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是以后,你不爱听,成,咱们就说现在,新婚第三日就被夫君抛下,我听说,世子半个月都不会去你房里一趟,可见你并不被宠爱,若是等以后世子再纳了旁人,你就更没有容身之地了,若是我这个亲娘再不帮衬着你一些,还不知道哪天你就被世子扫地出门了。”
    沈虞与李循大婚夜未圆房的事只有身边的心腹和卫王夫妇知晓,毕竟当初是李循应承了明熙帝的旨意,旁人只以为沈虞顶多是不受宠。
    靖安侯夫人前些时日特意叫人去卫王府偷偷打听了一番,才知道沈虞岂止是不受宠爱,还时常被下头的婆子丫头们欺负讥笑,当下就怒气冲天,写了个帖子叫沈虞赶紧回来。
    “这两个丫头是我特意花重金从扬州买的,都调教好了,那个瘦高些的叫丹微,读过书识得几个字,今年十六,旁边那个叫禾儿,今年十五。”
    说着看向两人,“还愣着做什么呢,快上前来叫世子妃瞧瞧。”
    “是。”二女忙齐齐应了一声,上前跪在了沈虞的脚边,嗓音清脆如鹂。
    “母亲不必费心了,这两个人我都不会带走。”沈虞平静道。
    靖安侯夫人面上的笑容陡然消失。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说,我不愿,”沈虞又重复一遍,“况且,这两个人世子也不会收。”
    地上跪着的那个叫丹微的丫头,身上有股清冷的书卷气,仔细看眉眼间还与她的堂姐沈婼有几分相似……做母亲的给女儿送了一个像夫君白月光的婢女,还口口声声说为她好,真的不是来恶心她的吗?
    她不欲再与她的“好母亲”再纠缠,起身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背后靖安侯夫人破口大骂:“你敢!沈虞,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亲娘!”
    “那母亲眼里有过女儿吗?”沈虞转头问。
    “我眼里自然是有你的,否则怎么会……”
    “是啊,母亲心里是有我的,或许是——需要我的,您这次叫我回来,应当不单单是借我的手往世子房里塞两个人吧?让女儿猜猜,是不是还想要女儿去求世子,将父亲调去谋个好差使?”
    “因为女儿失宠,没有办法给母亲和父亲带来任何好处,所以母亲才出此下策,还真是——心疼女儿呢。”沈虞嘴角带着讽刺。
    在旁的勋贵之家,当娘的在女儿出嫁前就会挑选好了几个容貌端庄些的婢女,为的就是给其做固宠之用,这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可沈虞出嫁之前,她的母亲拿走了祖父给她的一半嫁妆和大伯的添妆钱,这些她都没去计较,现在又要给李循房中塞人,真的是为她好吗?
    这是她的亲生母亲,她怎么不可能不知道她心的里在想什么?都说母女没有隔夜仇,可是她的母亲对她却永远都只是怨恨和算计。
    靖安侯夫人愣了片刻,才意识到沈虞是在骂她,“你真是出息了啊沈虞,看来你在云台和你那个短命鬼大哥也没学着什么好,也是,一个外室生得能上得了什么台面!当初我就应该去云台把你抓回来成亲……”
    “住口!”沈虞忽然颤抖着声音打断了靖安侯夫人。
    她双眼通红的瞪着靖安侯夫人,“谁允许你这么说他的?”
    自从云台回来之后,沈虞脾气和从前大不相同,以前因为有沈崇护着,大小姐脾气学了个十足十,性子又娇又爱玩闹,可回来之后却跟换了个人似的,一直在房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学着几个姐姐拿起了针线。
    她很少对母亲靖安侯夫人发脾气,因此靖安侯夫人有些怔愣,一时都忘了发怒。
    “母亲,我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傀儡,早在你逼我嫁给高尚书那个纨绔子之时,我们母女之间便没有什么亲情可言——若是您还愿意认我这个女儿,那我便敬着您,咱们两个谁也别提从前的事,权当忘了,可若是您执意不认女儿,女儿也并不是非要有您这个母亲。”
    “你给我站住,站住!”靖安侯夫人气得心口疼,指着她骂道:“孽畜,孽畜啊,我一片苦心为你,你竟然说不要我这个母亲了?”
    又看向太夫人,“娘,你快说句话啊,难道这个死丫头失宠,咱们靖安侯府没落了您就满意了?!大伯那一家子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他们眼里早就没了侯府,都是因为侯爷不争气,可他才是侯府嫡出,这些年也一直都是他在孝敬着您,您管不了,难道还不能帮帮儿媳吗?!”
