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槿姐姐,你回来了?!”
    阿槿瞪他一眼,给两人面前的粉彩百花茶盏中各自倒了盏温热的雨前龙井。
    周澄委屈道:“我也不知道太子和……”说完又转向沈虞,“表姐,适才那位穿飞鱼服,配绣春刀的大人又是谁呀,我怎么以前没见过?”
    而且,表姐对他竟然比对太子温柔多了!难不成表姐以前和这位锦衣卫大人……?
    “想什么呢!”沈虞轻轻敲了一记周澄,“哪个都不是你的姐夫,不许打听,也不许再乱点鸳鸯谱了!”
    顿了顿,又道:“魏家小公子那里,我不放心,你待会儿带了表礼亲自上门去看看,既是你的朋友,你该同他好生往来,说话做事记得客气一些,别动不动就说表姐看不上他,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周澄捂着头嘀咕道:“哎呀表姐我知道了!我这不是怕不说狠话断不了他的念头嘛,之前我劝他的话,他从来都不放在心上。”
    又悄悄地凑到沈虞耳边道:“我看表姐对太子殿下从没给过一个好脸色,他那样冷酷的一个男人,不也每次照样巴巴地贴上来,连句重话都不敢说,哼哼,所以说表姐你的担心太多余啦!”
    沈虞无可奈何。
    这孩子的嘴啊……
    下晌周澄就带着礼物去了魏府,确认魏尧无事之后方才回来。
    魏尧想到白日里那“登徒子”对他抛出的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也自觉十分羞愧,故而含糊周澄过去,竟未提李循与谢淮安半个字——且说李循和谢淮安坐到如今这个位置,若说要欺负人,还真极少有人是他们的对手。
    但是面对情敌这事上,你既不能将他打服,就得令他心服口服,自惭形秽之下,再也不敢来骚扰沈虞,否则指不定哪天他来沈虞面前告状呢?
    免不了又要被一顿臭骂,忒不划算。
    而魏尧这小子年纪又轻,论打架,也指定不是两个二十好几成熟大男人的对手。
    嗯,不能打,那就不打呗,李循以理服人,就问了魏尧一个问题而已——若有朝一日心上人被有权有势的富贵人家强纳为妾,你又当如何?
    魏尧自然说要去报官,李循听了只冷笑一声,“若抢你心上人,正是这位青天老爷呢?”
    魏尧就道:“县令不应,我便去杭州府廨,府廨不应,我便去寻江南道观察使,观察使若再不应,我便去长安击登闻鼓,告御状!”
    “小郎君果真有胆色,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在告御状的过程中,你的心上之人便已受尽了折磨,撑不到你来救她呢?”
    “又或者,你根本救不了,却又将你自己,你的家人、姐姐、爹娘,都搭进去呢?”
    魏尧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
    沈虞生得极美,他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一眼便痴迷上,这样美好的女子,普通男人是注定护不住的,端看眼前这两位公子……
    一个是国公世子,名声赫赫的大将军,一个螳螂腿马峰腰,看服色衣裳便是锦衣卫中的长官。
    更可怕的是,这两个男人甚至都没有钱权来威吓他,光是脸上的那份淡定从容,都足以令他汗流浃背、自惭形秽。
    不论哪一个,都比他能护得住沈虞。
    魏尧自知斤两,知难而退,之后也果真遵守承诺,再未上门见沈虞。
    自然,这是后话了。
    崇文书院每一旬休沐两日,这日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一块儿吃了顿团圆饭,饭后周让夫妇留下沈虞吃茶,欲言又止。
    按照周让的想法,谢淮安实在不错的夫婿人选。
    首先,他毫不畏惧东宫那位贵人,多年不娶,又千里迢迢自长安来到杭州,就是为了沈虞。
    其次,两人自小熟识,虽比起庐江郡王的情谊差了些,但毕竟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呀,知根知底,最为妥帖。
    最后,锦衣卫位高权重,指挥佥事那是北镇抚司的三把手,更是锦衣卫指挥使蒋通的爱徒,前途不可估计,若是沈虞愿意嫁给谢淮安,难不成那位贵人还会有什么不为人知不为人知额的爱好,喜欢强抢臣妻?
    当初假死是迫于无奈,如今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
    “淮安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可……”沈虞低声道:“可我们不合适,他如今是奉命来杭州办案,没什么事,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
    救命之恩,永生难报,可正因为这恩情,她才更不应该去耽误他。
    君臣相争,若李循一意孤行,他是万万争不过他的,她不能只为了自己考虑,而将救命恩人置于险地。
    更何况,她从未喜欢过他,倘若一片真心只是他人利用的工具,她宁可谢淮安怨恨她冷心无情,也不想做那等寡义冷酷之人。
    沈虞回房时,案几上摆了一架崭新的古琴。
    紧绷的琴弦随着她素手的拨动流泻出一曲动人的音调,沈虞唤来采薇:“适才音姐儿来过?”
    采薇懵懂,“无人来过,姑娘怎么了?”
