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漓应下,伸手去拿包袱,刘氏却攥得紧紧,一直没松手。她怔忪片刻,抬头看过去,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这朴实且真性情的乡野妇人,早已泪流满面,嘴唇抖着,说不出话来。
    “行啦,叫他们走吧,孩子们有个好前程,是好事啊。”楼明唏嘘地看着宁清漓和楼焱,叹了口气道,“二狗子,日后有出息了,回来给你爹娘上柱香,咱楼岗村也算是光宗耀祖啦。”
    楼焱听到这名字,不想吭声。
    姚正锋莞尔一笑:“他大名叫什么?待拜入山门,总不好也叫这名儿吧。”
    “大名叫阿二。”刘氏认真道。
    这和二狗子有什么不一样吗?
    楼焱脸色颇为难看的看向姚正锋。
    “那她呢?”
    “宁小丫,大名她爹没起。”楼明认真道。
    姚正锋无奈道:“罢了,待入了山门,再起新名吧。”
    几人说话之间,天光大亮,鸡叫声阵阵。
    楼三丫迷迷糊糊醒了,摸着身边的床铺已经空了,忙一骨碌爬起来,连鞋子都没穿就跑了出去。
    “小丫小丫……”
    楼三丫看着院子里,宁清漓和楼焱就要出发,不禁红了眼眶,转头看向楼明:“爹,我也想去修仙!”
    楼明一巴掌拍在她头上,瞪着眼睛道:“人家是有那天赋,仙人又愿意收,你去算个什么回事哩!”
    楼三丫捂着头,仍是不甘心,气道:“你怎么知道,我没那个天赋!”
    说着,她一步冲到姚正锋面前,垫着脚看他:“你看看,我能修仙吗?”
    姚正锋看了楼三丫一眼,小丫头头发枯黄,身材瘦弱,身上也是脏兮兮的,唯独一双眼睛,亮且坚定。
    也不知姚正锋如何想的,他打量了楼三丫片刻,突然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一股强大的灵息顿时注入楼三丫体内。
    楼三丫只觉全身骨头都要裂开般的疼痛,然而她咬紧牙关,却是哼都没哼一声。
    姚正锋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你为何想修仙?”
    楼三丫倔强得看着姚正锋的脸,颤抖着声音咬牙切齿道:“为了不想被人欺负!为了报仇!谁打断我的手指,我就要掰折谁的胳膊!我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被曲飞荷和宣明朗如此对待,楼三丫如何不恨,但她知道,自己那么弱,根本没有资格报仇,可若是跟着仙人一起修行,或许有一天,再有人敢欺负她的时候,她也能反抗!
    想到这里,楼三丫只觉得浑身上下的疼都仿佛转化成了力量,村里的小霸王楼三丫不怕吃苦,但绝不愿意被人欺负!
    看着楼三丫坚定的目光,姚正锋满意地点点头,他松了手笑道:“根骨虽不是最佳,但心智坚韧,也可收下。”
    刘氏见姚正锋一下子要拐走自家三个孩子,两只眼睛顿时瞪得跟铜铃一般大,她刚张开嘴要说什么,却是楼焱开口道:“叫三丫去吧。”
    他看向刘氏:“三丫得罪了青云派那两个仙人,若他们回来瞧着她,难保不会要她性命,倒不如光明正大带到门派里,他们反而不敢随便动她。”
    刘氏想到之前楼三丫的惨状,终于点头答应了,她把三丫拽进怀里,狠狠揉了揉,泪水一滴滴得滚落下来。
    “好孩子,去了好好学本事!”刘氏颤声道。
    楼三丫红着眼圈,点点头:“知道了娘!”
