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去……如今文家诸事繁乱,加上前头又出了文从林的那个事,要说出门,不说文老爷文夫人不乐意,便是徐姨娘都不愿,只想安安生生地守在家里,这只能算是其一。
    其二便是去了,必有长辈同行,锦心与乘风绝不会有单独相处之机,这是徐姨娘的坚持,锦心身边婆子丫头数众,文家虽然是商贾门户,却也规矩颇严。
    便是徐姨娘再疼爱女儿,也不会在这上头破例。
    而冥冥之中,锦心总有种预感,这一次她想要的答案,恐怕不适合在徐姨娘面前由乘风说出来。
    因而正大光明上山进香这条路就被她否了。
    若想要瞒过徐姨娘他们瞧瞧往半山观送个消息其实也不难,锦心身边不是还有婄云在呢么,难就难在锦心要把婄云也瞒着,旁的人难免就有些不称手了。
    若是叫了卢妈妈去,那定然是瞒不过徐姨娘的,届时又得费一番口舌。
    锦心算来算去,已经打算请骆嬷嬷去走动一遭了,幸而那日秦王府来下小定礼,她想到谢霄,灵机一动。
    嘿,这不是还有个大活人呢吗?
    至于这大活人究竟能不能用……俗话说得好,人又多胆大、地有多大产,不试试怎么知道人能不能用呢?
    果然,如今这谢霄是单单是本朝秦王,还是大宁的卫国公,是骡子是马,一试便知。
    就是在瞒过婄云这点上出了疏漏,不过锦心也没指望能够全瞒过,婄云这会会意没问,她也不提,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等回头来,答复到手了,锦心再决定,要不要与婄云说。
    婄云为她操的心够多的了,她不想再折腾一回,无论结果好坏,都由她先来面对吧。
    偏厅的小屋里果然收拾得干净又雅致,屋子虽然狭小了些,布置得倒是周全,地方也隐蔽,足够锦心在这躲懒消停一会了。
    澜心跟着婄云和绣巧进来的,她身后只带着贴身的两个丫头,各提着一个大食盒,糕点肴馔的香气混合在一起,锦心只轻轻一嗅,便分辨出几道她喜欢的菜色。
    打开一看果然,热乎乎一碗酱焖猪肘、一碗绘鸭子、一碟芽韭炒鹿脯丝、椒油调的鸡丝,清爽的有油盐炒的枸杞芽、调油炝的菠菜、糖醋汁调的雪耳凉菜、椒油肉齑酱拌的豆腐,两碗红稻米饭,一碟子竹节卷乳酪蒸糕、一碟子红豆卷酥。
    因都是小碟子小碗盛来的,抬来的一张几子倒也摆下了,还有两副筷子,澜心往一旁的绣墩上一坐,舒了口气道:“咱们两个就在这安安生生地吃一顿饭,前头宴上好喧闹,净顾着与人打招呼敬酒去了,我刚才也没吃好。见外头有雪梨爽,叫嘱咐人取一壶来,稍等等。”
    锦心拄着下巴便笑:“二姐你背着三姐悄悄来躲懒与我用膳,也不怕回头她念叨咱们两个。”
    澜心不在意地摆摆手,“她念叨那都是回头的事了,当下我只想填饱我这肚子。前头席上闹哄哄的,我看你精神头不大好,就知道你一定是这头来歇着了。”
    正说着,酥巧从外头走进来,手上提这个小食盒,笑道:“我们姑娘说二位姑娘必定是避着人来开小灶了,嘱我来给添个菜呢。”
    锦心、澜心对视一眼,笑了,锦心道:“这也算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第七十六回 婄云绣巧;叫我瞧瞧,这天……
    锦心一贯是处变不惊的, 大风大浪经多了,这点小浪花还不至于叫她变了颜色,澜心好歹跟着文夫人历练了几年, 也算大有进益,何况都是自家姊妹谁不知道谁, 酥巧是自幼在她们跟前的, 她也不避讳, 笑呵呵道:“快来, 看看你家姑娘给我们备了什么好东西?”