    “你们两个都少说两句吧!”
    太夫人也是心力交瘁。
    但不可否认,靖安侯夫人说的都是事实,眼看沈家两房,庶出的那一脉愈发繁盛,嫡出的这一脉反而屈居人下,再不想法子,怕是她百年之后没法面对地下的列祖列宗。
    太夫人犹豫了片刻,终是叹道:“小鱼……你就听你娘的话,将这两个丫头带回去吧!”
    沈虞听了这话只觉得一个闷雷劈到了自己的头上,瘦弱的身子晃了晃。
    幸好青竹在一旁扶住了她。
    沈虞转过身去,看向太夫人,眼中是遮不住的哀伤,“祖母?”
    太夫人不敢看她,心虚地低下了头。
    沈虞的心一下子坠到了谷底。
    曾经她以为,自己的眼泪流干了,心也不会再软了,可是事到临头,她竟还是会难过。
    是不是若不曾爱过,不曾对一个人掏出真心,她就不会再难过?
    “小鱼,你听娘一句劝,将丹微和禾儿带回去。”
    靖安侯夫人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是用警告的口吻,“当今天下以孝治国,陛下也多次夸奖世子仁孝,而你,身为王府世子妃,却多次对生身母亲出言不逊,顶撞长辈,视教养若无物……你说世子还容不容得下你?”
    “反正你都不认我这个娘了,大不了我今日就豁出去了,看看到底是你被休我更丢脸些,还是你更丢脸些?”
    她这是在用孝来压她。
    她知道沈虞心悦李循,在王府里卑微的连个下人都不如,便是她不在乎这个名声,李循也会在乎。
    “想不明白,就去外头跪着好好想想!世子妃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过来见我!”
    靖安侯夫人自以为拿捏住了沈虞的七寸,得意的冷笑了一声,扯着沈虞到了院子里将她推倒在了地上,转身回了屋里坐下。
    “老二媳妇,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你叫她跪在地上作甚?”太夫人还试图做个和事佬。
    靖安侯夫人是下定决心给沈虞立规矩,这个死丫头总是忤逆她,她若是不下一剂狠药,她怕是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当下不耐烦地摆手:“娘你不用管,我的女儿我自己教。”
    “世子妃,世子妃,你快起来呀!”
    青竹哭着去拉沈虞,沈虞面色苍白无动于衷,这辈子她唯一束手无策的人便是她的亲生母亲。
    她怨她恨她,却又因为这血脉的纠缠永远无法挣脱她的掌控,一如当初她逼她嫁给那个纨绔子,她试过哭,闹,甚至寻死,可母亲竟将她手脚都绑起来,整日整夜的关在一间什么都没有的黑屋子里叫她认错,若不是当时她机灵,趁着婢女送饭之际打晕婢女逃了出去,或许她现在早已置身火坑。
    那一年她只有十一岁,小的时候她与舅舅最亲近,可后来舅舅被贬,母亲嫌弃舅舅没出息便断绝了来往,只与家境富裕的姨母和表兄一家走动。
    五岁的时候祖父从外头给她领回来一个好看的哥哥,说这是她的大哥。
    记忆中的大哥温柔病弱又生得好看,说话声音也温和好听,明明是个男孩子,却最喜欢吃她荷包里的酥油泡螺和窝丝糖。
    那时她年纪小还不懂事,赖在他的怀里说他羞羞,少年却一点都没生气,而是揉着她的小脑袋笑着说:“哥哥身上难受,吃小鱼一块甜甜的酥油泡螺就不疼了。”
    “那等以后小鱼长大了,给大哥天天做酥油泡螺,大哥一定会长命百岁!”
    “好。”
    少年含笑应下。
    可年幼的沈虞却没有看到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怅然。
    他怎么可能会长命百岁呢,一个心脉受损还能死里逃生的废人,注定活不过二十岁。
    短短一年的时光,那一年的沈虞有祖父疼爱,有哥哥陪伴,曾以为她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可是后来没过多久,祖父就忽然送走了大哥,任她如何哭闹都无济于事。
    除了舅舅,大哥可能是她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了,所以即便知道两个人毫无血缘关系,她也下定了决心冒着风险去投奔大哥。
    她扮作乞丐逃到码头,幸好有一伙商队心善收留了她,她便随着这商队一路南下,终于在江州云台找到了大哥。
    后来她逃婚的风声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高尚书家中,兴许是觉得太过没面子,定亲一事也便不了了之。
    在她的记忆中,母亲待她从未有过一刻的温情,但是祖父和大哥给予了她旁人给予不了的爱与呵护,她也渐渐习惯没有母爱的生活,甚至羡慕自己的堂姐沈婼,就算是不想嫁人,大伯都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帮她去退掉这门亲事……
    沈虞跪在日头下,只觉得身子越来越冷,腿和膝盖直打哆嗦。
    她也不知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耳朵嗡嗡的响,听见好多人在说话。
    “老二媳妇,再跪下去就要出事了!”