    姚正锋满意地看着三个孩子,他手中剑出鞘,御剑乘风,又将宁清漓和楼焱一起拽了上来,朝青云山而去。
    仙剑渐渐飞起,耳边簌簌风声略过。
    宁清漓低头看下方,只见楼明和刘氏拼命招手,楼阿大也跑了出来,隐约间还能听到他们的喊声。
    “好好照顾自己——”
    宁清漓想应声,可仙剑的速度太快,她离地面越来越远,四个人很快化成了一个小点,而后楼岗村也成了一点,渐渐隐在云层之下,再看不见了。
    宁清漓从上辈子起便亲缘单薄,心中一时惆怅,眼角都跟着泛起酸来。
    四人一路御剑飞行,不到半个时辰,便风驰电掣地赶到青云山。
    青云山地处重峦叠翠之中,四周云雾环绕,古木森森,精怪灵兽出没,好一处钟灵毓秀之地。
    姚正锋载着三人落在山门前,此时,山门前早有几个弟子等候多时了。
    领头的是一个模样清秀,一袭青色道袍的道童,他上前一步,拱手朝姚正锋行礼,而后笑道:“大师兄,门派二位长老和德高望重的长辈们都在朝霞殿等你,听说你寻回门派至宝,师父很是高兴。”
    姚正锋微微一笑:“这次我还为师门寻了几个好苗子,一会儿一并给师父瞧瞧。”
    他说罢,带着三人一路往朝霞殿走去。
    朝霞殿乃是青云派会客的大殿,平日轻易不开,只是今日青云派来了几位贵客,阴错阳差,叫他们赶上了。
    走进山门,过了弟子们操练的演武场,便是朝霞殿。
    气势恢宏的殿门前,有九根石柱,每一根都要四人合抱那般粗,上面雕刻着青云派历代掌门人的事迹,或斩魔除妖,或降服巨兽,皆是栩栩如生。
    宁清漓好奇得看了两眼,只见距离殿门前最近的一根柱子上,正刻着一位修者,以仙术搬山阻挡洪水。
    她心下狐疑,脚下却不能停,只好先跟着姚正锋进入大殿。
    此时大殿之中,于青松和张顺两位长老居于上首。
    于青松短须飘飘,一身墨绿色道袍,瞧着姚正锋,面露喜色。张顺面白无须,白衣如洗,眼神干练,眉宇间很是恼火。
    姚正锋上前一步,拱手抱拳,行了一礼道:“徒儿幸不负师门重托,已将天舞灵簪寻回!”
    于青松大笑道:“好!好!”
    他交出天舞灵簪,汹涌而出的灵力刹那间充盈着整个朝霞殿。
    于青松满意地笑了起来。
    “如此,师弟,这掌门之位看来已有分晓啦。”他乐呵呵道。
    张顺面色难看,不等他开口,却是宣明朗仍是不甘心,上前一步道:“这丫头和灵簪本是我和曲师妹先寻到的,是大师兄半路杀出,不但抢走灵簪,还打伤了我!如此可算胜之不武?”
    姚正锋毫不意外,他勾了勾唇角,懒洋洋道:“师弟说错了一半。灵簪虽是你们先找到,但我若不出手,你们二人只怕要被那两个孩子所伤。”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宁清漓和楼焱二人。
    曲飞荷和宣明朗皆是面色苍白,愤愤地瞪着宁清漓和楼焱。
    许久,宣明朗才咬牙切齿道:“两个小儿,修为如何能比得上我和师妹?不知是用了什么妖法吧!”
    姚正锋微微一笑:“如此,师弟便是承认,当时我出手是在替你解围了?”
    此话一出,殿中众人一片哗然。
    宁清漓和楼焱瞧着不过是两个八九岁的孩子,生的又瘦又小,身上衣衫落魄,瞧着如此普通,然而姚正锋所言,显然是宣明朗在他们手里吃了大亏。
    青云派虽在修真界并非顶尖,但却也是说得上名号的,竟遇到这种事,实在叫人不敢置信。
    张顺满脸疑惑,惊讶地看向宁清漓,而后又转头蹙眉问道:“飞荷、明朗,此事当真?”
    曲飞荷咬了咬牙道:“师父,那孩子用的乃是九霄云雷引天劫!且还有灵簪加持……”
    一时之间,在场不少人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有人问道:“两个孩子,怎会用这等法术?”