    “我们姑娘说了,这菜式是加给四姑娘的。”酥巧笑吟吟地说道,言外之意不言而喻,澜心撇了撇嘴,轻哼一声, 兀自定定坐在那, 满脸写着“我就吃了, 能把我怎么着”。
    酥巧抿嘴儿一笑, 绣巧上来迎她,帮她打开食盒, 里头两碗菜式另有一碟子奶皮山楂酥,点心一看就是外头买来的,锦心也笑了, 对酥巧道:“替我告诉三姐姐, 我很喜欢,谢谢她。”
    “姑娘叫你好生歇着,改日她带你出去吃新鲜的去。”酥巧没多停留,把未心的话转述给了锦心,便行礼告了退。
    比之蕙心与澜心, 对大多数文家故交的同等门第而言,未心当下的身份、未来的身份,都更值得她们拉拢。
    因而如今各种大宴小宴,未心反而最忙的那个。
    酥巧来得快去得也快,留下姐俩继续用膳,锦心其实不大有胃口,但澜心虎视眈眈盯着她,她不得不拾起筷子装模作样地吃饭。
    纳征之后,两家在婚事上的脚步又加快了一重。
    其实也没什么好快的了,纳征之后就是请期,王府初步择了几个吉期,文老爷与文夫人商量着,想留蕙心再在家里过一个年,便取中了明年二月初三的日子。
    只是养在身边十几年的女儿,定下了要离家的日子,文老爷与文夫人二人,心里都舍不得。
    这一舍不得,心里就难受又忙乱。
    蕙心算是最镇定的一个了,她近来忙于针线,她出嫁时的霞帔由皇室赐下,凤冠婚服亦然,她只需在遍绣龙凤呈祥的大袖衫上添上几簇自己偏爱的纹饰,她的针线纯熟,这个不算什么。
    要她用心绣又耗费时光的是其余针线物件,有要留给家里人的,也有要带到王府去孝敬婆母的。
    前者是感情上的寄托,一针一线绣得精细;后者绣来要用心,力求完美,更费时间。
    于是澜心几人都少去打扰她,留给她时间静静地一针一线做出那些物件。
    锦心收到回信也是在十月里了,天光正好,只是气候有些冷了,她受不住寒,漱月堂里已烧起了暖炕,东西是随着荀平递进来的箱子一起送来的。
    明面上是锦心从奇珍阁买的一套水晶杯具并两套瓷娃娃、一盒猫眼绿松一类的石头并一些零碎东西,攒了满满一大箱,其实折腾这一回,真正要运进来的,只是那个绣囊罢了。
    小小巧巧,那日早晨锦心随手从炕柜的篓子里抓出来的,看得出谢霄保存得用心,白色素底的锦易脏,但拿回来还是干干净净的。
    婄云或许知道这锦囊里是什么东西,又或许不知道,她就安安静静地顺着锦心的意,不着痕迹地将屋里的婢子们都支走,然后自己走到外屋去守着。
    锦心打开了那个锦囊,里头除了原本她塞进去的那张纸,还多了一张折着的笺子,锦心取出来展开,眼帘微垂着的,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论字迹,乘风的字写得略为潦草,好听了说叫“飘逸”吧,总归没几个字,在纸上写得都快飞出去了。
    看过那张笺子,锦心轻嗤了一声,信手折了折,随意扔进一旁煮着茶的小茶炉里。
    婄云脚步匆匆地进来,连道:“那里头总共才没两块炭,您把笺子扔进去,自己坏了茶。”
    “扔就扔吧,烧到最后成了灰,也不碍什么事了。”锦心淡定地耸耸肩,“我又不能把它吞了,现下手边又没个烛火什么的,委屈你这茶炉了。”
    这是委屈的事吗?
    婄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忙查看炉内的炭火,这个炉子单纯只是为了温茶用的,底下两块银霜炭也引不起什么火,好在乘风写字的那张笺子不算很厚密,这会与热炭相触,很快被火星席卷烧化。
    锦心手拄着炕几、支着额头看她,伸出指尖去勾她的小指,手上晃悠悠的不消停,“你就不好奇那张笺子上写的是什么?”
    婄云便看向她,眼里似有些委屈,又像是幽怨,垂着眸,低声道:“您不愿让奴婢看到,那便不看了吧。”
    “咳咳!”锦心一下被呛得咳嗽两声,手中的茶盏烫手似的被她撂下,锦心拍了拍衣袖,状似无事地轻咳两声,道:“婄云你没事学什么阿旭,那眼神放你身上怪吓人的。”
    婄云怔了一下,“是么?”锦心连忙点头,婄云垂头道:“那奴婢往后不学了。婢子只是想,您那边思念贺主子,这样或许能叫您心里好受些。既然您不喜欢,奴婢往后不学了就是。”
    这话……听起来属实是怪怪的,不过被婄云这么一闹,锦心方才看到乘风回复心里那点不痛快也都散去了,唇角含着几分笑拄着头看她,忽然问:“你对秦若真就半点意思没有啊?”
    这几日她记忆恢复得时猛时弱,有些东西忽然想起转眼又忘了都是常态,但婄云与秦若的事,她却是真正想起来了的。
    若她记得没错的话……她死前那年秋天,秦若向婄云求亲了。
    而婄云看起来也不像是对秦若全无想法的样子,不然这些年书信往来,就秦若那个絮叨劲,婄云也不会忍他,还把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看得那样认真。
    要知道虽然婄云对着她脾气甚好面人似的,当年那也是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对等闲都没什么宽和脾气,天性里冷得很,秦若能在婄云面前如此造作又没被按着削,婄云对他的容忍可见一斑。
    就秦若那个絮絮叨叨的笔法,又都是些与大事无关的生活琐碎,若是锦心是收信的人,一封两封还好,叫她长年累月地看……遥想当年,能在她身边做到这一点的,也只有贺时年了。
    那秦若在婄云那,又是个什么身份呢?
