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是如此,又能怎样呢, 李循会听她的话吗?他如今刚愎自用,薄情寡义,早就不是她当年那个满腔孤勇又重情重义的好兄长了。
    更可怕的是,她适才已经入宫和父皇、王氏说过了这事,两人皆是目光躲闪,看来早就心里有数了。
    “兄长,终有一日,你会后悔你今日所做的决定。”
    李芙心灰意冷,她也知道兄长心意已决,只怕她再怎么劝他也不会回心转意了。
    她深深地望了一眼依旧面无表情的李循,苦笑一声走了出去。
    李芙走后,顾晏清后脚进来,给李循倒了盏茶,“殿下别怪芙儿,她性子一向如此,待真相大白的那一日,她自会明白你的苦心。我倒是担心嫂嫂那里,殿下可寻着机会同她解释清楚了?”
    李循皱眉,“孤是太子,与她一个妇人解释这些作甚,说了她也不会懂。”
    顾晏清却是吃了一惊,“原来嫂嫂还不知娶沈大小姐是殿下一手策划?”
    知道是知道,但李循当然不会将沈虞跟他闹别扭的事儿说出来。
    顾晏清就有些神色复杂地看着李循。
    李循放下茶盏,“你什么意思,有话说清楚,莫要拐弯抹角。”
    两人相识也算是多年了,当年顾晏清还不是新科状元一穷二白的时候便相交甚笃,有些话朱行不敢说,顾晏清却是敢说的。
    他正色道:“殿下不要嫌我多嘴。殿下这般做,即便嫂嫂最终能明白您的一番苦心,心中也难免会生怨怼……殿下不要觉得此事哄两句就能令人回心转意,当初芙儿嫁我,也是冷待了我两年之久,后来她那位青梅竹马的小将军转头娶了旁人,她心灰意冷之下,如今才肯理我半分。”
    顿了顿,又叹道:“不过嫂嫂毕竟与芙儿性子不同,殿下比我了解嫂嫂的性子,若是觉得我这话说的没用,便只管当我没说便是。”
    ……
    顾晏清走后,李循负手在窗边站了许久。
    他本来觉着,顾晏清的担心是多余的,她那么爱他,即便是无理取闹,也是因为喜欢他而吃醋,不能接受沈婼压在她的头上做正室罢了。
    只是心里到底对她存了几分愧疚。如今朝堂动荡,身为储君,身为人子,他所做的一切都必须始终以国家为重,以父皇为先,不可能为了沈虞错过除掉赵王和沈绍这般好的机会,故而只能给她良娣的名分,贬妻为妾。
    他总是在委屈她,她一定会怨他,恼他恨他吧。
    李循望着天边的月亮,那月亮今夜也不知为何,纵然身旁没有乌云遮蔽,也淡淡地没什么光辉,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这种摇摆不定,烦躁难耐的感觉,他第一次经历,竟比打一次仗还要难受。
    他这是怎么了?
    李循思来想去,都觉着自己并没有过错。
    陈风进来给他送折子,他也懒得去看,早早地就上床安置了,然而躺在床上,那凄清的月光透过轩窗射进帐中,他却又烦闷焦灼地睡不着,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直到下半夜才朦朦胧胧的进入梦乡。
    睡得却并不安稳,总能听见有人在哭,他睁开眼,发现怀中抱着的竟是自己那日思夜想的小混账。
    “殿下,我这般欢喜你,恨不得将一颗心都捧给你,你为何要这般待我,难道我就真的比不上沈婼么,在你的眼里,我就只配做你妾吗?”
    小姑娘哀哀切切地望向李循,那片秋水般澄澈的杏眸中满是幽怨与悲切。
    “你在胡说什么?”
    李循只觉得她那张红艳艳的小嘴一张一合地就吐出那种臆测的话真是烦极了,他上前堵住它,狠狠地磋磨着,分开后看到她腮边两行濡湿,明明想严厉的训斥,手却先于意识伸了过去替她抹掉,动作还异常轻柔。
    “你还好意思哭?不许再哭了!”他凶巴巴地吼道。
    小姑娘被他这么一吼,刚刚还泛着红晕的脸瞬间煞白,红着眼睛怯怯地看他。
    “现在知道害怕了?你早做什么去了?孤看你胆子挺大,嗯?真有出息,还敢对孤落脸子,用热水烫孤,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胆子?!”
