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得几乎有些痴了,直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说出一句,“……以后的除夕,我每年都同你一起过,好不好?”
    手指绕着她额间的那缕发,可是他绕啊绕,等到却是她轻微的鼾声。
    原来是睡着了。
    李循失笑。
    又一哂,暗叹自己适才似乎过于煽情了,幸好她没有听到。
    他将她轻轻平放到枕上,依旧是从后面拥着她姿势,两人就这样安静地相拥着,他贪恋地闻着她发间的香,想,她那么爱他,嫁给他这么久,甚至从未向他要过什么承诺,他何须多费口舌?
    她不会离开他的,这天底下,没有人比她更在乎他、更懂他。
    然而愈想,却将她拥得愈紧。
    第38章 他来了
    明熙三十七年三月廿十, 明熙帝下旨令赵王、吴王立刻前往各自的封地就藩,因咯血之疾病情愈重,七日之后钦天监测黄道吉日诏令卫王端为皇太子,临淄郡王李循为皇太孙, 册封仪式于含元殿举行。
    是日大殿前丹陛东设御座香案, 授册宝官宣读圣旨、祝祷词, 文武百官各自按品级东西向而立。
    因帝身体抱恙, 册封仪式一切从简,仪式中, 明熙帝一身衮冕,亲自由掌印太监何禄扶到含元殿前为太子授太子玺。
    卫王颤巍巍地接过明熙帝递来的那块太子玺,望向明熙帝的那一刻, 忍不住泪水打湿了衣衫。
    “哭什么。”
    明熙帝用手替卫王抿去礼服上的那滴泪,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端儿,日后这大周,朕便交于你和则翊了。”
    “父皇!”卫王捧着太子玺,含泪跪下,给明熙帝磕头。
    *
    卫王成了皇太子,搬出了原先的卫王府, 自孝仁太子病逝后,东宫闲置了六年,也终于迎来了它的下一任主人。
    王氏被册封为太子妃, 吴侧妃为良娣, 其余的两位低品级的侍妾亦被封为良媛、承徽。
    太孙宫位于东宫的正南角, 又名南内兴庆宫,曾是静愍太子嫡长子李衡,以及孝仁太子的嫡长子延平郡王居住过的宫室。
    南内虽不大, 楼阁亭台却极是精致,碧瓦飞甍,垂柳杏梨,穿花拂柳间梨花簌簌如如雪落,琪花瑶草,泉石林木,茂林修竹栽种于园中。
    亭下有般若溪环绕其间,水引自曲江,向西从由地下暗渠入太液池,景色颇为雅致。
    太孙妃不同于世子妃,搬进兴庆宫后的日子本该忙乱,沈虞倒闲适了下来,整日无所事事。
    倒是王氏开始忙得脚不沾地,当初做王妃,卫王素来懒散,她便只需要打理好王府的庶务,如今成了太子妃,六宫无后,副后德妃被明熙帝以身体不适为由逼让出了凤印,她自然便是中宫之主,每日在宫中与太后一同协理六宫。
    卫王与李循主外,太子妃主内。
    太孙宫平日里没什么事,沈虞看不过去,提出要帮王氏打理,李循直接拒绝,“你自己身体都没好利索,先将养胖了再说。”
    那日半夜里她突然下红,后来喝了郑太医的药,虽好了许多,但之后郑太医又给她把了一次脉,私底下同李循说,这次发病毕竟还是伤了沈虞的身子,太孙妃本就身子孱弱,不易受孕,日后还是得喝药精心调养,切不可大意才是。
    李循思来想去,怕沈虞伤心多想,故而决定暂且将这事不告诉她。
    虽说是不易受孕,可近来一段时间也最好不要行房,否则光是生产一关便难过。
    李循还不至于为了要孩子去伤她的身子,况如今他已是皇太孙,孩子不孩子的,于他也只是锦上添花的点缀而已。
    故而这一个月来,两人只是同塌而眠,他在前朝忙得焦头烂额,夜里躺在她的身边,怀里抱着她,两人说上一回儿话、不拘什么要紧事,哪怕只是些东宫的琐碎事务,心里也会熨帖宽慰上许多。
    自从搬进兴庆宫,沈虞发现张嬷嬷并未曾跟来,问过翠眉,翠眉只不以为意地说张嬷嬷回家养老去了,沈虞却总觉哪里不对劲儿。
    先前张嬷嬷在家中含饴弄孙,过得也是好好儿的,忽然就生了要回来的心思,如今这才过去几个月,这怎么又收拾包袱打道回府了?到底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不至于这般的朝令夕改。
    夜里她同李循提起此事,李循沉默了片刻,方才揉着她的小腹说道:“不久前生了疾病,过世了。”
    沈虞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会忽然就过世了?”
