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前一刻钟,容玦赶了回来。
    他虽没出什么事,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衣摆上全是灰尘,鞋面被污泥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整个人看起来疲惫至极,还满脸风霜。
    跟在他身后的季长随比他还要狼狈,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泥土里滚过,满身污泥,连头发上都沾了不少,只剩一张脸还干干净净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刚刚下田回来。
    守在城门处的钦定侯府的小厮,远远的看见钦定侯回来,大松一口气,连忙跑上前,大喊:“侯爷!”
    容玦听见声音,一勒缰绳,堪堪擦着小厮的脸停住。
    因为快赶不上自己的婚礼,容玦脸色不太好看,满脸不耐烦:“什么事!?”
    小厮可不敢惹他,忙道:“容老夫人叫小的来给侯爷送礼服,还道侯爷肯定赶不及再回府里,让您换了衣裳就直接去宁国公府!”
    身后季长随看了看天色,小声道:“这个时辰,恐怕等您赶去宁国公府,人都已经走了。”
    容玦脸更黑了!
    季长随毫无脸色的继续补刀:“要是长公主今日一个人拜了堂,回头要是不让您入洞房,属下可能笑死侯府门口。”
    容玦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黑着脸道:“季长随,闭嘴!”
    季长随面无表情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容玦心气不顺,全程黑着脸,转头迁怒那送婚服的小厮:“礼服呢?还不快拿来!”
    小厮连忙将衣物递上。
    容玦正要伸手去接,瞧见自己手上还有淤泥,他顿了一下,怕脏了衣物,又将手收回来,道:“先去行云阁!”
    反正迎亲是赶不上了,起码赶回去拜堂之前,得干干净净的。
    钦定侯在拜堂前一刻出现在城门处,后又去了行云阁一事,没出一会儿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正是午膳十分,用膳的人众多,吃饱了闲来无事,百姓乐得寻谈资。
    听了这事儿,不由纷纷猜测,钦定侯这番作为,是不是因为不想娶长公主,想要逃婚呢?
    当然这是后话。
    这边容玦还在洗漱,那边云司离背着云间月,从桐花院将她背到前院,在众多神色各异的目光之中,将人送到了花轿上。
    安宁站在人群里,身边是云朝令,她悠悠晃着团扇道:“还是大皇兄疼她,连上个花轿,都要亲自背上去。”
    云司离是皇帝,大可不必做这样的事情,随便让宋家哪个兄长或弟弟代劳便可。
    但他就不,要亲自将人送上花轿,还不顾身份地背了她一路。
    云朝令面不改色,嘴边挂着揉揉的笑意:“月儿是被大皇兄看着长大的,他们兄妹情深,没什么好奇怪的。”
    安宁看了她一眼,故意道:“说起来你才是皇兄的亲妹妹,也不知道到时候你成婚时,他会不会这样做。”
    云朝令声音柔和:“朝令福薄,没这个福分。”
    安宁又道:“那可不一定……天家无父子,到了皇兄这就不一样了,只有他将亲情看得重!”
    云朝令看了安宁一眼,毫无诚心地附和道:“安宁皇姐说得是。”
    吉时到,长公主出府。
    迎亲的队伍热热闹闹的吹打起来,带头的马上,却不见新郎官。
    聚集在宁国公府看热闹的人,纷纷猜测这又是闹得哪出,但见宁国公府的人见怪不怪,丝毫不见生气,还以为这就是他们高门大族的规矩。
    宋老夫人站在宋老将军跟前,忽然觉得鼻子一酸,连忙垂下头道:“要是宁音晚音还在就好了……当年送她们出嫁,我也没能好好同她们说说话。”
    她虽然立即掩饰,可话时带着鼻音,宋老将军还是听出来了。
    “一把年纪了,有什么好哭的?往后你想见她,自己去钦定侯府就成,容玦还敢拦着不让你进门吗?”宋老将军嘴里说着嫌弃的话,手却很轻柔帮她把脸上的泪水擦去了,“哭什么哭,回头叫小辈们看见,还不得笑死你。”
    宋老夫人扯住他的衣袖,将眼泪抹上去,更伤心了。
    长长的迎亲队伍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
    众人正要散去之时,忽然有人喊道:“钦定侯来了!”
    方才还在猜测其实不愿意娶亲的钦定侯容玦穿着一身正红色喜服,从长街的另一头打马而来,追上长长的迎亲队伍,不远不近地缀在花轿前头。
    他似是松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八抬大红花轿,唇畔多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钦定侯同镇国长公主的婚礼,始于一场鸡飞狗跳!
    紧赶慢赶,最后还是误了时辰。
    离吉时过了两刻钟,花轿才在钦定侯府门口停下。
    容玦翻身下马,走至花轿跟前,掀开轿帘,对里面的伸出手:“相思,我来娶你了。”
    花轿里的人没说话,沉默片刻后,伸出手将他握住,轻轻“嗯”了一声。
    容玦手上用力,将人拉出来,搂进怀里,打横抱起来,进了侯府,跨过马鞍,跨过火盆,拜过天地,拜过高堂,夫妻对拜,入了洞房。
    太阳隐去,天幕变得阴沉,渐渐的下起雪来。
    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扫过树梢,滑过油纸伞,落在肩头,凝成一点细小而不易察觉的水渍。
    长街上马车驶过,穿过繁华热闹的朱雀大街,缓缓朝金碧辉煌的皇宫而去。
    元崇一年,腊月初八,大梁下了这个冬天最平静的一场大雪。
    一个下午,大雪将整个皇城覆盖,太史局的一帮子神棍们瑟瑟发抖,满皇宫寻皇上,准备上折子。
    皇上去了宋府,一时忘了归。
    正急得团团转转之际,京兆府尹入宫面圣,几人对上,谁也不想搭理谁,各自在心里“呸”了对方一脸。
    见皇上不在,京兆府尹留下话,又匆匆走了。
    出了宫,好巧不巧地遇见大理寺卿章淙,两人有些交情,说着话一道出宫。
    章淙听了京兆府尹入宫的目的,拢着衣袖看了眼灰蒙蒙的天际,幽幽道:“这雪下得不详啊……”
    京兆府尹道:“你别说这话,我瘆得慌……方才入宫遇见太史局的老神棍了,一个个面如死灰,不知道又想给皇上进什么谗言!”
    章淙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慢悠悠道:“皇上虽年轻,但有自己的主意……他不是太上皇,太史局那套言辞在他那没用。咱们该担心的,是后宫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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