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着崔、荀旗帜的官船每日都在江上巡逻,哪怕水流湍急处依旧可见巡航的船只在江面频繁出现。
    只是不知为何,南岸这几日又突然放宽了禁令,过江的渡船前几日接到府衙通知可以开船,听说是崔、荀两家要“和谈”,平州南北两岸这段时间亦可恢复通航。
    一些乡民听到消息就想抓紧机会过江探亲,说不准过些日子又要严起来,不趁这几日去,到今年新年可能都没机会再探亲。
    时知一行人轻装简行从江南一路快马赶来,隔江遥望南岸的汉云城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两岸等待渡江的百姓排着长长的队伍身上或背或抱着鸡笼鸭笼,人间烟火气莫过于此。
    看到此情此景,时知心里原本被荀延这一顿骚操作惹起的火气也消退几分……
    “前些日子不是说荀氏在南岸把渔猎都禁了吗?”
    这十几日都跟着时知赶路,他们接到的消息没有那么平日便捷“:想来是又恢复了。”
    时知嗤笑道:“所以说天底下最烦的事就是和荀延这样的人打擂台。”
    阴谋、阳谋一环扣一环给你套上,连她快马加鞭赶来的日子都能算得这样准,今日这副情景只怕也是为她准备的。
    “儒生请愿之势”挟她松口,“百姓团圆之情”迫她妥协,哪怕明知道对方没那么深明大义,可你就是挑不出毛病。
    “此人似乎比郑濂更懂得揣摩人心。”
    白雀等人也显然明白了眼前这情景是为何,那人在揣摩他们女郎的为人,可怕得是他似乎真摸到脉络了。
    时知轻叹:“此行只怕要有不少风波。”
    大费苦心把她引来,荀延绝对不会只是为了所谓的“和谈”,他们都清楚和平只是暂时的拖延,战争早晚都会降临。
    时知的到来让整个崔氏使团一下子又活跃起来,论造势他们一点不输荀氏,如今女郎来了,他们可不又有底气了?
    然而时知此番到来却并不是真为了“和谈”,她其实已经做好进攻的计划,去江南巡视主要是为了部署驻军防务,可没曾想荀延突然给她来了这么一手。
    彻底停战和谈?就算她答应,荀延那颗野心勃勃的心答应吗?
    时知到了平州的消息很快传出,而荀氏随即表示自己将设宴为崔女郎接风洗尘,宴会地点就设在柳氏家主府,希望时知到时候能够赏脸光顾。
    “荀氏这是要做什么?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女郎是他们家说安排就安排的?”崔氏众人听了消息后气得火冒三丈。
    时知却明白这是荀延故意在激怒崔氏的情绪,只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时知却想不清楚。
    “派人去给荀氏送信,就说我答应前去赴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荀延若真以为能给她设个鸿门宴,那她也不介意把汉云城立即轰平!
    随着时知答应赴宴的消息传出,青云军上百门火炮已经集结汇集,等时知渡江时它们也会运上崔氏的官船去对准南岸的汉云城。
    荀延自然也知道他所在之地马上要被崔氏火炮射程覆盖,但此刻他却一点也没有紧张,反而叮嘱赵五娘要把宴会尽量安排得尽善尽美。
    “郎君放心,这场宴会必不会给您丢人。”赵五娘早就安排妥当,这场宴会荀氏已经准备许久了,她只不过需要改动些细节而已。
    冬日的江水旁有些湿冷,时知披着大氅登上崔氏渡江的船只是直觉寒意更加逼人,南方的冬日竟然比清河还要侵人。
    崔氏今日随时知渡江的护卫有一千之众,她看着那些黑压压的火炮调侃道:“若是荀氏真图谋不轨,这些火炮大概就是给我送终鸣响的吧?”
