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月站了一夜,脚是僵硬的,刚刚跨出一步,身子就是一歪,直接跪了下去。
    站了一夜的后遗症从身体里窜出来,双腿又酸又麻,连站起来都十分困难。
    连镜眼泪就跟不要钱的似的,大颗大颗往下掉。
    哭到最后连力气都没了,愣是没能将云间月从地上拉起来。
    “哭什么,我腿又没断。”云间月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自己撑着连镜的肩膀站起来,“快把眼泪止一止,回头让青萝知道了,还不得笑话你?”
    连镜哭到直打嗝,摇着头哭到不能自己。
    云间月不想搭理她,拖着两条腿,一步一步挪过去,将手搭在了门上。
    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疲惫得很,连推开门的力气都没有。
    沉默许久,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都压下去,才要伸手去推门——
    “吱呀——”
    门从里面打开,还穿着夜行衣的师卿卿站在门里边,静静地看着她。
    “你来晚了。”大约是一夜没说话的关系,她嗓子有些哑,“他说不想让你瞧见他狼狈不堪的模样,翻窗跑了。”
    云间月与她对视片刻,面无表情道:“你觉得我会信?”
    颜回要真有那个力气去翻窗,就说明他没事。
    可昨日最后一次相见,他那模样,分明连走路都觉得困难。
    师卿卿同她对视,最终败下阵来,挠着脸小声嘀咕:“我就知道这招没用……反正他就是不想见你,你别问我他在哪儿,我不是很想说。”
    云间月沉默良久,嘴角才缓缓露出一道苦笑来:“我不问……想请你帮个忙。”
    师卿卿瞧见她嘴那抹苦笑,就想起方才的颜回。
    与云司离换血时,颜回险些去了半条命,不知出于什么心里,师卿卿有些想帮他分担一些痛苦。
    可这人到了这种时候,仍然理智得可怕,也讨厌得可怕。
    冷漠又嚣张地推开她的手,嘲讽地笑了一声:“我要是死了,云司离就是你了。”
    气得师卿卿撸袖子打了他一顿。
    当初她与云司离被指婚时,圣旨已经下了,但因为江南水患一事,婚事被推迟,再后来又赶上云夜阑造反,云司离登基。
    上天好像对她特别不公平,幼年灭族,几经磨难后,人不人鬼不鬼地活在这世间。
    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却要因为各种原因,至今没将自己嫁出去。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要忍不住怀疑,她这一生是不是天煞孤星的命。
    回过神来,她听云间月道:“这不是命令,就当是熟人之间的拜托吧……劳你替多照看他一些,行宫那位要是知道皇兄没事,肯定会想到是谁做的,必然会想法子泄愤。还有……”
    说着,她别开视线,看了眼身后缓缓升起的曙光,慢腾腾道:“我听说玄楼很会找人,劳你替我找找。六七十岁的老者,姓顾,西夏顾氏。”
    世上曾言:大梁颜氏,死人不医。西夏顾氏,活人不医。
    而颜回,是大梁颜氏和西夏顾氏的后人。
    颜家祖师爷很上道,知道进退有度,早早的就从皇宫里退出,隐居在太原一带。
    但顾家不同,他们在西夏皇室地位崇高,挡了太多人的路,被灭门在意料之中。
    更何况顾氏女顾琅嬛还生的好看,被帝王看中了。
    师卿卿神色复杂地看了她好久,终究还是点头应下了。
    “抱歉。”云间月忽然道。
    师卿卿愣了一下,皱着眉:“为何道歉?”
    云间月抬起头,漆黑的眼眸好似黑珍珠:“明知你喜欢大皇兄,还让你……”
    师卿卿打断她:“他应该快醒了,但肯定还要适应。而且行宫那边肯定不会这样善罢甘休,你自己多注意一点。”
    说罢,她头也没回地走了。
    云间月眨了眨眼,感觉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那人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公主,”连镜轻轻叫了她一声,“以后再也见不到颜先生了吗?”
    云间月回神,故作轻松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你喜欢他?”
    连镜心思单纯,老老实实道:“奴婢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好似少了什么,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了。”
    云间月再笑不出来了,回神时,只剩满嘴苦涩。
    早就不能回到从前了。
    所有人都被推着往前走,命运的齿轮不停转动,稍稍不注意,就会被遗留时间的长河里。
    云间月抬脚进殿,绕过屏风,她看见云司离不知何时从榻上坐了起来,被子盖着他双腿,身上罩着却是一件不皱巴巴的青衫。
    青衫上绣着墨兰,花朵茂盛繁多,以前觉得看一眼就是热闹,如今却孤零零地成了陪衬。
    榻上的人半垂着眼,浓黑长发绸缎一般倾散在肩侧,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
    那青衫上绣着的墨兰一样,孤零零的。
    云间月张了张嘴,那声“皇兄”竟然没能叫出口。
    云司离似是有所察觉,转过头来看着她,同宋宁音有些相似的双眼失了神采,连平静都显得茫然起来。
    “还活着吗?”他开口,连声音都是哑的。
    平复了一夜的云间月,只觉难过从她胸口碾过,并且辗转反侧,好似下一刻就要从从她胸腔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颜回是不是还活着,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活着远比死了还要痛苦。
    云司离“哦”了一声,扯了扯肩头快要掉下去的衣衫:“是吗?我梦见了母后……好像很久没有梦见她了。”
    云间月神色僵硬地抬起头看他,原以为他后面还有话要说,等了半响去听他道:“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云间月不放心,刚想拒绝,就被云司离看穿了心思:“不必担心,我没事。只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最终殿里只剩他一个了。
    安静的环境里,让云司离恍然惊觉,自己真的只剩一个人了。
    他想起方才做的梦。
    梦里宋宁音的脸有些模糊看不大清楚,应该是在笑的。
    她就站在自己跟前,距离不远,中间却隔着一条他跨不过去的沟。
    云司离想叫她一声,却见她摇摇头,又好似叹了口气。
    她说:“回去吧,阿离。回去吧,听话,快回去……”
    云司离猛地回神,反应过来时,已泪流满面。
    他缓缓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将那声快要从嗓子里溢出来的“哽咽”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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