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姮。
    她从床上滚落在地,如何都爬不起来,无助地蜷缩成一团,在轻轻地颤。
    他极少瞧见她这副软弱的样子,过去把她抱起来,她从他怀里抬头,眼睛红红的,像兔子。
    他心生怜意,抱着她,觉得今夜的阿姮甚为可爱。
    可她却满面惊慌。
    她揪着他的袖子,“涔之,我怎么了……”
    “我为什么还没有恢复……”
    她变成了一个废人。
    他太自傲,自诩修为无人能敌,既如此,她是强是弱,总能在他羽翼之下安然无恙,他不担心阿姮会出别的岔子,阿姮向来听他的话,若她难过了,他再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哄一哄也无妨。
    她揪着他的衣袖,起初,看着他的眼睛里还有着受宠若惊的暖意,挤压着可以被忽略的恐惧。
    喜欢是可以抵消一切的么?
    不可以。
    他哄了这夜,第二夜她仍旧滚落在了床底。
    第三夜如是。
    她像是宁肯爬,也要爬离这沉重黑暗的枷锁。
    他每夜都会平静地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泛红的眼睛——她情绪波动极大的时候,眼角总是很红,却不爱流泪。
    她的眼底的光,随着烛火悄无声息地湮没在黑暗中。
    他站在她身边,脚边不是她,而是她的尊严。
    那么倔强的阿姮,在挣扎绝望的时候,他却自大傲慢,不以为然。
    她大抵就是这样被伤透了心。
    她没的是满身修为,他断的是右手。
    与之相比,不足一提。
    云渺子的目光如刺一般扎着他,谢涔之即使闭目,也能感觉到这一室寂静里,他们不加掩饰的怜悯。
    原来收到这样的目光,是这种感觉。
    他不止一次这样看阿姮。
    生性温柔的阿姮,只对他说过一句“我不喜欢。”
    谢涔之拂袖令他们退下,忍着疼,艰难地为自己包扎好右手,又起身,用广袖掩住伤口,命人传蓬莱诸位长老。
    蓬莱满门如今战战兢兢,惶然不安。
    华芸道君那日差点被谢姮杀了,随后她又被凤凰玄火烧伤,奄奄一息。
    这对母女,都被烧得不像个人样。
    按理应先保命,再作论处。
    谢涔之那时却站在华芸道君身边,睥睨着在地上打滚的女人,想要为掌门疗伤的蓬莱弟子不敢靠近。
    谢涔之寒声道:“掌门所为,如何证明与蓬莱满门弟子无关?”
    他们掌门做了这种事,若陵山君迁怒,整个蓬莱不保。
    那些长老吓坏了,虽平时他们唯华芸道君马首是瞻,但现在华芸道君倒了,他们身处藏云宗的地盘,惹怒谢涔之的代价可想而知。
    他们今日一进来,便连忙表明态度:“华芸道君勾结魔族,袒护其女胡作非为,诬陷谢姮长老,不配为本门掌门,君上明鉴。”
    谢涔之问:“你们觉得如何处置?”
    他们沉默,为首之人上前,斟酌着道:“不如,以勾结魔族罪,处死江音宁,废除华芸道君修为,您看如何?”
    他们固然是看着江音宁从小长大的,但为了全门派弟子着想,也不得不如此选择。
    谢涔之说:“事情尚未调查清楚,暂时不可如此处置。”
    还继续查?
    这些长老都有些疑惑。
    江音宁犯了大错,事到如今还拖着不判,难不成是陵山君仍旧对这个小师妹有几分袒护?
    他们正游移不定间,又听谢涔之寒声道:“查而不清便判,又与当初待谢姮有何区别?”
    无辜的,任何污名都不能有。
    有罪的,更是一个都逃不掉。
    更何况,单单是死,那也太简单。
    若江音宁当真做了这一切,他定不会就这么放过了她。
    四周一片死寂,就在此时,有弟子匆匆进殿,禀报道:“方才有弟子在山门外发现了……舒瑶仙子。”
    藏云宗外,大雪覆盖了山门,将火和血的痕迹掩去。
    从太玄仙宗偷溜出来,一路跋涉而来的舒瑶,却昏迷在了藏云宗的山门外,被打扫山门的弟子发现。
    舒瑶昏迷前,手上紧紧还握着一个东西。
    那是最后的证据。
    留影珠。
    第32章 “谢姮还会回来吗?”……
    舒瑶是在谢姮行刑那日, 才知道消息的。
    太玄仙宗将消息封锁得死死的,她被爹爹的人困在闺房,过来伺候她的侍女都奉命不与她交谈, 并将门窗锁死, 不给她任何逃出去的机会。
    任她如何哭闹, 都没有理会她。
    他们以为舒瑶闹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可他们越是这样, 越是在告诉舒瑶, 这件事并不简单, 倘若没有发生可怕的事情, 他们又何必这样关着她呢?爹爹素来疼她, 如果不是发生大事,又何必要把她困住?
