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欣慰还是感动,云晚勾唇,竟然不由得轻声地笑了出来。
    墨华扣住云晚的那只手不住收紧,隐隐有些颤抖。
    如果说谢听云的出现还在计划之中,那么半妖们的到来完全是预料之外。
    望着满殿混乱,墨华忍无可忍,半是自嘲半是冷笑道:“你倒是给我面子,带这么多人来我魔殿。”
    “不然呢?”谢听云挑眉,“你不会真以为我会独自赴约吧?”
    笑话。
    他谢听云是那么实诚的人吗??
    独自闯魔界那不叫“抢婚”,那叫“送死”,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叫人?
    第130章 “这婚……我并不接受。”……
    谢听云眉眼倨傲,又令墨华忆起极为不快的过去。
    许是唯吾独尊惯了,谢听云从不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里,少年之时,他便是以这等姿态一次次挑衅于他,幼年时的记忆加深心底里的那丝厌恶,墨华强忍烦躁,压低声:“这些人是如何闯入的?”
    魔界结界重重,谢听云能完好进来是因为他提前授意,那么其余人呢?难不成整个魔界把守都是瞎子?
    望着堂而皇之在殿内撒泼的妖族和李玄游等人,墨华更加不快。
    面对逼问,嫦曦像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出,不慌不忙,淡声几字,“放心,他们出不去。”这话说得温柔,偏生语调寂冷如河,潋不起半丝波动。
    墨华倏然想到些什么,缄言未语。
    两人对话低浅,云晚因离得近,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心底不禁打起鼓来:李玄游他们能平安抵达这里而不被发现,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八方罡。
    八方罡通三界四海,若事先有人在此处开启阵门,那么宿问宗众人便能平安抵达,而不被打草惊蛇。
    可是……嫦曦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她早知道他们会通过八方罡抵达魔界?是想请君入瓮,一招制服?
    若事实如此,嫦曦又通过何人何事知道的八方罡?
    李玄游曾提及过,八方罡是祖上设下的阵法,除了宿问宗留下的几人,外人一概不知,嫦曦早已归属魔界多时,更不会知道八方罡的存在。
    云晚羽睫微闪,不动神色地观察着嫦曦,暗自多留了一个心眼。
    “想抢婚?那便来试试。”
    谢听云不理会墨华的嘲讽,身形一闪,已提剑冲来,剑光寒芒,招招皆是杀意。
    墨华脚尖未动分毫,修长的指尖一勾,站在旁侧的云晚不受控制地挡在她面前,而那剑心所指,正是胸膛。
    谢听云眼神凌然,剑势迅速一收,突然回收的剑意反冲神脉,气息骤然变得凌乱。
    他身形不稳,踉跄地后退两步,呼吸跟着失去节奏。
    谢听云闭目调整气脉,再睁开时,眼里已失去了所有温度。
    云晚定定地注视着他,如鲠在喉。
    指尖攥紧松开,松开攥紧,任凭不甘翻涌,也难以挣开紧缠于心房的傀线。
    墨华牵着那根薄线,似笑非笑:“怎么,你就这点本事?”
    跟在身后的宿问宗等人也都没有了动作。只要墨华捏着那根傀线,云晚受他操控,那么他们就不能轻举妄动。
    局势陡转。
    魔界众徒也暂且收起紧张之意,颇为挑衅地面向众人。
    谢听云握剑的指骨收紧,双眼无波,唇角渗出丝丝血迹。
    他旧伤未愈,先前那一下约莫又伤及患处。
    云晚喉间发干,少顷,眉目坚定。
    [玄灵,扯断那根线。]
    玄灵一窒:[又、又来?]
    傀线不同于挖金丹。
    强取金丹起码有活的可能性;可是控傀术勾连的是心脏与三魂七魄,强断傀线,伤得自然也是天脉魂体,更别提那傀线是由浑浊魔气接连而成,若断线中途魔气与自身道气所混,更是伤上加伤。
    上次剥离金丹就让她不愿了;再来一次,玄灵更加抗拒。
    [动其身;伤其骨,方能破道法,立本源。]云晚催促道,[别怕,来吧!]
    她的体质早已千锤百炼,云晚不相信连一条傀线都挣脱不了。
    若她能顺利渡过此劫,那么修为将再升一层;若渡不了,那么天命如此,怪不了谁。
    玄灵还在犹豫,云晚再次催促:[快些!别磨蹭。]
    只有傀线没了,谢听云和其余人才能没顾虑地动手,要是傀线一直捆在她身上,那谁也别想走。
    玄灵感知到主人气脉里的坚定,静了瞬息,决定下手破术。
    云晚已经做好准备,深深吸了一口气,仰起脸冲谢听云露出一抹笑。
    这个笑容纯澈,带有几分决绝。
    谢听云登时一愣。刹那之间便明白了她的意图。
    玄灵挥放出无数灵力缠裹至心脉处,云晚觉察到灵府动荡,隐隐约约看见那条灵动轻盈的活线正在被以蛮力拉扯。
    不疼。
    无知无觉。
    宛如陷于天地混沌处,失去感知,失去五感,以一人魂脉与那根浊线相抵。
    线的那头勾着墨华。
    他总归意识到反常,不可置信地瞥了过去。
    “她……她在强破傀术!”