    “女郎……”
    这种不吉利的话咱们能不能少说?白雀等人颇有些无语,这时候也就他们女郎还有心情说笑。
    看着无语的众人,时知笑笑道:“我这不是给你们放松一下嘛,到了今日我突然明白自己也是很怕死的。”
    怕死的崔时知临走前又调动了两千弩兵和一千火铳手上船随行,等到南岸停靠时,他们全都跟着时知下船进了汉云城。
    对于崔氏跟着这么多护卫荀氏也没任何疑问,对方敢来就是好胆气了,带个几千人很正常。
    荀延与荀氏文武大臣按照礼仪在正门前迎接崔氏一行人。
    见到时知后,两人互相见礼后,荀延朗声笑道:“虽与女郎神交已久,却一直遗憾你我二人一直未曾谋面,今日得见女郎风采,荀某终了一桩憾事。”
    时知客气道:“荀郎君客气,若说风采,您身边的女君才是令人见之无憾。”
    看着荀延身后的赵五娘时知心中感叹,当年的小美人终究成了大美人,这么一堆人站在一起竟然全成了美人儿的背景板。
    双方首脑会面,第一句话就夸人家媳妇儿,这事儿也就时知能干出来,但因为同为女子,说这话也不会显得轻佻,反而一下子让双方的气氛没那么严肃压抑。
    “崔姐姐还是一如往昔的风趣。”赵五娘含笑道。
    荀延似才想起来一般道:“我倒忘了,内子与女郎也算是故交,那今日见面更是一大喜事。”
    时知笑容灿烂看向赵五娘感叹道:“江南一别,不想再见面是在这千里之外的平州。”
    “可见我与姐姐有缘。”
    被迎进别院后再次互相见礼后,崔氏一行人立即就感受到了荀氏的热情,拘谨而又互相警惕的众人,看着荀氏家住如此“平易近人”颇有些讶异。
    而时知却似乎接受良好,她今日极其配合着荀延的热络,另有赵五娘在一旁加热气氛,席间双方不但没有剑拔弩张反而颇有些“谈笑风生”的意趣。
    崔氏众人心里很是纠结,这与大家预估的不一样啊,他们都做好在这场“鸿门宴”中跟荀氏打架骂街的准备了!
    而荀氏这边看着笑得跟朵花似的荀延同样也有些怀疑人生,这还是他们平时严肃内敛的家主?
    荀延此刻言笑晏晏,内心里其实并不如他表现得那么轻松,他们打一照面起这崔氏女的笑容就颇有些意味深长,双方交谈时看似配合他热络气氛,可席间多是在追忆往昔,至于和谈问题却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仿佛崔时知这次过来只是来认认门、叙叙旧一般。
    这情况和他预期的颇有些出入,举办这场宴会其实颇有些“自作主张”,崔氏能答应来心里必定是带着火气,他都想过怎么安抚崔氏的情绪。
    可今日不知为何,崔时知的态度完全看不出勉强,哪怕是她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那也不应当配合到这种程度。
    虽然这与他计划的事并无大碍,可终究有些反常。
    莫非她是看出什么了?荀延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第136章   二更
    酒过三巡,歌舞助兴,席间许多人都有些微醺,时知入口的东西很少,但这并不妨碍她和荀延接受众人多轮的敬酒。
    荀氏一黑面络腮大将喝得舌头都有些大了,他站起身子晃悠悠走上前祝酒。
    “末将荀龙云敬女郎一杯。”话说完后杯中酒就被他一饮而尽。
    时知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浅酌一口,算是回敬,荀龙云……是荀氏八大主将之首,他在原著是被封国公的。
    荀龙云的黑脸泛着酒红,人都些站不太稳,他敬完酒也没着急回去,反而大着舌头道:“都说崔女郎是这天下第……第一奇女子,今日见了果真是……不输须眉的巾帼英雄,末将方才在下面看着女郎与我家主公真是相配得……得很,听闻女郎至今未婚,何不就嫁与我家主公,反正女郎与赵女君亦是旧时,娥皇女英一桩佳话,到时候分个东西两宫,咱们这天下也……也能太平!”
    “住口!”荀延听完这话黑着脸呵斥着荀龙云。
    原本还热络的场面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此话一出崔氏众人皆对着荀龙云怒目而视,很多护卫甚至已经拔出刀剑。
    荀延看着这情形连忙站起身拱手对时知道:“女郎莫怪,这厮喝醉后就爱撒泼胡言乱语!”
    时知面对这突发的荒诞的一幕表现得很平静,挥了挥手让身边的护卫收起要拼命的架势。
    她嘴角微微上扬道,直接忽略掉在一旁的荀延,站起身来看着已经跪在地上的荀龙云,开口道:“怕是要让荀将军失望了,你家主公虽是一表人才,可与我崔氏定的赘婿标准到底是有些差距。”
    想用性别压她一头声势,敢打这算盘就不怕被撅折了骨头!
    荀延被时知如此嫌弃也没生气,反而继续赔罪道:“女郎消消气,莫与这浑人计较。”
    时知眼神逐渐犀利,她的看向荀延道:“荀郎君果然好气量,被自己部下惦记着送与我崔氏入赘也能这般和气,时知确实是甘拜下风!只可惜我那柳家表妹福薄,年纪轻轻就去了,不然看着今日她的夫君在柳家故址设宴,必定能深感荣幸!”