    友人?故交?知己?还是……心悦之人。
    至少在锦心看来,婄云对荀平,可没有对秦若那个耐性。
    前生是打天下打得无心风月,后来贺时年常年征战在外,秦若贴身护卫在侧,与婄云自然两地相隔,今生眼见有大半的安稳平静时光,她也该为婄云谋划谋划今生事了。
    喜欢或不喜欢、嫁或不嫁,都听婄云的。
    她只希望婄云欢喜。
    婄云猛地听到锦心这样一问,着实一愣,半晌方笑道:“您这是又想起什么了。我与秦若……看缘分吧,如今他陪着贺主子在京中,那些都是没影的事儿。真要论将来……还是等诸事尘埃落定再说吧。有些事情,在信上说不清楚。”
    她与秦若一起出生入死过,一起死里逃生过,若论情分,是有的。
    只是她也不知道,若真走到了一起,靠着这几分情分,他们两个真能白头到老吗?
    锦心还是问道:“我记着,他向你求过亲。”
    “是。”婄云点了点头,“奴婢拒绝了。当时您身子不大好,奴婢无心他事,只想陪伴在您身侧。”
    锦心看着她的脸庞半晌,还是没把那句“后来呢”问出来。
    如今这世间,她、贺时年、婄云、秦若、荀平俱在,其实已经说明了有些事情。
    婄云不愿她被影响消沉,笑着又道:“不过要说喜事,没准过两年还真有一桩,主子您想不想听听?”
    锦心眨眨眼,“什么事儿啊,值得你这样拿出来说。”
    婄云道:“可不是咱们绣巧姑娘的喜事吗?”
    “你是说……荀平什么时候又和绣巧搭上线了,我怎么没察觉到啊?”锦心惊了一下,婄云笑道:“人都在金陵,能不能搭上线,就看用不用心。我看荀平对娶媳妇这事可是用心极了,如今周嬷嬷都认识他了,没准心里已经取定了女婿。”
    锦心道:“不会吧……总觉着绣巧还小呢。”
    “不小了。”婄云深深吐出一口气,望着窗外明媚的日光,“如今慢慢相看着,再过两年定亲,然后便是及笄嫁人。二姑娘身边的月巧也已许了人了,绣巧如今的年岁,是该开始相看人家了。”
    锦心定了定神,半晌道:“这样也好。”
    她依稀记着,上辈子的绣巧似乎也订过亲,只是没等成亲,文家就出了事。
    后来人到中年,绣巧才与荀平走到一起,如今这样,倒也少了许多波折。
    她本是打算把乘风写给她的回语告诉婄云的,只是被婄云的话一岔,说得就远了,这会话题一停,锦心看出婄云的意思,也就没再提。
    “起风了——”婄云站起身来,“奴婢出去瞧瞧,她们廊下的帘子还没挂号呢。”
    锦心点了点头,“去吧。”
    她也缓缓从炕上起了身,走到窗边去。行至门口,婄云听到锦心似乎轻呵了一声,她回头看去,正见锦心指尖轻轻敲着窗棂,眉眼间透着疏恣清冷,清透的眸子又似是一潭静水,从中看不出一丝波澜,叫人“天命啊——”
    锦心低声喃喃道:“我活一生,何曾信过天命。”
    如今乘风叫她顺应天命自得平安,她这心里,反而有些不安稳了。
    人的命,就是要握在自己手上,由天做主、由他人做主,都叫人心里不安。
    锦心轻轻甩袖,将手负到身后。
    婄云隐约听见她的低喃声,“那就叫我瞧瞧,这天送我如何……”
    天送我东风上青云,天送我病骨支离身。
    可我上青云,原借的也不是你的东风,如今,为何要应你的病骨支离。
    锦心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颗明月辉,本就剔透的石头被日光一晃,绽放出淡蓝的月白幽光。
    一饮一啄,天命如是。可我文锦心,何曾信过天命啊。
    或许是有意弥补,今年文从林的生辰,文夫人送来一份极丰厚的礼物,丰厚到徐姨娘拿着,都有些不知所措。
    秦赵氏事后,文夫人从私房中取出一处庄田并一个铺子给文从林作为弥补。便是一直身处局外的锦心都得了许多首饰,徐姨娘那边自然只有更丰没有。
    那次的事现在已经算过去了,文从林小小一个生日,文夫人又送如斯厚礼,熙宁街的铺子,在金陵可以说是千金难求啊,即便是较为偏远的一个小铺子,也值上千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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