    “只怕都是邪魔歪道,修的也未必是正道!”宣明朗神色阴郁得说道,他只觉满殿的弟子,都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自己,仿佛都在猜测,他为何会败给两个小儿,想到此,他再也忍不住,只恨不得当场杀了二人,一雪前耻。
    然而,宁清漓和楼焱的身份确实叫人存疑,于青松和张顺面面相觑,许久,于青松蹙眉道:“正锋,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且细细说来。”
    姚正锋迟疑片刻,才慢慢将自己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听闻宁清漓竟当真能使出这样复杂精妙的阵法,青云派的几个长老皆是惊讶不已,要知道千年来整个修真界有这样天资的修者,当真是屈指可数。
    许久,一个看上去年纪稍年长的女子慢慢道:“九霄云雷引天劫乃是浮山剑宗所创的独门秘术,尤其二十年前,仙尊宁清漓正是以此击杀魔尊的,且事后还全身而退,自此浮山剑宗修习此术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此后修习阵法的修士也多了起来,若单凭此事便说是魔修,似有些说不过去了。”
    这女子身着道袍,满头青丝只以一发带束缚,面容清秀,不施粉黛,显得十分稳重。
    “许师叔说的正是正锋想说的。”姚正锋笑道,“浮山剑宗以此术成名,如今宁仙尊闭关,周掌门独掌浮山剑宗大权,我派与浮山剑宗素来交好,正是可以借机提升门派在九州内的声望。这几个孩子天资聪颖,根骨极佳,是以正锋擅自做主,希望师父师叔能收他们为徒,日后必定是我青云派的助力。”
    宁清漓听了这话,微微一怔,她垂下眼眸,强行压住自己心中异样。
    怎么?难道宁清漓在这世上还没有死?
    于青松听此,捋着胡须满意地点点头。
    然而张顺却面色微冷:“慢着,此事还要从长计议。这几个孩子,若当真只是普通村民的孩子,又如何会这样的阵法?若是说不清楚来历,我派怎可随意乱收?”
    “张师兄说的,也有道理。”又一个长老道。
    宁清漓听此,垂下眼睑,撩起衣摆,跪在地上,向上首的于青松和张顺行了个大礼,而后慢慢道:“晚辈姓宁,家父名宁修文,乃是一个书生,这些阵法皆是我父生前所授,晚辈只知道这些阵法可以退敌,至于其中威力,却并不知晓,这才差点误伤了师兄师姐。”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什么?她是宁修文的后人?难道当初天舞灵簪是被宁修文盗走的!”
    一时之间,众人群情激奋起来。
    宁清漓心中了然,这宁修文与这青云派,瓜葛颇深呢。
    第18章 外门   外门非久居之地,故而不分男女,……
    宁清漓心知,宁修文能拿走天舞灵簪,定然与青云派渊源颇深,且这渊源不定是良缘还是孽缘。
    她身份特殊,这层关系早晚会揭出来,倒不如她一早点破,若是有什么恩怨,也在此处两清,便是青云派不愿留她,她离开便是,总好过以后被逐出师门。
    果然,宁修文这名字当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无数声音或惊恐或愤怒,声声传来。
    只有坐在上首的于青松和张顺,并不吃惊,只面色微冷。
    许久,张顺冷笑道:“宁家子弟竟还有脸入我青云派?”
    于青松蹙眉劝道:“到底是个孩子,便是前人有过,也不该连累后人。”
    张顺冷声道:“我性子记仇,可没师兄那般好脾气。”
    几位长老听二人话中有话,皆是面面相觑,神色微妙,许久,才有一位年长的沉吟片刻,斟酌道:“宁修文那孩子我是记得的,十年前便被逐出师门,但听两位师侄所言,此事还有内情?”
    说起这事,张顺和于青松皆是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似有所顾忌,不愿提及。
    到头来,还是于青松沉吟半晌道:“这几个孩子拜师的事,不若容后再议,今日先到这里,大家散了吧。正锋,先安排在外门居住,待过几日过了外门的考核,再入内门。”
    张顺听此,暴跳如雷,瞪着于青松道:“师兄难道当真还要收宁家人为徒?这等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当年他如何欺辱师姐……”
    “师弟!”张顺话未说完,于青松已打断了他,许久才慢慢道,“师弟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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