    听到时知提起柳氏,荀延敛了敛笑容:“我这部将醉酒胡言女郎若要责罚也是应当,只是今日会面是为天下大事,还是先谈正事,之后要打要罚都随女郎。”
    “何必真么麻烦,荀郎君与我家女郎尽可谈些大事,至于这荀将军,属下神交已久,刚好想着和他切磋一下!”白雀话音刚落,立即就飞身到了荀龙云面前。
    众目睽睽下,白雀一脚踢向荀云龙胸口,人当场就飞出去一丈多远。
    荀龙云自知说错了话,挨了这么一下并未想着还手,吐了口血后爬起来请罪道:“末将醉酒胡言,给女郎赔罪!”
    “你这样明理懂事,若要计较倒是我不对,白雀性子急,也望你莫怪。”时知看着对方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只觉得膈应。
    “女郎宽厚。”
    “郎君客气。”
    气氛突变,维持虚假的和气荡然无存,宴会突然急转直下到这么个境地,却是所有人没有料到的。
    荀延看这气氛也知道酒喝不下去了,于是他正声道:“今日请女郎前来,一是为女郎接风,二是为这和谈之事定个章程。”
    “不知郎君想定什么章程?”时知表现得兴致缺缺,一副想要离开的模样。
    荀延见状让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和谈条款亲自递给时知。
    时知接过后打开看了一眼,略显诧异的看向荀延:“郎君当真要与我崔氏和平共处?”
    这条款罗列详尽,一看就是用了心思,不光把两家边界划分清楚,甚至还点出哪些地方可做通商口岸,那些地方又可做人员交流,就连东部海域都划分清楚。
    条款中荀氏当然不会吃亏,但崔氏也没被占便宜,可以说这条款就算是让时知亲自拟定,也不会再比这个更公平合理了。
    “崔女郎可有异议?若有咱们可再详谈。”荀延的态度很是端正认真。
    时知看着条款半响道:“若是如此,倒也不是不能谈。”
    “那可否请女郎与贵属使团移步,咱们去适合谈正事儿的地方再详谈一番?”
    此刻已经是日暮西沉,其实按照计划时知该离去了,但时知看着这条款还是决定多待一会儿:“去通知码头等着的人,咱们晚两个时辰再回去。”
    “是。”
    详细条约其实不会真就定这么快,但既然荀氏拿出诚意,那她也不介意给出态度,崔氏使团一直没有得到她明确的指使,今天这条约底线她得给出来才能继续往下谈。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江面上全神贯注关注南岸动向的崔氏官船逐渐亮起了火把。
    他们刚刚得到命令,女郎还要在对面再待一会,看情况似乎进展是挺顺利。
    今下午不知为何水位似乎有些上涨,江水比往常更加湍急,一些体型小的船只到了此时已经无法再停泊江面,不得不在江面来回移动,原来排得船队阵型也已经凌乱。
    “今儿这江水有些怪啊。”青云军的将士站在甲板上看着流速越来越湍急的江水心里有些犯嘀咕。
    这种情形似乎是春夏汛情才有的,这大冬天怎么会突然涨水位了?女郎此刻还在荀氏地盘上这让他们更加忧虑起来。
    “不好,你看那几艘船,是不是在打转?”黑灯瞎火中大家也看不太清,但他们不远处的小型船只似乎的确是不稳了。
    “马上下令让他们靠岸!”
    然而这种夜晚,船只通信的旗语已经看不清,没办法他们只好用火把互通信号,那几只船打出旗语说他们似乎是有漏水情况,此刻正在抢修。
    “划过去看看。”
    这情况越来越诡异,好好的船怎么会漏水,他们昨儿都仔细检查过的。
    崔、荀两方使团根据双方首脑的意见正在商谈一些和谈条约的大纲,他们今晚连晚饭都没来得及用。
    时知和荀延把主调定明白后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已经很晚了,于是她就提出告辞。
    “今日多谢荀郎君招待,来之前万没有想过郎君对和谈能有如此诚意,时知铭感于心,过几日崔氏在江北设赏梅宴还望荀郎君与女君赏脸光顾。”
    “女郎客气,今日天色已晚,本应该留客,可女郎身份贵重,荀某就不多留了,想来崔氏的赏梅宴一定别有风采,改日荀某与内子定要上门叨扰一二,还望女君莫言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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