    在李循身边这么久,她知道张嬷嬷于他而言的重要性,这个伺候了他十一年的嬷嬷,对他来说的重要性不亚于他那早逝的母妃,否则当初翠屏那般欺上瞒下,做出忤逆之事,按照他的性子,也不会只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将翠屏打发出去了事。
    甚至当张嬷嬷回王府之后,依旧以礼相待,尊敬备至。
    如今张嬷嬷突然过世,怪不得这段时日他梦里常被梦魇惊醒,她竟也一点未曾觉察出来。
    他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肯说……
    沈虞犹豫了一下,抬手环住了他结实有力的腰身。
    她轻轻地说:“殿下,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李循原本如同被油煎熬了数日的心突然便安静了下来。
    因为知道身边还有人在珍视爱护他,所以心里的难过会好受许多。
    他默然片刻,紧紧地回抱住她道:“赵王的人以翠屏为要挟要她做眼线来监视我和父王……”
    “我没想到背叛我的那个人会是她,其实……我并未想将她处死,可她自觉对不住我,当日夜里便在狱中自尽了。”
    沈虞一惊,继而心中微微一叹。
    赵王真的是知道怎么才能伤害到他,这些时日他表面上虽没说什么,但心里一定难过极了吧。
    其实身居高位,也不见得就是件好事,譬如李循,如今他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孙,但若说他这一生尚有什么欢欣之事……
    爱别离,求不得,只怕,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
    隔日沈虞叫青竹送了些吊唁的表礼和银子送去了张嬷嬷老家里,终归是伺候过李循的老人,她并未因翠屏之事迁怒她。
    李循知道了,也只是淡淡地叫人又添了一百两银子。
    张嬷嬷的身后事是他派陈风去料理的,只道张嬷嬷是在府里头发了旧疾暴毙了。
    李循本也有些怀疑沈虞食用的寒凉之物来自张嬷嬷,后来在张嬷嬷房中也的确发现了一瓶尚未开封的红花。
    他后背一阵冷汗,幸好当初他叫青竹倒掉了张嬷嬷送来的补品,否则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赵王刚刚没一丝反抗地出了长安,若是一味追究此事,怕是要让东宫落下个骨肉相残、心狠手辣的名声,是以他只能隐忍不发,说是皇太孙,却也不能毫无顾忌的惩处想惩处的人。
    不过对于想要赏赐的人,倒是容易。
    周让担任杭州知州后政绩很是不错,李循便私下叮嘱了顾晏清,给沈虞的舅舅周让又升任杭州知府,顾晏清买一送一,干脆帮沈虞她那不争气的父亲也在户部谋了个闲职,宫里的六局一司也从来不敢给沈虞这个落魄的靖安侯之女脸色看,尚服局的尚仪还三五不时地就往兴庆宫跑,光是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就置办了好几箱笼。
    这个月朝内朝外的局势也是风云变幻。
    京中不知何时竟起了流言,说当年静愍太子的巫蛊之案、孝仁太子得旧疾不治而亡,全都是因为有人在从中作梗。
    至于那作梗之人是谁,就差指着鼻子骂东宫罔顾人伦弑父杀兄了,李循命锦衣卫将散播流言的人全都抓起来关进了诏狱,严刑拷打之下这些人都不曾招供,甚至死前还大喊着东宫乃奸佞,陛下所托非人。
    与此同时,颍州渡善教却又忽地冒了出来,教主高纶、少主李衡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继续在江南西道一带作乱,仅仅用了半个月的便接连攻下三州陈州、汾州、吉州,一路势如破竹。
    当初周维奉命前去剿匪,不是已经将这群人打得元气大伤,只剩下逃窜到了颍南的小股势力么?可如今这渡善教不光没收到丝毫的损伤,反而大举清君侧的旗帜,继续在江南西道一带兴风作浪,扩充势力。
    李循大怒,立刻将尚留在长安的周维叉进了太极殿,逼问之下才得知,原来当初周维在颍州是被这群匪徒给设了障眼法,这群匪徒故意装作不敌周维,实则暗地里勾结了颍、吉州二地知府故意做戏装出一副被打的落花流水的样子给周维看。
    周维轻敌,自以为大获全胜方才班师回朝,实则是被这群匪徒的障眼法给骗了,一听说渡善教又卷土重来,连吞三州,哭着喊着要撞死在太极殿里给三州百姓赎罪。