    殿内有人看出云晚欲意,当即惊叫出声,瞬间,无数视线都诧然地看向她,其中自然也包括无极尊者与云夫人。
    云晚身形欲坠,唇间的殷红点缀在皙白如霜的面颊上,更映神色苍白。
    当中有人窃窃:“她会死的……”
    控傀术,以魂为饵,控以其身,摄其心。自古以来都是主人操控傀儡,还未见傀儡敢反抗主人的。
    她这是不知死活,自取灭亡。
    云晚那张精致的面颊慢慢地失去明艳,像蒙上灰的宣纸,黯淡,涌着死寂。而周身灵脉动荡,显然是受到不小的影响。
    柳渺渺惴栗难安,不禁急喊:“师妹,你别冲动!”若秽息与道力所混,怕是会有损三魂,一辈子变成供人驱使的尸傀!
    “谢听云,你想想办法!”
    面对惶恐的几人,谢听云显得较为沉寂。
    心有千念者,怎会甘于被小小的一根线所操控。她愿意去做,那么他选择相信。
    云晚封闭五识,专心断线。
    缠绕在墨华指尖的那根傀线发出细微的震颤,线脉不稳,竟隐隐有断裂之象。墨华心头一噎,忙设法加固傀线,奈何玄灵已紧护心门,魂术不得进身,更别提重新牵引其心脉。
    难不成还真能让她逃了?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毒辣,既留不得,便只能杀之!!
    嫦曦看出墨华意图,毫不犹豫放出灵针,蕴含着剧毒的银针勾布成密网,穿破空气,直刺向云晚丹田。
    “不好!”
    柳渺渺惊呼一声,胡弦奏出音波,然而毒针瞬息之间就来到云晚面前,根本不给柳渺渺救人的机会。
    眼看那尖锐的寒针要刺入她的身体,灵风飘起,毒针全部反冲向嫦曦所在之地,她瞳孔一震,气脉不稳,挥袖扯去阵法,定定地看向云晚所在的方向。
    傀线已断。
    那根断开的魂线犹如碎裂的珍珠般漫天四散,洒落金光斑驳。
    在场稍有些道行的修士已经能够看出笼罩她周身的灵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突破了。
    ——她竟然利用墨华来突破自身的修为!
    云晚咳出一口翻涌而出的猩红,双眸清明,自顾自拭去唇角残留的血迹,“谢听云是没有你有本事。”她笑了笑,“你多有本事啊,靠着师父的金丹坐上魔尊的宝座;又吸着暗恋者的血苟活百年;现在又借同门不要的残魂死而复生。哦对,还有这么多狗腿子护着你,啧,下一届天道不是你我都不答应。”
    她倒豆子似的不住讽刺,在场之人无一不是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唯独谢听云,低低地笑了出来。
    墨华死死瞪着她。
    紧攥着指尖那一截残留的细线,不知是愤怒还是羞恼,额前青筋凸起,聚拢在周身的魔息变得极为厚重。
    墨华浑身一颤,“你……说什么?”
    云晚知道他早就忍耐到极点,挑了挑眉,仍然不知惧怕为何,“我说什么,你心知肚明。”
    她指着无极尊者和一干倒戈的恶道:“这些人肯听命于你,那是他们趋炎附势,软弱无能,你也随便拉出一个问问,看看哪个不鄙视你的昔日所为。”云晚唇齿开合,话语刀子一样扎入他的胸窝,“墨华,这里没有谁会真的瞧得上你。”
    云晚道出他所掩的那份卑劣。
    未成魔前,旁人提及清虚道尊,想到的永远都是琉尘与谢听云,而他是反例,是门内最为不齿的存在。
    他没有天赋,他笨拙,他处处不如人,他连给师弟提鞋都不配。
    墨华双眼猩红,一点点从每个人脸上扫过。
    众人害怕与他对视,齐齐低头,这恰巧激怒墨华。
    额头青筋猛跳,墨华五指紧缩成拳,黑雾自指缝溢出,就近的小修竟直接被那团杀雾蚕食干净。其余人等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波及了性命。
    殿内气氛僵持到极点。
    云晚较为淡然:“多谢墨华魔尊近日来的照顾。”她毫不理会他那快要发疯一般的脸色,兀自摘下头顶那厚重的华冠,“这婚……我并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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