    李循愈说愈觉着沈虞可恶,手上也有了力道。
    沈虞被他掐的脸生疼,一连娇声道:“别别,殿下不要……我错了,我知错了……”
    她楚楚可怜地望过来,瞧得李循心神一荡,不自觉地就松了手。
    “真知错了?”
    小姑娘刚点了点头,却很快又红了眼,缩在他怀里哭得肩膀一抽一抽,委屈又无助, “殿下你就知道怪我,就知道欺负我!分明是你亲口说你喜欢的是堂姐,为什么现在又说是我的错?即便没有堂姐,你是太子,日后三宫六院左拥右抱,到时候我年老色衰,对殿下又没有半分用处,殿下哪里还能记得起我?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说不定我最后的下场也不过是青灯古佛……”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你想这么多累不累?”
    李循觉着自己要被沈虞折腾疯了,“孤何时说要纳妃了?”
    然而他这句话刚说完,眼前的画面就倏地一变,怀里的小姑娘人没了,远远地竟看见窗外一群宦官欢欣鼓舞地簇拥着一个打扮艳丽却看不清样貌的女子从太极殿出来。
    嘴中还高声喊着:“陛下废后啦!”
    话还没听完,李循就从梦中惊醒了。
    缓了一会儿再朝窗外望去,天边已露出了鱼肚白。
    一晚上没睡好,李循神色疲惫,也没叫人进来服侍,径自打起了帐子,在书案前来回踱步。不知道现在她怎么着了,在无相寺住的舒坦吗,那里可有人为难她?
    白天他说的话好似确实有些凶,但话已经说出去了,想收回来也是不可能的,李循思来想去,最终找来一只匣子,那匣子里装了一瓶化肿清淤的药膏,昨日她在殿里跪了那么久,想必膝盖不会舒服。
    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总不能叫他堂堂太子殿下,跑去无相寺亲自向她解释。
    孤的意思都这么明显了,你若是再敢生气……
    李循把后果在脑中幻想了无数次,觉着没什么问题了,才将陈风唤来,嘱咐道:“这匣子送到无相寺去,你亲自交到她的手上。”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沈虞。
    陈风神色难辨,这……该不会是毒药吧,主子的心是不是忒狠了些,想要沈良娣服毒自尽,以绝后患?
    但陈风也不敢问,主子的命令就是天,他心里为沈虞哀叹了一回,沈良娣命真是不好,年纪轻轻这就要去了……还是被她心悦的太子殿下亲自赐死,想当初她还世子妃的时候,人多好啊,还时不时的给他和翠眉做些吃的送过去……
    陈风哭丧着脸,将那匣子裹进怀里,应命而去。
    *
    沈家大房。
    沈婼是今日早晨醒的,喝了太医开的药,人已经好了许多。
    陈氏兴奋告诉她沈虞被太子殿下处置了的事情,然而沈婼看起来却并没有十分高兴,人还有些恍惚。
    “我的儿,你这怎的了?”陈氏担忧地去试女儿额头的温度,也不烫,怎么人看起来依旧恹恹的呢?
    “女儿无事,”沈婼虚弱地笑了笑,“虞姐儿毕竟是我的堂妹,我俩小时候虽算不得多亲厚,可见她今日这般下场,心中究竟是不落忍的。”
    “你就是太良善了,才会被她欺负!”陈氏叹道:“自作孽不可活,若是她没将主意打到你身上,娘也不想与二房闹成如今这般局面,你爹说,再过不久咱们兴许就要分家了,以前分不了家,那是你祖母还在,占着个孝字,今日不同往日啦,日后咱们家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陈氏脸上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
    女儿是太子妃,夫君即便是庶子出身又如何,现在是国丈,又是大将军,自从娶了她,便是待她一心一意的,甚至从未纳妾,她果然没有看错人啊……
    “姑娘怎么看起来不大高兴?”陈氏走了,雪柳给沈婼削了个苹果递过去。
    “拿开。”
    沈婼不想吃,她低声问道:“事情我是交给你办的,你就给我办成这样,靖安侯夫人那里为什么没搜出断肠散了,事情是不是败露了?”
