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容玦会看着眼熟,因为那是齐王的手书。
    当初在别院,齐王在最后的时日里写下这手书,被云间月帖身收着。
    但现在却落在了慈宁宫里,还一直没被人发觉。
    这得归功于太皇太后,若非她将慈宁宫伺候的人都赶走了,这手书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被发现。
    容玦两眼一扫,瞬间知道云间月被太皇太后藏在什么地方了。
    他将手书一合,重新叠好,喊道:“长随!”
    蹲在屋顶上观察着周围的季长随听见了声儿,立即从屋顶上跳下,飞快进了屋,等着容玦吩咐。
    太皇太后自己也没想到殿中竟然会留下这样东西,愣了一愣:“那是……”
    容玦侧眸看了她一眼,早没了方才的阴郁,眼底是明晃晃的嘲弄:“齐王留下的手书,你想不想看?”
    太皇太后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愕然,像是没料到慈宁宫还留下了这样的东西。
    她盯着容玦,目光缓缓往下移动,落到了那封手书上:“你骗哀家。”
    容玦不知是觉得她这模样可怜,还是怎么着,竟将那手书展开了给她看:“你一辈子都求不得,应该很熟悉他的字才对。”
    齐王的字就像他那个人,写的楷书,工工整整的。
    太皇太后少年时,并不认字,顾家三叔不管她,她生母也不管她,唯有齐王是真心待她如妹妹。
    她的字是齐王一个一个教的。
    有段时间,他写了字帖让她临摹。
    怎么可能不认得?
    她看着那手书熟悉的字样,隐约扫见,一行字,随即就跟疯了似的,扑过去,想要抢过那手书。
    但容玦动作比她快,迅速后退一步,避开了扑过来的太皇太后。
    她一时着急,没站稳,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发髻都乱了。
    但她顾不得那么多,急急忙忙爬起来:“给我……把东西给我!”
    容玦自然不给。
    他笑了一声,一如方才太皇太后对他时的样子:“给你可以,只是不是现在。”
    说罢,他表情一收,转身而去时,吩咐季长随:“封锁慈宁宫,不许她与任何人接触!”
    季长随跟着几步出了殿,担忧道:“那长公主呢?”
    容玦头也不回地离开:“我现在就去接她回家!”
    *
    密室里暗无天日。
    云间月躺在金丝锦被上,烛灯已经灭了,她又陷入了一片昏暗。
    她盯着黑漆漆地地方,忽然想起一些旧事来。
    那大约是她第一次见容玦,少年意气风发,像只不可一世的花孔雀。
    那时她住在宋府,云司离难得出宫一趟来看她,她便央求了皇兄带她出府玩。
    云司离约了容玦他们骑马,他年纪也小,正是贪玩之际,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带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
    闹着闹着,云间月就跟他们走丢了,回过神来时,她站在喧闹的大街上,连回宋府是那条路都不记得。
    寒冬腊月里,她穿过大街小巷,又累又饿。
    最后实在是走不动了,只能蜷缩在墙角,望着那蒸笼里蒸着的包子流口水。
    是真流。
    顺着她的嘴角流下,亮晶晶的,像条线一样。
    云司离找她没找着,回家喊宋府的兄弟姐妹一起找,依然没找着,最后让容玦误打误撞的找着了。
    十岁的少年裹着一件狐裘,骚气绝顶,撞见盯着包子流口水的云间月,嫌弃都挂在了眉梢上。
    他上前推了她一把,把人推了个趔趄:“诶,那个谁,你皇……你哥在找你。”
    那个谁饿了一天,一推就倒,干脆坐在地上不起来,瞪着眼前的人:“你把我推疼了,赔钱!”
    容玦叫她的不要脸惊着了,心道:“我陪你个棒槌!”
    但念在她是云司离妹妹的份上,他勉强耐着性子道:“天都快黑了,你到底走不走?”
    小姑娘摊着手,让她看自己磨破一点皮的手心,讹诈道:“你赔钱了我就走。”
    那时候的小相思长得肉乎乎的,手也软,但因为被摁着头练鞭子的关系,手心有茧。
    少年容玦惊奇发现,那磨掉皮的不是他推的,是她自己练鞭子时摔的。
    从来没被人这么讹过,梁侯府的小侯爷本该火冒三丈,把人揪起来就是一顿揍。
    但一对上她那上理直气壮讹人的双眼时,瞬间没了脾气。
    他认命般的掏出银子递给云间月,见她屁颠屁颠地跑上前,将那包子铺的包子全买了。
    容玦:“……”
    在梁侯府这也是不吃,那也不吃,只吃宋晚音自己做的菜的小侯爷,那天竟破天荒的和小相思蹲在小破摊上,吃完了摊主家的所有包子。
    吃到最后,小相思撑的走不动路,赖在地上不走。
    容玦不耐烦惯着她,一手拎着剩下的包子,一手拎着小相思,把人送了回去。
    宋府的人感激不尽,而她本人扒拉着小侯爷的手臂,睡得天昏地暗,口水流了他一手臂。
    想到这里,云间月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觉得有些困,想睡一会儿。
    于是闭着眼,漫不经心地想着以前的事。
    后来她也时常见容玦,大多时候都是同云司离一道出现,偶尔也会一个人来,对着云间月依旧是嫌弃,从来没什么好脸色。
    再后来,梁侯以身殉国的消息传回来,宋晚音出事,容玦被迫承担起一切,独挑大梁,上了战场。
    往后再见,云间月再没在他身上找到一点当年少年时那骚包的模样。
    耳边传来细微的响动,云间月以为是送饭食的宫人来了,也没在意,翻个身继续打瞌睡。
    反正那送膳食的人是个哑巴,也不会说话,放下东西就会走。
    云间月也懒得搭理。
    但这次好像有什么不同。
    她感觉黑暗的密室里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空气隐隐带着她熟悉的梅花香。
    身后还传来衣料的摩挲,刻意放低了动静,声音反倒大了起来。
    “相思。”
    仅仅只是两个字,却被他叫得温柔缱绻,满是情意。
    云间月愣了一下,猛地睁开眼,刚转过头,就被人拥进了怀里。
    熟悉的梅花香就跟风似的,循着缝隙裹了她满身。
    云间月还在愣神,拥着她的人却埋首在她脖子里,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声音:“我来了……我来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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