    “啧,娘急什么,她这是装的。”
    到最后,竟然还有李循那低沉淳厚的声音。
    “沈虞,沈虞?”
    沈虞觉得自己真的是疯魔了,李循会特意到靖安侯府来救她?
    不过,亲生女儿被罚跪晕倒在了当娘的面前,这话传出去,应该没人会说她不孝了吧?
    …………………………………
    李循原本并不知道沈虞回了娘家。
    他与顾晏清一起下朝,两人说了一些私事,顾府所在的兴善胡同离靖安侯府只有两条街,因为离得近,所以正巧就碰上了本想来找李芙帮忙的青竹。
    青竹是想着,李芙素日里同沈虞关系好,又是陛下亲封的县主,若是她能过来为沈虞说一句,那靖安侯夫人必定就不会再刁难沈虞了。
    没想到她竟会遇见李循。
    青竹顿时悲从中来,忍不住哭道:“世子,世子救命,世子妃快要被侯夫人折磨死了!”
    李循皱眉道:“你说清楚了,什么折磨死了?”
    青竹简明扼要把事情说了一遍,说到靖安侯夫人罚跪沈虞之处,还没说完李循便拉过了一旁的马飞身上去,直朝着靖安侯府的方向绝尘而去。
    “世子爷,哎呦,什么风将您给吹来了!”
    门房一见是他,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虽说李循是他们靖安侯府的姑爷,但他回门那日便去了蜀地,此后也一直没有回来补上这礼,因此今日李循突然造访叫门房极是惊讶。
    他急匆匆的赶着上去,李循却二话不说上来就拎着他的脖子到眼前边走边问,声音冷沉,“世子妃现在在哪里,立刻带爷过去。”
    而后他便在靖安侯太夫人的院子里看见了正跪在地上的沈虞。
    沈虞原本便生得极瘦弱,昨夜他只不过稍稍用了些力她的腰侧和大腿便被他给掐得青紫,最后还因为实在受不住他的宠爱在水桶中晕了过去。
    想到昨夜她在他怀里那柔弱可怜,哭泣求饶的模样,再看着眼前这一幕,李循只觉得一股怒意直冲心头。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沈虞现在是他李循的女人,就算他再不宠爱,也轮不得旁人来管教!
    “沈虞,沈虞?”他大步上前,沈虞正摇摇欲坠着,他刚刚碰到她瘦削的肩,她便柔若无骨般的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
    李循握着她纤细的胳膊,不知怎么的,心口竟被扎了似的闷疼。
    “卫王世子,你,你怎么会来此?”靖安侯夫人惊呆了,从圈椅上站起来。
    “我若不来,靖安侯夫人是不是要让你的亲生女儿跪死在这里?”李循把沈虞打横抱起,冷笑道:“这就是夫人口中的‘孝’?给姑爷房中塞女人,因女儿不从便非打即骂,沈虞若不孝,那侯夫人便是不慈!”
    靖安侯夫人梗着脖子道:“世子大可不必如此,长安城人人都说你对虞姐儿并不宠爱,时常叫她独守空房,若非如此,我这个做母亲怎会姑爷的房里塞人,和自己的亲生女儿闹翻?我图什么!”
    这话仿佛攥住了李循的喉咙似的叫他说不出来话——是的,他无法反驳,因为他的漠视和忽略沈虞承受了太多,但他不爱沈虞,事情的结果也不是他能料到的。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孩儿,她紧闭着双眸,双手无力地从他的怀中垂下,往日里饱满娇嫩的朱唇也失尽了血色,苍白若纸。
    “不管我如何待她,她是我李循三媒六聘、明媒正娶过门的世子妃,只要她嫁给我一日,便一日没人可以欺负她。”他一字一句地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然而刚刚走出太夫人的院子,迎面便撞上了一脸不敢置信的沈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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