。
    崔教授接到传信后心总算放下来了,从时知离开清河他就一直提心吊胆,这会儿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你怎么说服他的?”崔教授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时知把当时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与其说说服,倒不如是给了他一个希望,他或许没有完全信任我,但这并不重要,只要完成目标就可以。”
    时知不是很在意百湖到底是不是真心归顺,只要他帮着冶铁炼器就好,以后她会证明给他看的。
    这个天下到底会不会按照她的棋局走,为此他们每个人都要用一生去证明,百湖已然入局那就由不得他再反悔了。
    崔教授还是有些不放心:“让死士盯住他,满心仇恨之人变数太大。”
    时知安抚道:“爷爷你别太担心,百湖已经承诺在清河境内绝不离开铁匠坊半步,他是个守诺的人。”
    “你这次把炸药都弄出来了,我还能不担心?”崔教授感觉自己心脏病都要犯了。
    时知无奈道:“哪里是有那么夸张,不过配方低配版的黑火,也就是个大炮仗的威力,当时我还让人用竹子增加声响了,不然可能都吓不到人。”
    炸药这种东西不到万不得已时知是不会弄出来的,不说别的就这个储存条件,弄出来炸药还不一定是炸着敌人还是炸着自己呢。
    事情得一样一样的来,她可没那么多心力和脑力同时进行太多事,冶铁技术不达标很多计划就行不通,清河现在最缺的是兵器,等把兵器都弄出来再说其他。
    百湖之前听时知把冶铁的想法说了,他虽然知道以前有人用过黑炭冶铁,但因为开采和技术问题并没有推广开来,不想崔氏竟然也知道这个法子而且还研究出来冷锻法。
    这崔氏女郎倒是真有些他们墨家百匠钻研的天分,只不过冶铁炼器需要大量经验去掌握火候,这个需要经验和技术积累,崔氏不擅长这个所以才去找他来。
    只是崔氏的理论很多他闻所闻未,用这种方法到底打出什么他自己都不确定,当百湖用时知教的理论打出第一把刀时,他这才相信原来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的人。
    崔氏女说的降低铁的“碳元素”他一开始不是很明白,但经过解释他渐渐有所明悟,懂冶铁的人都明白打铁不仅是把铁打造成型,还要把其中的杂质祛除,崔氏女所说的东西应该就是这铁中不该留下的东西。
    时知让人把新打出的兵器和从氓山山洞那里得到的互砍,效果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这让她信心倍增,果然要“术业有专攻”!
    这是百湖炼制最迅速的铁器,用黑炭冶铁温度能控制得更高,加上崔氏这种淬火的方法他似乎渐渐找到了关窍,或许距离崔氏女说的那种质地也不是不可能达到。
    “给我一年时间,我帮你把这些铁匠带出来,他们会成为冶铁的好手。”百湖有些兴奋,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兴奋过了,麻木的神经似乎被刺激到了。
    时知把这两年崔氏积攒的铁矿都拿了出来:“拜托墨先生了。”
    第一批兵器要先给骑兵打,他们还没有能用的长兵器,平日里训练都用木木仓和木棍代替,普通武器不适合他们在马背上用。
    装备可以顺利升级了,时知就开始计划增加“兵源”了,等崔氏现在兵士都顺利把装备换了得等个一两年,这段时间刚好把淘汰的武器给新人训练用。
    崔氏的兵勇过了年可以再增加一万人,让崔玉烟和崔和分开带,崔玉烛也该从越州回来帮忙了。
    等崔玉烛回来后,时知打算给他在桐州北境的驻军中谋个职位,那里离猫耳山不远,万一以后有个风吹草动,他也能及时驰援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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