    他们是怕她去找谢姮。
    可他们为什么怕她找谢姮?
    谢姮一定出事了!
    舒瑶打伤侍女逃出了闺阁,翻.墙逃脱追捕她的师兄弟们,却听到有人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么?今日各大派要一起处决藏云宗的谢姮长老, 这谢姮长老可不一般,她可是陵山君的未婚妻, 没想到居然是只妖?”
    “何止是妖, 她陷害云锦仙子, 之前还让我们小师妹给她作证, 小师妹也是单纯,如今还闹着要出去呢, 妖生性狡诈,定是将小师妹给骗了。”
    “小师妹虽平日顽劣了些,但也是真性情, 就算是妖,也说不定是好妖?谢姮长老看着不像坏人。”
    “那可未必!人不可貌相!”
    他们说着远去。
    舒瑶脸色瞬间惨白,摇摇晃晃地扶着树, 捂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哭声。
    她没想到,她只是离开了几天而已,谢姮就被认定是妖了。
    陵山君之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他不是要替谢姮瞒着么?为什么到头来,谢姮却是要被处决?!
    舒瑶泣不成声。
    小姑娘强忍着泪水,恶狠狠地磨着后牙槽,收好留影珠,第一次大胆地持剑抢了宗门的仙鹤,骑着仙鹤甩掉追兵,御剑赶往藏云宗。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这个时辰,舒瑶甚至不知道谢姮是否还活着,她红着眼睛,恨恨地想:就算谢姮死了,她也一定要让她清清白白地死,送江音宁下地狱,给谢姮陪葬。
    别的一切,舒瑶都强迫自己不去想。
    一想便鼻尖酸涩,只想哭。
    她一路奔波,不眠不休,终于昏迷在藏云宗山门前。
    昏迷前她迷迷糊糊地想:谢姮,我终于可以找你了。
    舒瑶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她噩梦惊醒,蓦地坐了起来,大叫了一声“谢姮”,心跳如擂鼓,一转头,却看到凌云子和聂云袖都聚在床边,还有一些师兄们。
    大家都看着她。
    “爹爹……”舒瑶鼻尖一酸,手忙脚乱地去抓他的衣袖,仰头望着他,“谢姮呢?谢姮她怎么样……”
    凌云子叹息一声,不知从何说起,他身后的一名弟子温声安抚道:“小师妹,你别担心,谢姮长老她……并没有死。”
    舒瑶眨了眨眼睛,又破涕而笑,可环视一周,却没有找到谢姮的身影。
    她茫然地问道:“那谢姮为什么不来见我?我都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她了。”
    聂云袖欲言又止,凌云子叹息一声。
    那些弟子面面相觑,都沉默不语。
    舒瑶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睛瞪得大大的,蓄着泪水,惶恐不安道:“她到底怎么了?谢姮她是受伤了吗?我听说鬼都王出世,难道她被魔抓走了?”
    事情瞒不下去,凌云子起身走了出去,那些师兄们也安抚了几句,退了下去。
    屋内只留下聂云袖和舒瑶,聂云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上前坐到床边,耐心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舒瑶。
    “谢姮在地牢的时候,以为自己难逃一劫,托我转告你,不要因为她的遭遇而得罪旁人。”
    聂云袖拿着帕子,心疼地为舒瑶擦去眼角的泪水,自己也着实忍不住酸涩之意,闭目哑声道:“她就是个傻子,老是想着保护别人,那日我以为她……真的会死,我不忍心去看,便中途离去。”
    “如果我没有离开就好了。”
    聂云袖伤心地垂着头,怔怔道:“谢姮拿我当朋友,如果我还在那里,我就可以保护她了,如果她难过,我至少可以抱抱她,不至于让她和别人刀剑相向,闹得那般难过。”
    舒瑶呆呆地坐着,眼角的泪早就无声无息流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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