    阿槿连日奔波,已经安排在西厢房睡下,沈虞摇头,说道:“无事……罢了,你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采薇应喏而退。
    沈虞去净了手,往金猊博山炉中投了一块儿沉水香,香烟袅袅,须臾便盈满整间屋子。
    窗外风声沙沙,屋里银丝炭“噼啪”作响,十分静谧。
    沈虞瞟了一眼又收回目光,拿下纱罩子,用簪子将案几上小银灯挑的亮亮的,淡淡道:“出来吧。”
    开始的时候没动静,直过了好一会儿,雕花小轩窗嘎吱一声轻轻被人推开,还没等她看清楚人,身形高大的男人就从窗户外轻松地跳了进来。
    脚尖才刚刚落地,一股劲风便直直地朝着他的面门飞来。
    李循眼疾手快,接在手中,一看竟是一只攒金丝弹花软枕。
    “你来做什么?!”
    沈虞一副“果真是你”的表情,没好气道。
    第78章 他的逼迫
    “你来做什么?”
    大约是自知理亏, 李循轻咳一声道:“孤来给你送琴。”
    “梁上君子,鸡鸣狗盗,殿下被先帝教导这么多年,学的便尽是这些见不得的招数吗?”
    这话听着怎的这么耳熟?
    李循走近来, 放下软枕道:“孤不仅并未偷盗, 还给你送了一把琴, 如何能算行鸡鸣狗盗之事?”说话真难听。
    沈虞无语, “你未经我的允许便私自进我的闺房,难道还不算鸡鸣狗盗?”
    这花前月下良辰美景的, 为何总是跟鸡狗过不去?
    李循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锋,指着那把琴道:“你看看这把瑶琴,可喜欢?”
    “不喜欢。”
    “你都还没看, 你就看一眼……”
    他轻声哄道:“孤知你喜欢古琴,便亲手做了一把,孤还为它取名‘抱柱’,你应当会喜欢这个名字。”
    尾生抱柱,意为虽死不悔,他是在示爱。
    李循边说,边不动声色地往沈虞这里靠了一靠, 修长的食指在琴弦上拨动了几下,发出金玉相击般沉闷古朴的声音。
    李循抬眸看她一眼,表面淡定内心却滔天巨浪, 他低声说:“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好歹看一眼, 若不喜欢孤再给你寻旁的。”
    “殿下的心意,我心领了。”
    沈虞说了前半句,李循眼中的光芒渐亮, 却又听她淡声道:“但是礼物贵重,我不便收下。”
    她起身从一侧梳妆台上拿来一只雕花红漆描金木匣,放在案几上道:“这些东西,还有那些血燕……往后殿下不要再往周府送了,容易被人误会。”
    李循眸色微暗,“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你身子素来弱,多吃血燕对身体是有助益的,不要跟孤客气。”
    沈虞神色依旧毫无波动,只问:“殿下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还得再过些日子,近来多雨,今晚驿站的屋顶塌了,孤暂时借住周府,你舅舅也答应了。”
    沈虞:“……”
    你确定是“答应”了?
    “驿站不能住,殿下何不暂住到杭州府廨去?”
    “谢狗……谢淮安住在那儿,看在你的面子上,孤还想留他一条狗命。”
    沈虞还能不知他的心思,但气来气去最终受伤的还是自己,她冷淡道:“随你。”
    李循一喜,又轻声问:“虞儿,那你……还生我的气吗?”
    “我生殿下的气,殿下便会走吗?”
    “当然不会。”李循严肃道。
    倒不是他死皮赖脸,玉郎和他说,哄女孩子是个消磨时光的活计,万不能心急,需得循序渐进,趁虚而入,他本来也不想惹沈虞生气的,可实在是……谢淮安那狗东西在前,父皇又整日写信催他赶紧回长安去,他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之举。
    否则自小熏陶君子之道、克己复礼的李循,又怎么会大半夜爬人家女子的闺阁,还赖在人家家中不肯走,这话不用说出去,便是被陈风等人看见了他自己都万分没颜面。
    好吧,早就知道不该对他抱有希望……
    沈虞也就懒得再理他了,重新坐回小榻上干自己的事情,当他不存在。
    李循缓步走过来,到她身边单膝蹲下,“虞儿,孤说话有时没有轻重,却并非有意,你若不喜,可以对孤直说,孤日后会改,只是你别生气……”
    顿了顿,又略有些尴尬道:“在你舅舅舅母和弟妹面前,起码给孤留点……面子?”
    他是太子,年少时有明熙帝爱重,长大后出将入朝,命令人是素命令惯了的,从来都是旁人俯就他,哪有迁让旁人的道理?
    沈虞抬眸看向他。
    他近些时日总爱着青衣,言行举止竟还有意无意肖似哥哥,完全不似从前的意气风发、孤傲清冷,好像变了一个人。
    看来当真是可笑,却又令她笑不出来。
    沈虞默然片刻,垂目道:“我没生殿下的气……我也知殿下是为了我好,但性情秉性,各自天成,殿下有自己的脾气,亦有自己为人处事的道理,不管是因为什么,以后都不要为了任何人去折损自己的骄傲,好吗?”
    李循微怔。
    沈虞接着略有些疲惫道:“我累了,殿下可以离开了。”
    *
    翌日沈虞将李循赠的琴和金步摇都锁进了库房里。
    用完早膳后周绾音过来同她吃了两盏茶,小姑娘这几日也不知怎么的,心情一直不甚好。
    阿槿逗了她一会儿,待她走后问是什么缘故。
    沈虞便将魏恒的事情告诉她,阿槿奇道:“周夫人不愿意?那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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