    而今内忧外患愈演愈烈,纵然李循深恨周维吃里爬外蠢钝如猪,却也说什么都晚了,甚至顾忌着东宫的名声,还不好直接将周维给治罪,只得将他狠狠臭骂了一顿后叫人叉回了家闭门思过。
    处置完了周维,派谁领军去江南西道攻打渡善教却又成了一个难题。
    左武卫大将军宋珪曾深得明熙帝信任,接替沈绍后便一连驻扎在了西北多年,只是西北江南相隔甚远,只怕待宋珪从西北赶到江南西道,河南道都要被这群匪徒收入囊中了。
    可为了防备赵王、吴王反攻,李循又不能将驻扎在京畿周围的几员大将全部派出去,前不久吴王封地的知州还上了折子,说是吴王已经从长安启程快两个月了,算算时候应也差不多到了,然而直到现在他连吴王的人影儿都没见着。
    李循当即派锦衣卫一路北上前往赵王与吴王的封地探个究竟。
    转眼又是半个月,明熙帝昏了数日了,进的多出的气少,郑太医说差不多就在这两天了。
    ……
    赵、吴二王的势力不容小觑,当年明熙帝为了平衡朝野,致使两王在朝中拥趸颇多。
    赵王的王妃与儿媳不是国公嫡女,便是名门望族。
    反观太子,皇后早亡,一母同胞的两个兄长也是冤的冤死,病的病死,可谓是明熙帝亲手斩断了太子的臂膀与依靠,如今又硬推着他上位。
    只余一个皇太孙,或者说,李循便是明熙帝亲自为太子培养的臂膀。
    自明熙帝病重后,李循为太子上下操持打点,内防赵吴二王谋逆,外调可用之将守疆,近些时日更是每日几乎住在了太极殿中,与太子一道为病重的明熙帝侍汤喂药。
    终于,明熙帝的呼吸停止在这一日的日落之前。
    太极殿中,门窗紧闭,重幔掩映之间,太子一身素服跪在病榻前,对着床上的明熙帝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皇太孙李循则跪在太子身侧,看着病榻上早已没有了呼吸的皇祖父,沉默许久,慢慢地抿去眼角的泪,握住了太子的手。
    “父王,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
    “如今两位王叔去向不明,东宫势弱,一旦皇祖父驾崩的消息传出去,只怕不出三天两位王叔的叛军就会打到长安。”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太子忙抹了泪问儿子。
    “秘不发丧。”
    李循封锁了明熙帝已驾崩的消息。
    如今已入了五月,天气转暖,明熙帝的尸身摆放在太极殿显然是撑不了多久便会散发出尸臭而腐烂,被侍候在太极殿中宫人发觉。
    但李循料定赵王在宫中安插了细作,想必明熙帝驾崩的消息不日便会传入他的耳中。
    但无所谓,反正而今两王叛乱已是板上钉钉,撕破脸便撕破脸,他还正愁没有理由解决了这两位王叔,只要能多瞒一日,他便有时间来调兵部署,利用这个时间差,他完全有信心可以平定叛乱,拥立太子顺利登基。
    事实也果然不出李循所料,明熙帝驾崩的第五日赵王便率领着叛军一路从西而来直攻长安,道是卫王父子毒杀大行皇帝,把持朝政、残害忠良、排除异己,为了皇位弑父杀兄无所不用其及。
    当年静愍太子巫蛊之案与孝仁太子病重而死皆与卫王脱不了干系,自己此番正是为替天行道,清君侧、以告慰二位兄长的在天之灵。
    而另一边吴王也号召兄长赵王率了一队叛军东向而来,两军会师,意图两面夹击,攻破长安,可惜被关内道的府兵们打落花如水、溃不成军携着余下的叛军逃往渭南,又被早先埋伏的周维和沈绍截断,大部队受到重创。
    赵王眼看大势已去,在斩杀了周维之后立刻抛下后路的吴王,独自领着心腹和小股叛军在南路撕开一道口子逃了出去。
    此战已毕,三日后众人便班师回了长安,太子与皇太孙论功行赏,另遣陈赟追缴赵王余孽。
    赵王自离京城就藩后德妃便留在了大明宫,赵王兵败的消息传回来的那一日德妃便于寝宫中自尽而亡,因此赵王深恨李循,认为是李循和太子一道逼死了德妃,从渭南狼狈而逃后便跑去了楚州。
    楚州本是望族秦氏本家,而秦家是德妃外家,如今赵王反叛,楚州自然便是赵王的大本营,是以赵王虽败,势力犹在,依旧不容小觑。
    而定国将军沈绍则自回京后就生了场大病连着数日一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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