    雪柳垂下眸子,“姑娘多心了,奴婢正要和姑娘说这事。那药奴婢原是叫靖安侯夫人身边的一个小婢女偷偷放的,适才奴婢已去质问了那婢子,原来她那日偷偷放毒时一时失手,将那药瓶打碎了,又怕说出来被奴婢和姑娘责罚,才没敢说,不过如今二姑娘也给关起来了,那个诫常去了诏狱一遭,听说证据不足连审问都没怎么审问就又给放出来了,眼见着是太子殿下信任姑娘,姑娘您还担心什么呢?”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沈婼手抚着锦被上的金线,喃喃道:“殿下待她究竟是不同的,若是有朝一日他又念起她的好,将她从无相寺里放出来了怎么办?”
    雪柳说道:“姑娘也别太担心了,太子殿下待二姑娘也没什么不同啊,夫人适才还说,昨日太子殿下在东宫里发了好大的怒火,给二姑娘脸都吓白了,可殿下跟姑娘说过一句重话么?姑娘是关心则乱,才会觉着殿下待二姑娘不同。”
    “是……这样吗?”
    “自然。奴婢跟了您这么多年,还会诓姑娘不成?”
    兴许真是自己多想了,沈婼想道,殿下都把沈虞给关进了无相寺,这与休弃可是无异了,看来她在殿下心里,也不过如此。
    “红蕊和那个婢子都不能留,你想法子叫她俩都说不出话,远远寻个地方打发卖了吧,还有……”
    还有那个诫常,这人毕竟在长安是有根基的人,想要将她除去,只怕不容易,那就只能日后再想法子了。
    不过左右她是未来的太子妃,想要除去一个小小的尼姑,这还不是轻而易举,易如反掌?
    *
    陈风来送“毒药”,没见着沈虞,倒先遇见了阿槿。
    “这、这是太子殿下给良娣的东西,阿槿姑娘……”
    话没说完,阿槿便将匣子夺了过来,不耐烦地道:“行了,我会亲自交给她,你滚吧。”
    陈风叹了口气,到底没再说什么,就离开了。
    回到居处,阿槿将那匣子扔到案几上,问沈虞可要看一眼里面是什么。
    “收起来吧。”沈虞抚着手中的紫玉箫,看也没看随口道。
    从东宫离开,除了带走几件自己常穿的衣裳和这支玉箫,她什么都没有带走。
    曾经的那些回忆,就让他们都留在长安吧,毕竟那本就不属于她。
    出门时看见了谢淮安。
    谢淮安站在离她一射之地的地方,远远地看着,唤了她一声“小鱼”。
    他并未如往常般一身锦衣卫的飞鱼服,反而着了件普通卫军的玄甲,沈虞怔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谢淮安见她并未有所排斥,才敢上前几步,又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下。
    “看守你的是禁军,当中有与我相识之人,”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沈虞,“他竟对你如此不放心,安排禁军来看守你,还不许任何人进来,若不是我与那人有生死之交,只怕连我也无法进来。”
    沈虞问:“你都知道了?”
    那日东宫发生的事并未传开,众人只当沈虞是患上了恶疾才被太子送去无相寺,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眼看太子就要与将军府的独女就要成婚,准太子妃的堂妹却突然患上了重病,任是谁都会多想一层。
    有人说沈虞是和准太子妃争风吃醋失了宠,有人说是太子为了安准太子妃的心才将她送走,也有人说是沈虞毒害准太子妃未遂惹了太子大怒才被休弃……
    传得都有鼻子有眼。
    但谢淮安毕竟是锦衣卫,他的上司是李循的心腹锦衣卫指挥使蒋通,即便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可沈婼病重,接着沈虞就重病被送走,猜他也猜得到各种关节为何。
    谢淮安定定地看着她,“我相信你,你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看错我了,淮安,就是我做的,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小鱼,你在说什么?”
    谢淮安急了,想追过来,沈虞蹙了眉,一脸漠然地斥道:“谢大人别多管闲事了,一腔自作多情,和现在的我又有什么两样?我告诉你,当初即便你上门来提亲,我也不会答应,因为我——从未喜欢过你,对你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心。你也莫再说你喜欢我这样的话,我不觉得,因为你待我,只怕是愧疚更多些,但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后悔和愧疚。”
    谢淮安被她这番话伤到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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