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打太皇太后的人都不是一般人。
    宋老夫人当初既然敢打她,就说明她也不是一般人。
    面对顾岑的颓废,她一脸无所谓,甚至还在他垂下头上,翻了个白眼。
    宋老夫人提过茶壶重新为顾岑将茶水满上,道:“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执着于那些过去做什么?”
    话落,宋老夫人顿了顿,又在顾岑茫然的眼神里,缓缓道:“我如今过得很好,你不必担心。”
    这“担心”二字说得十分微妙,隔着一道屏风,云间月没能看见顾岑脸上的表情。
    但宋老夫人却清楚的看见,顾岑脸上有一瞬间的龟裂,随即又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渐渐红了眼眶。
    这话落下许久之后,屋里都没声音。
    连镜在旁边一脸紧张,像是发现什么大秘密似的,兴奋得只差手舞足蹈了。
    云间月没搭理她,继续盯着屋里的动静。
    屋里又是一阵沉默之后,顾岑才像释然似的,缓缓开口道:“我对你一直很愧疚。当年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嫁给宋儒。我恨我懦弱,不敢站出来,也不敢阻拦顾鸾……她就是个疯子!”
    宋老夫人没出声,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顾岑搭在桌上的手:“都过去了。”
    顾岑盯着她布满皱纹的双手,愣了一好一会儿才轻轻开口:“你腿还疼吗?”
    这个问题,倒是让宋老夫人就愣了一下。
    过了许久,她才哑然失笑:“不疼了。老宋寻了好些地方,才替我寻来的药,很有效的……那傻子,为了这点小事,连命都不要的。”
    说着这话的宋老夫人连自己都没发觉,脸上带着怀恋和感激。
    顾岑已经许久不曾看到过这样的老夫人了,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顾岑垂下头,直到这时,他才释然一笑:“宋儒对你好,我就放心。”
    宋老夫人端过茶盏,抿了一口茶,笑得明媚:“是,他对我很好。”
    话音落下之后,两人又再次沉默了。
    宋老夫人很有耐心,就是不提她此次前来的目的,一边喝茶,一边等着,就好像只是在她这个没多少好活的时日里,邀老友前来喝一杯茶而已。
    顾岑这把年纪了还困在过去,可宋老夫人却早就从过去里将自己抽出来,活成了她自己想要的样子。
    “比耐心,我永远都比不过你。”顾岑苦笑一声,看着宋老夫人,一字一句道,“你今日是为自己而来,还是为了你那外孙而来?”
    宋老夫人道:“都不是。”
    沉默了一会儿,她选了一个比较玄乎的说话:“我是替宋家而来。”
    顾岑有些意外,但好似也在意料之中。
    他不怎么舒服的皱了皱眉:“这与宋家有什么关系?”
    宋老夫人好脾气地一笑:“顾鸾是什么心思,你这个当哥哥的难道会不知道?等她成为人上人,再无人能拦不住她时,你觉得宋家还能残喘多久?”
    说罢,她好整以暇地笑道:“只怕她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我。”
    顾岑有些着急,急急忙忙辩解道:“不……不会!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让她……”
    可惜还不等他将话说话,就见宋老夫人一直笑着,也不辩解,连句反驳的话都不说。
    顾岑一下子就没了说下去的欲望。
    他想:“是啊。她现在心里只有宋家,我就算护了她又有什么用?”
    一想到那些年自己做过的事情,顾岑心里就一阵难过。
    他懊恼地看着宋老夫人,缓缓道:“我若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你们会放过她吗?哪怕我在恼恨她,可那也是我妹妹……是在顾家,我唯一的亲人了。”
    “怎么会呢。”宋老夫人就跟哄小孩儿似的,放缓了声音哄道,“还有我们呢。等相思那孩子生下来,你便是舅公。”
    听到这话的云间月皱了皱眉,下意识将手搭在自己小腹上。
    听到这话的连镜,一脸茫然不解,紧张地看着云间月,小声问道:“您和侯爷的孩子,怎么他就成了舅公啊?跟他有什么关系?”
    连镜的第一反应,就是宋老夫人老糊涂了。
    但知道一切的云间月却明白。
    她什么也没说,一把捂住了连镜的嘴,让她不要多嘴。
    而那边屋里的顾岑在听见“舅公”或者是“我们”的一瞬间,表情有些愕然,盯着宋老夫人的脸上全是不可置信,隐隐还夹杂着一些愧疚。
    下一刻,他几乎是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你都知道了?”
    宋老夫人释然笑道:“都是在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当年顾鸾除了我们,也就只有齐王殿下了……虽然同我们并非真心。”
    在当时的顾鸾眼中,只有利益,旁人都是她往上爬的垫脚石。
    齐王也是。
    顾岑像是要哭了一样,一把抓住宋老夫人的手,痛哭流涕:“对不住、对不住……当年若不是我鬼迷心窍,听了她的话,同她联手害死齐王和陈皇后,阿音也不会为了保全宁国公府入宫,后来也不会被顾鸾害死……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没能保护好你,也没能保护你的孩子……”
    一把年纪的人,抓着宋老夫人的人,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宋老夫人却一直很镇定,甚至安抚似的拍了拍顾岑的狗头,也没将手抽出来,任由他忏悔一样抓着自己的哭得眼泪鼻涕一把。
    在心里埋藏了多年的秘密,一旦打开一道口,所有事情就会不自觉地地从嘴里跳出来。
    顾岑哭得老泪纵横,一抽一抽道:“她和我说陈皇后容不下她,容不下静安,等齐王一登基,就会了要了她们母女的命,让我救一救她……可顾家无权无势,我怎么救啊?她便从自己的私库里走公账采买了一批果蔬……其实不是,那些只是幌子,真正从宫外运进来的是昂贵的丝帛玉石,她把这些东西以皇上的名义送到了皇后宫中……
    所以,后来搜宫的时候,这些便是皇后贿赂前朝大臣的罪证。
    宋老夫人附和地叹了口气,受到感染似的,唏嘘道:“那她又是怎么害的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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