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二刻,云间月同皇帝一起去长寿宫接太后,一同入席。
    这个时辰离原定的开宴时间已经过来两刻,但因为皇帝还未入席的关系,这晚宴不得不推迟了两刻钟。
    入了席,众人起身见礼。
    云间月回自己的位置,目光在殿中搜寻一番,见到了对面席间的容玦。
    他今日一身天青色对襟长衫,外面配着雪色大袖衫,衣衫上干干净净的,连一片刺绣也不见。
    面无表情地坐在一侧,周围好似无言立着一道屏障,隔绝了一切喧嚣。大约是等得有点不耐烦了,眉头蹙着,眼底也噙着一丝不耐。
    伺候在一侧的季长随不知低头同他说了什么,他立即将眉皱得越发深了,转头瞥了季长随一眼,满脸不耐,散也散不开。
    云间月眼神过于直白,没多久就被容玦发现。
    他偏过头淡漠地将人一扫,脸上仍是不见什么表情,细看的话就会发现眼底记那一点不耐烦没了。
    云间月撑着下颚笑了一声,招招手将青萝唤来了。
    高台上,皇帝在问赐诸位大臣御菜的事。
    何公公一一回答后,皇帝便叫御林军亲自将御菜给送出宫去。
    青萝在这些问话里躬身,听云间月小声嘱咐道:“侯爷身体不好,不宜饮酒和吃冷食,你回宫外看看,我走前吩咐重华宫小厨房做的东西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做好送来了。”
    容玦在用药,膳食方面也有忌讳。云间月之前叮嘱过侯府的人,基本上是隔空遥指将侯府的膳食给改了。只是宫宴上的菜式都差不多,司膳房也不可能单独替钦定侯拟定菜单。
    云间月心里清楚,以防万一,便吩咐重华宫的小厨房重新做了几道菜。
    青萝出了殿,不一会儿就提着一个食盒回来。
    殿里人多,皇帝正偏头同太后说话,没发现这些猫腻。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没注意到。
    譬如长公主之流对云间月这种公然给容玦开小灶的做法虽然不耻,但也不敢说什么,毕竟也是为了容玦着想。
    青萝提着食盒,走向容玦,低声道:“公主吩咐奴婢重新为侯爷上菜。”
    容玦仍是面无表情地样子,听了这话也没多余的反应,漠然看着青萝将他原本的菜式撤下去,换上重华宫小厨房做的。
    隐约察觉一道暧昧的视线,他顺着感觉一偏头,就看见云间月正撑着额角看他,等他偏头,两人视线一对上,她桃花眼一眨,飞了个媚眼过来。
    容玦:“……”
    他面无表情地端过茶盏,打心底冷哼一声:“又在发/浪。”
    想是这样想,可心底还是高兴,翘着的嘴角是无论如何也没能压下去。
    虽是宫宴,但也是家宴。
    宴上除了容玦这个身份暧昧的,剩下的便是后宫妃嫔和皇嗣,以及宗亲们。
    但皇帝这一脉的兄弟几乎死绝,宗亲也是几个上了年纪老王爷,皇帝的叔叔,云间月得称呼一声叔公。
    宴席过半,有人提议斗诗斗酒,这些都是让嫔妃们争奇斗艳的,云间月兴趣不大,没趣凑这个热闹。
    她眯着眼,百无聊赖地盯着那些歌舞看了一阵,仍旧是提不起什么兴致。
    又坐了一阵,几个妃嫔斗诗斗得面红耳赤,撒着娇找皇帝争论不休。
    云间月瞥了眼就收回目光,吩咐青萝搀扶她起身,去外头醒醒酒。
    此时天正冷,被外头的冷风一吹,云间月打了个哆嗦。
    青萝忙将带来的披风裹在她身上:“要不还是回去吧,外头风大,等会受了凉。”
    “无事,”云间月摆摆手,“里头闷得慌……我自己走走,你们俩等在这里,别跟着。”
    连镜有些不放心,刚要说话,就被青萝拉住了。
    她朝某个方向扬了扬下巴,被这么一提醒,连镜这才发现梅林深处有道熟悉的身影——正是容玦。
    云间月径直朝那道人影走去,然后打发掉季长随,自己推着人走了。
    走了一路,等周围见不着一个人影,连琼华宫的热闹也听不见了,两人方才停下。
    不远处有个凉亭,云间月朝容玦伸出手:“试一下?”
    容玦偏头,细长的眉眼如画似的,目光仔细将云间月的脸瞧了瞧,最后才落在纤细修长的手上。
    云间月被他看得不大自在:“你看我做什么?试就试,不试就不试,你已经被本公主迷得神魂颠倒,连话不会说了?”
    听了这话,容玦当即冷笑一声:“本侯不介意将你推进那池水里让你清醒清醒。”
    凉亭不远处就是一方水池,里头养了些鱼。
    正是寒冬腊月,云间月要是被这样推进水里,捞起来可能得去半条命。
    她嗤了一声,依旧没收回手,骂道:“死瘸子。”
    容玦伸手将她手一握,一手在轮椅上一撑,站了起来,回骂:“扁担。”
    话音落下,两人又各自翻了个白眼。
    云间月抓着容玦的手却一紧,缓慢地扶着他往前迈了一步,低声道:“别急,慢点……你三年未用腿,如今只是将毒逼至了其他地方,活络一下腿上的经脉,要真全解了你身上的毒,你才能恢复如初。”
    换句话说,容玦体内的毒要是没有清完,过一阵,这短暂的一站就会是镜花水月。
    容玦眉毛一挑,淡漠地“嗯”一声。
    三年不曾用腿,他甚至都快该怎么走路,即便有云间月握着他的手,扶着他往前迈步,容玦也觉得自己的腿跟生了锈似的,不仅毫无知觉,连挪一步都艰难万分。
    每每挪动一下腿,就跟踩在刀尖上似的,牵扯着全身的心脉,几乎痛得他撕心裂肺,比三年前中毒时还要难过。
    这才不过刚刚从轮椅上站起来,往前迈了一小步,他就已经浑身冷汗,如同刚从水里捞起来似的。
    脸上更是毫无血色,嘴唇都显出几分苍白的病态来。
    云间月见他咬着牙,苦苦忍耐,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心里难以言喻的心疼起来。
    她牵着容玦的手一紧,桃花眼深沉如古井,却没说让他放弃的话,只道:“别担心,我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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